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配资：操作模式多样 近乎赌徒赌博心理

　　编者按/ A股在5000点上下拉锯多时，终致端午节前最后一个交易日的暴跌，在大盘几乎全线飘绿的惨象下，市场对本轮牛市的热度依然不减。但一则“股民跳楼”的消息却带来了市场对监管趋严的担忧。虽然记者在多方调查后发现跳楼事件与网络“轻生帖”只是巧合，但利用杠杆，配资炒股的巨大风险却被广泛传播，巧合的是此时监管层也已经从多个角度开始打压过度投机行为，其中控制场外资金就是重中之重。

　　一线调查

　　股市“跳楼人”的杠杆效应

　　一起坠楼身亡事件，被认为与个股表现、配资杠杆有关。但当地警方调查称，目前无任何证据证明逝者因炒股失败自杀，且家属向《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早期报道严重失实，将以法律途径追究相关媒体的责任。

　　记者调查发现，当地媒体报道中，对死者的姓氏、年龄描述明显有误，且其报道中并无家属受访内容。而发帖称因炒股失败欲自杀的网友“想挣钱的散户”，曾在当天两次留言表示已放弃轻生念头，其发帖地址也并非长沙。

　　但股民已然将此视为一次标志性事件，甚至有评论称其为“牛市跳楼第一人”，证监会亦迅速重申券商不得为场外配资提供便利。事实之外，其引申、象征意义已广泛延伸，也从另一个角度反映着本轮牛市的一些特点。

　　谁是发帖“轻生者”？

　　6月10日下午3点42分，网友“想挣钱的散户”在股吧“中国中车”吧里，发了最后一个主帖：“离开这世界之前我只是想说，愿赌服输，本金170万加融资四倍，全仓中车，没有埋怨谁，都怪我自己贪心，本想给家人一个安逸的生活，谁想输掉了所有，别了，家人，我爱你们，我爱这个世界。”

　　几乎是瞬间，网友纷纷留言劝解，希望他不要轻生。相比于当天该股票论坛里其他帖子，其留言数量明显疯长。到下午6点26分和晚上8点34分，这名网友还曾两次在自己的帖子下留言，表示感谢网友关心和安慰，会为了家人放弃轻生念头。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两条留言，人们依旧在劝解，其中有的部分留言夹杂着对主管部门、个股的斥骂，也有极少数网友发表了相反的言论。到当晚十点半，留言数量已经过千——在一个专门聚集股民的论坛里，这样的留言速度和数量都是很罕见的。

　　股吧的一位内容负责人告诉记者，对于股民表示轻生的帖子，股吧一般会通过其留下的联系方式取得联系，万一发现对方不接电话，则会通知当地警方。但他表示对于当天的处置情况，尚需进一步了解。

　　在这个股民的论坛里，人们只需要绑定手机，即可获得“股吧认证股友”的标志，并显示在每个帖子的右上角，但这本身并不代表有任何权威性或实名性。事实上，这里的网友经常会斥责某些网友是托，其发帖不过是释放虚假消息而已。

　　这个注册仅7个月的网友，也曾被斥责是托。记者查阅发现，其最初网名为“沈阳的老窦”，此后又改为“赚钱很容易啊”“为什么不让我说话”“有良知的操盘手”，最终，他在5月改为“想挣钱的散户”。而据澎湃报道，该帖的发帖IP地址显示为辽宁沈阳。

　　相比于记者检索到的其他“轻生”帖子，这位网友罕见地以“愿赌服输”表达了决绝，又以“本金170万加融资四倍，全仓中车”表述了赌输的详情——按照配资，这意味着其共用850万元购买了中国中车这只股票，而6月9日和10日，该股连续跌停，这意味着其本金已全赔了进去。

　　这一配资信息，在本轮牛市中，似乎也颇为多见，甚至有评论家将本轮牛市的一些特点归结为大量配资所导致。当然，配资并不是新鲜事物，也始终有媒体在报道其存在的风险和问题。

　　当晚，留言仍在持续增长。夜里10点，发生在长沙的一起坠楼身亡事件，经当地媒体报道，网帖中的轻生男子，被认为就是坠楼者。此后，发帖人再未留言，截至发稿，其轻生帖已经被500万人阅读，留言数量达17000多条。

　　有趣的是，大量的同情、惋惜之外，数量不少的斥骂、甚至幸灾乐祸的留言也时有出现。一位新注册的网友留言称“每个炒股的人，都应该看看这些赌徒们的嘴脸，然后提醒自己千万别做一个赌徒。”

　　炒股传闻

　　6月10日晚，长沙，位于湘江东岸的湘江世纪城咏江苑5栋，三楼的居民听到一声闷响，起初以为楼上有人掉了东西下来，但从窗外望出去，才发现是有人坠楼了。

　　警察、120、物业均赶到现场，但随后坠楼者被确定已经离世，警方在调查后宣布排除他杀。但6月12日，当地电视台报道称，这名“32岁的侯姓男子”系炒股失败后，又和妻子吵了一天，从22楼跳下自杀。前述网帖内容亦被认定是该男子所发。

　　稍晚，当地一家报纸则据电视台报道整理为文字报道，随即该报道被网络疯转。而在股吧中，又掀起新一轮跟帖留言热潮，人们纷纷在那条“轻生帖”下表达沉痛，但也有少数网友开始怀疑其中部分不符信息。

　　在那条“轻生帖”里，几乎没有任何地址、年龄信息，但该网友曾表示自己女儿正在参加高考，这与新闻报道中6岁的孩子显然相去甚远。此外，新闻报道中只有邻居说法，却没有家属受访，也受到网友质疑。

　　记者从多方核实，事实上，死者姓何，今年38岁。工商资料显示，何先生是一家技术创新服务企业法人，而该企业招聘信息显示，其主要从事咨询业务。其所住的咏江苑5栋22层，因远离湘江岸边，物业称即使现在售价也不过6000元左右，“住这里，勉强算是中产阶层”。

　　其多位邻居接受采访时，开始都称其炒股，但追问之下，他们表示关于炒股这个信息，也是从电视新闻中看到的。他们甚至不知道死者的姓名。邻居们说，他们听后来赶来的家属讲，事发当晚，何先生独自在客厅，而妻子则带孩子在里屋，妻子听到何先生敲了下门，便过去开门，但开门后却发现何先生已经不见了。

　　“人们常说你认识的十个长沙人里，肯定有一个住在世纪城，但实际上就算是邻居，大家彼此也并不熟悉。”该小区物业人员称。一位住在高层的邻居称事发当天确实听到过争吵声，但他不能确定是否来自逝者和他的妻子，更不记得当时在因为什么争吵，“哪家人不吵架？谁会去听他们吵什么？”

　　记者随后联系当地电视台，希望提供更多信息，而该电视台有工作人员回电称其曾查看笔录，并称死者生前同一栋楼的邻居曾与其一起炒股。但负责调查此事的芙蓉北路派出所负责人称，无任何证据显示其生前炒股，而记者到该电视台所指的邻居家中，对方称其家中无人炒股。

　　6月14日，央视东方时空栏目曾称此事存疑，并指出长沙坠楼者与发帖者并不一定是同一人。但这条信息似乎并未能广泛传播，股吧中，多数网友依然认定发帖者就是何先生。

　　6月17日，何先生的妻子告诉记者，此前的报道完全失实，她将通过法律途径追究相关媒体责任。

　　失控的“杠杆”

　　一个中产家庭的悲剧，原本无须多论，但股民似乎更愿意相信坠楼者就是那位发帖人，即使在已有家属接受采访澄清的情况下。记者注意到，在媒体报道当天，股吧中便有网友称其为“牛市跳楼第一人”，并称事发地点注定将载入中国股票历史，甚至期待小人物悲剧给中国股市带来改变。

　　一个新注册的账号，则开始在股吧里号召大家为逝者家庭捐钱，但也有网友对其行为施以辱骂，认为炒股原本如此，过分的投入行为，不值得同情。更多时候，人们在借此讨论炒股的方方面面，而非这件事本身在事实层面的真假问题。

　　情绪化的争论中，唯一比较统一的，则在于配资的观点上。人们认为这是种与借高利贷无太大差别的行为，不值得提倡，其背后是近乎赌徒的赌博心理。

　　而记者在长沙采访时，发现当地亦有相当数量配资公司甚至个人，其操作模式多样。有的除了要求炒股者有相应本金外，还会对炒股者资产进行评估，并在协议中以借款抵押物列入，有的则在签订相关协议外，另签多份借贷协议，以便使协议内容合规同时，确保配资过程中实现高利息。

　　“你这么理解，就是这个不需要你抵押，你有十块钱，我给你九十，你拿着100元炒股，赔了10%、也就是10块钱的时候，我就逼着你卖掉股票，这样我就没亏损了。”一家只能在地方贴吧查到信息的“配资公司”，其工作人员不耐烦记者一再询问，如此直白地解释道。

　　但此后当记者向对方索要协议范本时，该人员却称协议很简单，就签一个高息贷款协议。当记者追问“那你们这么做和放高利贷的有什么区别”时，对方笑着说“我们以前就是放高利贷的”。该工作人员称，他们对股民要购买什么股票完全没有限制。

　　对于风险方面，该工作人员称此前放高利贷，往往有难以讨回的问题，比如借款人投入实业后亏损了。而现在炒股，只需要盯着及时以各种手段实现强制平仓即可保证要回配资公司的“本金”。风险实际变对小了。

　　而在另一家宣传中颇为正规的配资公司，工作人员则告知记者要将开户的相关信息全部提交，并签订包括借款协议在内的三份协议。“场外配资都这样。你要是能赢，你签十个协议也不在乎，你要是输，你签一个，我们也能把我们的钱要回来。你说什么是正规配资公司？借给你钱的都是正规的，钱是一样的钱，牛市利息高点也很正常。”

　　此外，记者注意到，在网上，大量P2P化的配资广泛存在，这让想要“杠杆”的股民更便捷地实现配资。而部分配资公司并未列出风险提示，亦未有限制购买的相关规定条款。

　　一方面，人们就着一个并无事实依据的炒股跳楼故事，宣泄着对牛市中个股表现不佳的情绪；但另一方面，他们似乎并不打算完全拒绝场外各式各样的配资——不少股民认为，只要技术纯熟，有本事，就可以驾驭足够长的杠杆获利，甚至斥责那位发帖人，只是没本事……

　　“牛市放大了很多东西，对赢的渴望，人的情绪，加上有配资这个杠杆，这会让牛市中个股的表现更多波谲云诡。”一位资深股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