黑水厂真桶灌假水流入高校 用抹布清洗桶内壁

6月初，丰台卢沟桥北路附近，执法人员查处一家假桶装水窝点，数个白色大桶内盛着待灌的水。

5月20日，朝阳区顺黄路一家假桶装水生产窝点，一个白色塑料袋内，装着数十个真桶装水防伪码。

桶装水水桶也有寿命，一般30个月左右。底部圆形图案即为水桶生产日期。

　　6月初，丰台卢沟桥北路附近，执法人员在一假桶装水窝点内，查获大量瓶盖和假防伪码。A08-09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黑水厂”抽取井水经简单过滤灌装后，摇身一变“知名品牌”桶装水，一桶水出厂价不足2元，消费者购买价格达到10余元。数日以来，新京报再次调查发现，小作坊用“真桶”灌“假水”流入北京部分高校。事实上，正规水企的桶上都有易于消费者辨别的防伪码，但消费者查询率不足百分之一。北京一家印刷厂表示，客户只需提供防伪码样本，他们就可无限复制印刷，且可扫描出信息，“一张防伪码只需3分钱。”

　　同时“黑水厂”、“黑水站”无证无照，“一本万利”，被查处后，因案值不高，难以立案。北京市公安局相关部门负责人建议重新制定桶装水犯罪立案标准，可将“结果定罪”转变为“行为定罪”，只要有生产假水的行为，就予以立案，便于控制住假水泛滥。

　　黑幕1 防伪码私自印制 3分钱可买到

　　黑水厂之所以能将“假水”造得乱真，关键是背后还有专门的印刷厂提供技术支持。据了解，这种防伪码以被覆盖的密码形式印刷在防伪标签上，鲜有消费者买水后主动查询。黑水厂由此钻了空子，寻找小印刷厂，复制防伪码，以假乱真。

　　自5月20日起，新京报记者探访了4家黑水厂，这些厂里都能发现各品牌桶装水的防伪码标签。

　　朝阳区孙河乡沈家村黑水厂内，一辆卡车上装有数十个麻袋，每个麻袋塞得满满当当，里面有各知名桶装水厂家的瓶盖、防伪码等物。一旦有水站来拉水，需要哪种品牌的水，黑水厂的工人灌装完毕后，就会直接扣上哪个厂家的瓶盖，并贴上各厂家的防伪码。

　　在一家黑水厂生产车间内，记者拿到100多个娃哈哈桶装水防伪码，撕开涂层，发现一连串防伪码数字全部相同。

　　按防伪码提示发送查询，短信告知：“所查询的是高碑店有限责任公司2013年生产的娃哈哈桶装水饮用纯净水，该产品已过保质期，该监管码已被多次查询。”

　　“这是假水。”北京市食品药品稽查总队一名负责人称，“黑水厂”不仅可以私下印制防伪码，商标和合格证都可以搞到，“价格低廉。”

　　位于北京海淀的一家印刷厂，声称是专业防伪技术公司，可印制防伪码。该厂员工表示，只要客户提供防伪码样本，就能复制印刷。也就是说，随便将一桶真水防伪码拿下来就可复制，什么牌子都能印。

　　防伪码由电脑系统生成，假如防伪码样本能扫描出来，他们再进行复制，无论多少张保证都扫描出来。

　　“产品尺寸不一样，报价不同。”该员工透露，从预定制作防伪码到出货，大约10天左右。

　　印刷厂还承诺，“跟真的一样”。5万张有涂层的防伪码，价格是2650元，如不需要涂层，2400元。算下来平均一张桶装水防伪码仅为5分钱。

　　记者先后联系了北京、河北廊坊、温州等多个印厂，这些印刷厂都表示，只要提供防伪码样本，“什么都能印。”河北一家印刷厂甚至给出每张防伪码3分钱的低价。

　　一家从事防伪标签印刷公司则表示，正规的印刷公司，需要企业提供相应的资质，比如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组织机构代码证等手续，才能为其印制防伪标签。上述印刷厂，显然违规。

　　北京市矿业协会矿泉水委员会秘书长李平表示，正规桶装水上均有防伪码，并且一桶一码。消费者查询后，防伪码就立即失效，所以市民购买桶装水后，及时查询，也能防范防伪码流失。

　　黑幕2 假水水桶来自正规水厂？

　　防伪码存漏洞，桶装水的桶更是难以辨别，“黑水厂”灌水的名牌水桶均出自正规水厂你信吗？

　　水桶被称为桶装水的第一道质量关。

　　6月3日，新京报记者随机从一水站推销员手中购买一桶娃哈哈桶装水，桶押金50元，明显比水厂押金要高出20元。

　　国内某知名水企打假办主任叶长青说，部分水站从正规水厂购买一批真水，每个桶押金30元，水站将水卖给消费者时会收取更高押金，然后将水桶流入“黑水厂”，循环使用。

　　5月21日，朝阳区小红门乡龙爪树宾馆附近一处院子，执法人员共查获来自正规水厂的空桶78个，没有一个假桶。

　　北京市矿业协会矿泉水委员会秘书长李平表示，“黑水厂”用真桶灌“假水”，哪家水好卖，他们就用哪家的桶，“很难管住”。

　　行政主管部门把“黑水厂”用真桶造假水的现象，归责于水企。认为只要水企管住了桶，也就从根源上控制了假水。

　　水企对于水桶的流失则避而不谈。北京伟业联合桶装饮用水销售有限公司总经理马泽民说，从环保角度考虑，桶装水不可以使用一次性水桶，只能循环使用，循环过程中势必不能控制所有桶全部回收。

　　6月10日，新京报记者联系河北和河南三家生产桶装水水桶公司，对方均表示，一个PC材料（食品级材料）的桶出厂价18元左右，而押金高达30元，从成本考虑，水企不会在乎水桶流失。

　　记者了解到，正规水厂内，每一只水桶都有30个月的使用期限，如超过这个期限，就会淘汰报废。超期使用很容易滋生细菌，破坏桶内水质，塑料中的有毒物质也会随着水桶老化而溶解于水。

　　然而一般消费者都不会留意也不知道水桶还有生产日期。据正规水店介绍，水桶的桶底都会有一个小圆圈，圈内刻有数字1—12，圈内有个箭头，而内圈还有13、15等字样，这就是该水桶的生产日期。所以消费者对磨损严重、变色的水桶要格外留意桶底的生产日期。

　　郑州一家生产桶的经理表示，这个18元的桶跟知名水企水桶所用材料一样，而且从外观上看不出区别。另外，一些“黑水厂”为降低成本，还大量使用“回料桶”、“非国家食品级PC料生产的水桶”、或“超期限水桶”。那么使用这类水桶灌装出来的“水”成本更低，更为劣质。

　　黑幕3 “黑水厂”抹布清洗桶内壁

　　这些“大牌”水桶流入黑水厂，“命运”与正规水厂截然不同。随意堆放在空地、脏水当中，清洗时也省去了多重杀菌环节，工人直接用抹布擦拭桶内壁，只要眼睛看不见脏，它就“干净”了。

　　近期，北京市食药监局集中打击“假冒桶装水”，丰台区卢沟桥北路附近的一家黑水厂，仍“顶风作案”。

　　这家黑水厂是一处废弃多年的三层楼房，地处偏僻，少有行人经过。附近一名看守采沙场的工人说，这里原本是钢厂轧钢车间，废弃后，未被拆掉，就成了假水窝点。

　　6月4日，北京市食品药品稽查总队执法人员推开南侧的一楼房门时，一名中年男子在生产车间拿抹布清洗桶装水的桶内壁，抹布漆黑，隐约能看出白色的底色。另一名年轻小伙拿着水管，正向一只空桶内灌水。

　　屋内，堆满刚灌完的各种品牌桶装水。相邻的房间也有码放好的桶装水。粗略估计，有300余桶。

　　黑水厂的生产环境及环节都类似。房间狭小脏乱、昏暗潮湿，自来水或井水存储于白色塑料桶内，经过简单过滤后灌装。

　　在这家黑水厂的三楼，执法人员发现10余个盛有大半桶水的白色水桶。过滤器连接一根水管，穿过窗户，从三楼引到一楼，水管导入一个长约2米、宽1米的砖砌长方形水井里。坑深约1米，坑内扔有不少生活垃圾，水井并未封口。

　　见执法人员检查，两工人支支吾吾，给出一套被查后的标准“答案”—“我什么都不知道，刚上班没几天，老板平时也不来这里。”

　　他们坚称，这里生产的水没问题，一天能卖500多桶，至今没出过事，“我们平时都喝这水。”

　　灌装好的数百桶水的封口上，均有“北京冷饮食品协会监制”的合格证，证上喷着黑色出厂日期。“那是自己喷的，生产时间可以随意调。”一名员工拿着剃须刀大小的打码工具说。

　　在现场，执法人员共查获成品水400桶，空桶290个，桶盖4000个。

　　销售追踪

　　假桶装水垄断部分高校宿舍

　　大学生是桶装水的消费“大户”，这些通过推销途径进入校园的桶装水并不都安全。6月3日，新京报记者在某高校内，从一推销员手中购买的桶装水，塑封上所喷的生产日期为白色，经品牌厂商证实为假水。

　　在北京多家高校，每逢开学前后，都有推销员到宿舍发桶装水宣传单，价格从10元到18元不等。订10桶送一桶，甚至还送饮水机。

　　“真假我不知道。”北京某高校研究生李婷说，夏季天热，同学出去打水嫌麻烦，就合伙订桶装水，并且都拣较便宜的订。

　　6月3日中午，位于北京海淀区的一高校校园内，一名中年男子骑电动三轮车向宿舍送桶装水，车斗内有10余桶水，包括娃哈哈、乐百氏和吉星桶装水。

　　送水男子称，在该大学校园内，仅他一家给学生宿舍送水。除这所学校外，他还向周边几所学校供水，“一天卖100多桶。”

　　品牌不同，水价不同。他说，学生一般都买便宜的桶装水，10元左右一桶比较受欢迎，所以他一般售卖10元-18元的桶装水。像娃哈哈桶装水是知名品牌，18元一桶，买十赠一，折合15元一桶。随后，新京报记者从男子手中以18元价格购买一桶娃哈哈桶装水。

　　“这水是假水。”上述大学附近一家水店老板表示，娃哈哈桶装水市场售价22元，进价就10元多，除去工人工资、房租和水电等费用，“18元一桶水，根本没有利润。”

　　北京伟业联合桶装饮用水销售有限公司总经理马泽民说，一桶娃哈哈桶装水，从水厂送到水店价格12元，经营成本7.72元，一桶水市场指导价是22元，“低于18元，正规水店根本不赚钱。”

　　这一说法得到北京娃哈哈桶装水公司工作人员裴春明证实，他说，娃哈哈桶装水市场指导价是22元一桶。与其他家桶装水不同，桶口不是激光扫码，而是黑色电子喷码。上述来自大学院内销售的娃哈哈桶装水，桶口生产日期喷码是白色的，经水厂工作人员证实系假水，“真水生产日期是黑色喷码。”

　　声音

　　相关部门建议：

　　对假桶装水按“行为定罪”

　　据悉，号称“史上最严食品安全法”经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将于今年10月1日起正式实施。据了解，该食品法提高了行政罚款额度，同时增加了违法行为的查处力度，包括非法提供场所和条件的都将承担责任。在新食品法即将实施的背景下，北京市公安局相关部门负责人建议重新制定桶装水犯罪立案标准，将“结果定罪”转为“行为定罪”，只要有生产假水的行为，就予以立案，便于控制住假水泛滥。

　　按规定，一家正规水站需具备工商局颁发的《营业执照》和食药监局发的《食品流通许可证》，两证缺一不可。

　　北京市食品药品稽查总队工作人员表示，市民申请水站门槛并不高。除两证外，工作人员还需办理健康证，水站需有固定场所，卫生条件达标。但一些“黑水站”为节省成本，常常隐匿在简易平房内，甚至是危房，“他们根本不会申请证件，监管很难。”

　　5月4日下午，记者走访了垡头社区附近三家水站，但两家水站含糊其辞，拿不出《营业执照》和《食品流通许可证》。

　　北京市公安局相关部门一位负责人表示，假水在市场上泛滥，主要因为市场需求量大。此外，“黑水厂”假冒品牌水，成本低，售价高，利润相当可观，在利益驱使下，不少人铤而走险。

　　这名负责人说，对于“黑水厂”生产假水，存在刑事打击难。食品犯罪法律规定很细，一些违法行为以查处金额判定是否犯罪，这种以结果定罪，很难对造假企业予以打击，需转变为“行为定罪”，也就是说“黑水厂”有生产假水行为，就应予以立案。

　　“食品安全领域法律法规普遍不健全”，国内知名食品安全律师刘新武提出，执法部门可以检测“黑水厂”的假水中是否含有有毒物质，如果有，按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处理违法者。对于连续作案的违法者，将涉案金额进行累积，一旦达到入刑金额，就予以立案调查。对食品的生产、加工、流通等实施“更严格要求”。

　　A08版-A09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刘保奇 实习生 沙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