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公务员加班背后：石油独大 GDP首现负增长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熊建鹏 发自陕西延安

　　2015年6月，革命圣地延安迎来了一次政坛人事更迭，原先担任市委书记的姚引良调任陕西省政府党组副书记、常务副省长，时任渭南市委书记徐新荣接任延安市委书记，并跻身省委常委之列。

　　除了人事更迭，其后不久，延安市的一项新举措引发了社会关注。

　　7月10日，延安市政府办公室下发通知，要求市领导以及市政府办、发改委、财政局等至少30个市属部门单位在9月底前暂取消周六休息，正常上班。其他部门和单位因工作需要周末加班的，也要取消休息，不得贻误工作。

　　文件开篇即提到，这么做的原因之一是“经济下行压力持续加大的严峻复杂形势”。

　　一位延安市财政局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由于经济下行压力大，领导和政府工作人员都很着急。”

　　一些政府公布的数据也证实了延安市面临“经济下行压力大”的说法。

　　日前，澎湃新闻记者从延安市发改委了解到，2015年上半年，延安市的GDP出现了负增长，同比下降2.2%，这种情况在改革开放以来首次出现。而延安市统计局官网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1至5月，延安地方财政收入下降了7.4%。

　　7月17日，延安市发改委主任高福华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延安是典型的石油经济，然而自2014年以来，随着国际油价“跌跌不休”，延安市的经济也随之直线下行。

　　延安市发改委另一位领导向澎湃新闻记者解释，要求部分市直部门公务员周六加班，其本意是为了方便企业办事，加快拟开工一批新项目的审批，通过投资拉动经济增长。

　　油价“跌跌不休”，延安经济受重创

　　石油和革命一样，对于延安意味着光荣的历史和传统。

　　“石油”二字最早出现在宋代科学家沈括的著作《梦溪笔谈》中，其曰：“鄜、延境内有石油……”“延”是指“延州”，即今天的延安一带。

　　1905年，经清政府批准，延安延长县创建延长石油官厂。1907年，延长县打通了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工农红军到达延安后，延安生产的石油产品给边区政府换回大量急需的物资，为中国革命作出了重大贡献。

　　1944年，毛泽东为延长石油厂厂长陈振夏亲笔题写的“埋头苦干”四字标语，现在被刻在一座石碑上，竖立在陕西延长石油（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延长石油集团公司”）的大门口，激励了一代代延安石油人。

　　延安市统计局提供的数据显示，石油企业目前是延安市政府最大的“财主”，2014年上缴财政收入占全市财政总收入的71%，占地方财政收入的62%。其中，在“延长石油官厂”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延长石油集团公司，贡献最大。

　　7月16日，一位延长石油集团公司内部管理人员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改革开放后，中国石油产业进行重组，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划分了势力范围。延安石油的历史和延安的特殊政治地位，使延长石油集团公司成为在中国拥有石油和天然气勘探开发资质的四家企业之中，唯一的一家地方石油企业。

　　上述内部管理人员对澎湃新闻表示，在有的年份，延长石油集团公司曾经为延安市政府贡献过高达82%的财政收入。

　　单一的经济模式、对于石油产业的过于依赖，终于使延安市政府尝到了“苦果”。

　　7月17日，高福华对澎湃新闻记者说：“去年以来，国际油价持续下跌，连‘财主家都没有余粮了’，这导致延安市地方财政收入成负增长，政府的日子很不好过。”

　　来自延安市统计局的数据显示，财政收入方面，今年1至5月，延安财政总收入184.02亿元，同比增长1.9%，其中地方财政收入60.66亿元，同比下降7.4%，呈负增长态势。

　　延安市GDP37年来首现负增长

　　国际国内石油市场的低迷引发了连锁反应。

　　7月17日，延安统计部门刚刚统计出延安今年上半年经济增长指数，GDP同比下降2.2%，“这在改革开放以来还是首次出现这种情况。”高福华说。

　　这距离徐新荣接任延安市委书记刚刚过去一个月时间。徐于今年6月16日，接替姚引良成为新一任延安市委书记。全市GDP在这个时候出现负增长，对于延安市的领导层来说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困境。

　　“领导们都很着急。”一位延安市财政局领导对澎湃新闻记者说。

　　据《陕西日报》报道，6月24日上午，延安市委、市政府特地与延长石油集团公司高层举行座谈。到任刚满一个星期的市委书记徐新荣当场表示，“目前，延安发展中遇到的困难也是延长石油集团面临的困难，双方应当更加精诚团结，携起手来，共渡难关。”

　　在座谈会上，徐新荣希望延长石油集团开足马力生产，加大项目投入，努力促进延安经济稳步增长。

　　除了稳住“财神爷”，延安要实现在今年第三、四季度恢复GDP增长，遏制住固定资产投资下滑也是途径之一。

　　来自延安市统计局的数据显示，今年1至5月，延安全市完成固定资产投资230.45亿元（不含跨市项目和农户投资），下降37.2%，降幅较1至4月扩大15个百分点。

　　“投资减少和经济下行是互为因果的关系。”高福华说，“经济发展好了，愿意来投资的企业就多，同样的，来投资的企业多了，经济发展也就会变好。”

　　引进投资是当前第一要务

　　投资减少与经济下行互为因果，让延安市下决心去找投资、找钱。

　　6月26日，延安市市长梁宏贤主持召开延安市政府第五十九次常务会议，专题研究分析全市上半年经济运行情况。在这次会议上，梁宏贤要求把稳增长、促投资作为下半年的核心任务。

　　根据高福华的介绍，延安市已经确定了在7、8、9三个月新开工54个投资项目，还有一批招商引资项目需要落地。这些项目涵盖工业、新能源、服务业、交通、城市改造、房地产等领域，以期望在下半年用加大投资的方式拉动经济发展。

　　为了让这些项目尽快上马，延安市政府办于7月10日以红头文件的形式发了个通知，要求市直单位公务员在周六加班，一直持续到今年9月底。

　　“因为根据延安这个气候，到了10月份，天就冷了，好多地面工程无法施工，所以我们加班加点是为了加快项目审批。”高福华说，为了缩短这些项目的审批时间，他们周六集中在政务大厅办公，各个单位并联审批，效率高出许多。

　　没想到延安市政府这一纸通知在网上引来轩然大波。

　　“本来平时加班也是很平常的事，发了个文件反倒坏事了，办公室电话都让媒体打爆了。”7月18日下午，延安当地工商局一名基层公务员对澎湃新闻说。

　　“没发文件之前，我们周末加班也是常事，手中的活干不完你不加班行吗？”高福华反问道，“加班人员我们同时都安排了轮休，但周末加班肯定没有加班费的。公务员一般不允许发加班费。”

　　不过，高福华也补充道，虽然是规定部分市直机关公务员周六加班，但只是部分科室，没任务的科室不用来上班。

　　经济转型第一步是努力摆脱石油依赖

　　扩大投资只能解燃眉之急，从长远来看，延安经济还是要谋求转型。

　　根据延安市统计局的数据，今年前5月，全市规模以上工业完成产值489.21亿元，同比下降23.1%，降幅比1至4月收窄3.5个百分点。这其中，原煤、原油生产下降态势最为明显。

　　高福华对澎湃新闻记者说，摆脱对石油的依赖，一直是延安市政府努力的方向。

　　据他介绍，“十二五”以来，延安为了经济转型做了大量工作，2014年全市非油工业占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比重达到23.4%，对工业产值增长贡献率35.3%，这比以前已经有所进步，而延安的最终目的是要改变“石油独大”，形成多业并举的局面。

　　“石油独大的经济结构，发生经济下滑，是历史的必然。”高福华认为，由于延安经济结构不够合理，才导致今年发生这种状况。国际油价在2008年左右，曾经高到每桶140美元，而最近的数据已经接近每桶50多美元。

　　其实，延安在旅游、农业等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

　　“延安的红色旅游景点可谓遍地都是。”7月17日，面对澎湃新闻记者，高福华指着他办公室窗外的“延安大礼堂”说，这里原来是陕甘宁边区参议会礼堂，不过，现在的“延安大礼堂”平时并不开门纳客，只有有演出时才开门。宽敞的台阶成了老人们锻炼身体的地方。

　　除了革命圣地的招牌，延安还有很深的历史韵味。黄帝陵所在的桥山、秦直道蜿蜒的子午岭都在延安境内。范仲淹、沈括等历代名人曾在这里留下过足迹，壮观天下无的黄河壶口瀑布也在延安。此外，洛川的苹果也驰名中外。

　　“服务业也在稳步推进，但转型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我判断实现结构调整可能需要5到10年时间。”高福华说，“延安市经济结构从2011年开始谋求转型，现在做好了一些基础工作，下个‘五年计划’应该会加快进度。”

　　延安公务员对加班态度各异

　　7月18日是延安市公务员第二个周六工作日。

　　在延安市政府政务服务中心内，林业局、地税局、国土局，甚至残联、老龄办等单位窗口都有工作人员在加班。

　　澎湃新闻记者7月17日下午前往政务服务中心采访，发现前来政务服务中心办事的人并没有多少。林业局窗口的一位工作人员对澎湃新闻记者表示，他们只是办事人员，关于周六上班的事不好说。

　　对于周六加班，各个单位的公务员有着不同的感受和看法。

　　延安发改委资料科一位工作人员对澎湃新闻记者称，他们平时就事情多，经常周末上班，所以周六加班不加班已经没感觉了。

　　在延安市工商局工作的张烁对澎湃新闻记者说，他们单位只有跟企业审批有关的业务部门加班，他在财务部门工作，周六并不需要加班，单位也有承诺，在这段时间忙完以后，单位将为这些加班的同事安排补休。

　　一位主要负责企业审批的市直单位公务员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他上周被单位通知周六去上班，但他并没有看到网上所传的那份通知加班的红头文件。这位公务员说，他在这个单位已经工作8年了，平时事儿很少，之前也是偶尔才遇到加班。

　　“不过，我也不在乎，上天班也没啥事儿，所以领导叫我去加班，他也没怎么多想。”上述市直单位公务员说。

　　另一名延安市公务员对加班有自己的一些见解：“拿我们单位来说吧，平时只有两三个人在干活，其他七八个人都闲着。你说平时都没事，你还让他周六来加班干啥？”他认为，像他们这样的单位平时就应安排轮休，“因为没那么多活干”。

　　关于延安市政府办发文让公务员加班一事，延安市委宣传部建议澎湃新闻记者直接向延安市政府办公室了解情况。7月18日下午，记者致电延安市政府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表示，他们现在不谈这事，拒绝接受采访。

　　一名延安市公务员对澎湃新闻表示，上周媒体曝出延安市政府要求公务员周六加班后，有很多网友评论揶揄，这使得“这两天延安这边管的很严，不让公务员随便跟记者讲这事儿”。

　　周六加班制度会执行下去

　　自这份加班红头文件下发之时其，网上议论之声就从未停歇。

　　7月12日，新华社发表评论文章指出，该做法不仅于法无据，还涉嫌违法。

　　中国战略文化促进会常务副会长罗援就此事接受中国青年网采访时表示，关于加班的问题，国家已经制定了相关的法律法规，该补贴的就补贴，该补假的就补假，一切按法规来办事，这是制度方面的问题。

　　不过，正在延安参加活动的老一辈革命家胡乔木之女胡木英在接受中国青年网采访时表达了不同看法。她说，老区工作应当结合老区的实际，“对于共产党人来说，甭说星期六，星期天都可能搭进去”。

　　面对舆论的压力，上述延安市发改委领导表示，不管怎样，投资找钱的项目已经陆续上马，新时期的“大生产”景象也将在革命老区重新上演，而澎湃新闻记者在延安采访期间接触的大多数基层公务员都表示，周六加班的制度将会执行下去。

　　革命圣地延安，在陕西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虽然去年其经济总量在陕西10个省辖市里边只排在第六位，但政治地位却很高。

　　近年来，延安市委书记由陕西省委常委兼任，这在陕西10个省辖市里和省会西安是同一个待遇。

　　更值得一提的是，徐新荣履新之前，延安从1997年1月设立地级市后经历的4任市委书记，都跻身中央候补委员之列，其中王侠和李希日后都晋升为正部级官员。

　　石油经济一家独大的局面，让延安市在转型过程中背负着重压，而政治地位的重要性更让延安的主政者感受着巨大的压力。澎湃新闻记者在延安市采访时，有不少公务员就对记者坦言，如果今年延安经济形势继续恶化，新任市委书记徐新荣将承受很大的压力。

　　不过高福华对下半年经济恢复很有信心，“全年不会负增长，第一季度时，企业还都处于恢复生产阶段，第三季度才是关键。”

　　延安市直机关公务员周六加班制度的截止时间是9月底，那正好是第三季度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