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通深陷重组绯闻 欲走出业绩泥潭仍需自救

　　《财经》记者 谢丽容

　　距离中央第十二巡视组撤出已有一个半月，中国联通依然处于停摆状态。多位中国联通人士告诉《财经》记者，除了整治渠道，尽力挽回用户下滑颓势，联通几乎没有新的战略部署和实施。

　　中国联通的颓势其实早已有迹可循。从去年8月开始，中国联通的月新增用户数开始从数百万级别锐减至月近百万，然后是数十万，今年2月份开始，其用户数开始出现负数。

　　到今年5月为止，中国联通的移动用户数已经连续四个月下滑。如果不出意外，中国联通将在今年上半年出现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用户下跌。

　　一位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行业分析师认为，中国联通在短期内要止跌上升的唯一路径是加大补贴，以成本换市场，但由于国资委补贴新政和囊中羞涩的现金流，中国联通短期内无法改变下滑趋势。在市场竞争和国企反腐的双重压力之下，中国联通彻底失声了。

　　从今年初开始，坊间流传多个有关中国联通未来的重组方案，有传将与中国电信合并，又有称很有可能被分拆，还有版本称中国联通将成为运营商中首个整体混合所有制的试点。

　　在今年初的业绩发布会上，中国联通董事长常小兵称以上说法均为谣言。工信部相关负责人也曾公开出面辟谣。但半年过去，中国联通重组传闻版本不减反增，甚至连行业内人士也开始从完全不信到将信将疑，多有讨论。

　　中国联通一位省公司高管向《财经》记者分析，重组传言愈演愈烈的态势与中国联通的危险现状有关，在内部，对其依靠自身力量挽回市场颓势的信心严重不足，很多员工认为“借助政府之手，完全改变格局，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但他亦坦言，电信重组事关大局，并非一日之功，中国联通不能坐等重组，还需拿出实际办法挽回颓势。

　　与此同时，另两大运营商中国移动和中国电信发展良好。中国移动截至今年5月的统计数据显示，其4G用户总数超1.7亿，与去年12月的9000万相比，短短半年翻了一番。

　　2014年深陷用户负增长泥淖的中国电信在今年初确定了4G路线，并于近期推出了“4G+”战略，用户和营收开始反弹。

　　中国联通不仅是唯一在用户上负增长的运营商，也是唯一一个至今仍无清晰战略的运营商，而此时全球电信业开始进入微利时代。

　　错过最佳越位窗口

　　中国联通曾有一个绝佳的反超机会，但多数人事后总结，它并没有很好地把握住。

　　2009年1月7日，工信部向中国移动、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发放三张3G牌照。工信部此套牌照发放方案被视为平衡三大电信运营商实力的折中方案。

　　当时，实力最弱的中国联通拿到了最好的WCDMA，实力最强的中国移动拿到了发展难度最大的TD-SCDMA牌照，而实力居中的中国电信则分到了CDMA2000牌照。

　　WCDMA制式是全球主流3G方案，相关终端、网络设备当时就已十分成熟。中国联通当年就制定了详尽的3G用户发展战略。首先与苹果签订了以高额补贴引入iPhone合约机的协议，并迅速抢夺了中国移动的高端用户市场。

　　时任中国移动总裁王建宙在2010年的年中总结会上担忧地说，中国联通当时在中国独有的3G和iPhone智能手机令他“感到心惊肉跳”，他说，坐飞机的时候，头等舱里全是联通iPhone用户，“这个是非常非常巨大的挑战”。

　　2010年，中国联通的移动用户突破了1.67亿，在其历史上移动用户首次超过固网，增量超过13.4％。当年营收达1713亿元，同比增11.3％，增速远超中国移动的7.3％和5％。次年，中国联通再一次加大了手机补贴力度。

　　在智能手机补贴的强劲拉动下，2011年中国联通净利达42.3亿元，增幅14.2％，2012年，中国联通A股公司净利润为70.3亿元，同比增长68.4％。

　　这一增幅远高于中国移动和中国电信的2.7％和-9.5％。中国电信的一位人士评价说，这样的增幅完全突破了电信市场规律，充分说明WCDMA牌照带给中国联通的红利之大。

　　但高额的终端补贴令中国联通入不敷出，当年，中国联通3G手机补贴为31.7亿元人民币，净利38.5亿元，同比跌59.7％。2011年－2013年，中国联通一直利用高额补贴来吸引3G用户。

　　因受资金制约，中国联通无法突破业务瓶颈。而且，中国电信和中国移动分别在2012年初和2013年初引入了iPhone，关上了中国联通用户高速增长的窗口。

　　截至2013年底，中国联通共拥有1.23亿3G用户，移动用户总量为2.8亿。这个成绩与中国电信1.03亿、中国移动1.9亿的同期3G用户数相比，几乎没有什么优势。

　　中国移动的一位高层人士向《财经》记者评价，中国联通手握一手好牌，但除了高额终端补贴，没有任何强有力的组合出击战略，愣是让拖着半死不活的TD-SCDMA网的中国移动挨到了4G，现在中国联通几乎没有机会了。

　　失声4G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去年6月，中国移动大幅下调4G资费，降幅高达50％以上。对该次调价，中国联通执行董事兼总裁陆益民当时表示，对中国联通不会带来太大影响。

　　但此后中国联通的月度运营数据显示，随着移动4G基站建得越来越多、资费越来越便宜，其境地越来越被动。从2014年8月开始，中国联通的月度用户增量降低至数十万级别，今年2月开始走向逆增长，用户数不增反减。

　　中国联通始料未及的主要有两点：一是错估了4G牌照的发放时间，在4G牌照发放前夕还对3G的网络升级技术DC-HSPA+赌下重金；二是没有想到移动4G对中国联通3G的替代效应如此迅速。

　　从2013年开始，中国联通开始投入全部资源，在全国范围内将3G WCDMA网络大规模升级为DC HSPA+，升级后的网速可以高达42M，有分析称，按照国际电联标准，DC HSPA+已经属于4G。

　　2014年，中国移动在全国范围内建设了超过40万个基站，中国电信也新建了数万个新站点，中国联通则反而行之：还是将3G作为投资重心，甚至缩减固网投资规模，在优先保证WCDMA投资的情况下，适度投资LTE。

　　中国联通的一位技术人员告诉《财经》记者，中国联通在3G技术上持续重金投入的原因有二，一是主打数据业务的中国联通3G网络刚刚步入盈利周期，如果在此时大规模投入LTE，巨额3G投资就形同打水漂。

　　此外，中国联通投资能力是三大运营商中最弱的，从HSPA+（基于3G的一种高速数据传输技术）升级到DC-HSPA+（双载波HSPA+，最大下行速率可高达42M，也被俗称为42M HSPA+）对于网络改动非常小，成本也比较低，投资回报率和收益率还不错。而且DC-HSPA+的产业链也比较强，完全可以支撑中国联通大规模商用。

　　中国联通也为未来的4G做好了技术打算。从技术角度来说，如果联通要建设4G网络，将现有HSPA+网络升级至FDD的技术困难小、成本低，大多数基站只需增加一块主板、更新一下射频天线和软件，甚至“一个基站升级，2个技术人员一晚上就能搞定”。

　　今年2月，工信部终于向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发放FDD LTE 4G牌照。牌照发放后，中国电信坚定了4G演进战略，并在近期的天翼终端大会上进一步推出了“4G+”战略，试图在4G网络规模劣于中国移动的现状之下，抓住网速更快这个突破口。

　　而中国联通实施的是“3G/4G一体化”战略，既建设4G网络，又继续加强3G的投资，想通过发挥自己的3G优势来提升自己4G的竞争力。

　　一位行业专家评价，从中国联通把全部资金投入到HSPA+的布网和升级开始，确实在早期用42M的3G 网络拉开了与移动、电信的差距。但从更大的时间维度来看，中国联通其实“赢了一场战役，输了一场战争”。

　　另一位中国电信人士向《财经》记者评价，网络升级对运营商用户规模的影响是根本性的。他认为，中国联通的战略失误在于，当竞争对手都在打4G牌的时候，联通打出了一手漂亮的3G副牌，但副牌毕竟是副牌，4G主牌没打好，一切皆是徒劳。

　　定位和盘子问题

　　福建联通的一位十年员工向《财经》记者感慨，在2008年底的上一轮重组中，他从网通整合到了中国联通，由于网通是小运营商，在被融合到中国联通之后，他吃了不少亏，受了不少罪。

　　坊间流传的中国联通重组传闻让他的内心十分矛盾：如果重组，中国联通是小运营商，他必然重蹈上一轮重组覆辙；如果不重组，中国联通似乎已经退无可退，没有太好的出路。

　　外界看得比较清晰的是，在3G之后的4G 时代，以中国移动为主，电信联通为辅的4G格局已经不可逆转。中国联通并非无路可退，而是进入了一个可能将十分漫长的“小时代”。

　　野村综合研究所高级分析师胡意顺认为，在价格战十分奏效的电信运营市场，小型运营商的竞争成本其实相对较小，“小运营商花10块钱的价格成本，大型运营商可能需要100块钱”。

　　他认为，如果中国联通决意以有限的现金流在成本可控范围之内开打价格战和营销战，可以在短期内改变用户增长现状，挽回一些城池。

　　不过，中国联通今年的资金压力十分沉重。除了用于竞争的营销费用，基础网络建设压力也很大。

　　中国联通董事长常小兵曾多次公开表示，中国联通下一步的发展方式应该是从增量扩张转向调整存量，也就是说，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下一步与其发展更多不能带来现实效益的用户，不如做精做好现有用户的服务，提升用户价值。

　　一位电信设备商高层人士向《财经》记者表示，从设备商的市场份额来看，今年光纤宽带投资，中国联通投资陡增，中国电信投资最多。原因是之前数年中国联通将大部分资源投入到3G，对宽带的投入极其有限。中国联通今年需要集中消化此前数年的投资任务。

　　但这并非中国联通的决策层思路。在今年的一个公开会议上，中国联通董事长常小兵表示，以用户数量增长为标志的发展模式空间已经越来越小，运营商的竞争需要更加理性的发展路线。

　　胡意顺向《财经》记者表示，中国联通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客观评估自身能力，确定好用户目标和市场份额，守好自己的盘子底限，将客户精细化、服务好，然后再到其他市场寻找机会，比如基于物联网的政企市场。

　　全球基础电信业低迷已经成为常态。其实，包括中国移动在内，运营商的收入增速都进入了低迷时期。2014年运营商收入1.15万亿元，增速由8.7％下滑至3.6％。若考虑营改增带来的影响，则增速约为-1.3％。

　　电信专家韦乐平预测，未来全球电信业将进入持续下滑阶段，未来几年占收入60％的移动业务将进入持续下滑通道，年均复合增长率1.4％，年均ARPU值增长-2.7％，2018年全球移动收入将首次出现负增长。

　　在整个行业进入快速下滑周期的大背景下，重组联通恐怕无法解决实质问题。

　　多位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行业人士认为，电信运营商的暧昧定位才是根源症结：电信运营商如果定位为战略性基础设施和公用事业行业，承担社会和普遍服务义务，则无需太高的收入和利润考核，但另一方面，目前国资委还在按照市场主体考核运营商的收入和利润，运营商不得不在基础网络服务之外寻找更多增收来源。

　　如果未来运营商被定位为基础设施和公用事业单位，中国联通面临的问题立刻迎刃而解，但如果运营商还需要在市场上与互联网公司产生竞合化学反应，单纯的重组无法解决联通的长期问题。比如，运营商是否需要继续和互联网公司竞争，掌控数据入口？

　　传统运营商尽管拥有几乎覆盖全国人口的庞大数据，但这些数据几乎是“死”的。

　　与运营商合作开放公有云平台的一位IT人士告诉《财经》记者，运营商已经开始意识到这些沉睡的数据的重要性，并试图盘活它们，但运营商数据极为庞大和杂乱，单单整理和清洗数据，恐怕就需要数年时间。

　　中国联通的一位技术主管承认，运营商尤其是中国联通的技术团队力量与BAT为代表的互联网公司相比相差很远，目前基于大数据挖掘的互联网业务主要靠合作伙伴的力量来弥补。这也是中国联通近两年来在互联网新业务的开拓上以管道换资源，广泛寻找互联网合作伙伴的初衷所在。

　　与其他运营商兄弟相比，中国联通在和互联网公司的合作中姿态最低。乐视的一位渠道合作主管告诉《财经》记者，乐视在和三大运营商接触关于乐视手机后向流量的合作中，电信、移动给出的报价“让乐视难以接受”，最终却与中国联通达成了合作。中国联通给了乐视“一个相当惊喜的价格”。

　　中国移动的一位中层人士评价，中国联通此举无异于贱卖流量，不仅无法在与互联网公司的合作中获得用户价值，还会进一步加快管道价值的边缘化以及互联网公司对运营商的业务侵蚀。

　　与此同时，互联网公司在网络基础设施上的投资趋势正在越来越显性化。全球互联网企业的网络基础设施投资增长率达22.5％，是电信企业3％的7倍；预计2023年全球互联网企业的投资将会超过电信业。

　　韦乐平在近期的一个运营商内部沟通会上预测，运营商管道化是技术进步的结果，难以逆转。但管道依然是金饭碗，降低成本和智能管道是维系生存和发展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