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硝烟的战争：32件秦代金饰品归国路

归还中国的金饰片

大堡子山遗址，乐器坑（右侧长方形墓坑）与盗洞（右二方形盗坑）仅相差20公分

　　没有硝烟的战争：32件秦代金饰品归国路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当确定法国吉美博物馆的32件秦代金饰品出自甘肃大堡子山遗址，国家文物局的追索战争打响了。

　　没想到，这场仗一打就是十年。7月20日，这些让国人魂牵梦萦的国宝，终于回归祖国的怀抱。

　　时间没有消损金片的熠熠生辉，金光灿灿背后，蕴藏了中国千年文化的精髓，更折射出追索流失海外文物的艰辛。

　　盗墓

　　心痛。

　　王辉感到无比的心痛。上世纪90年代，甘肃大堡子山墓葬群惨遭大规模盗掘，“那时，整个山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盗洞，就像抗美援朝时，被无数炮弹轰炸的上甘岭。”

　　作为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王辉曾亲眼目睹墓葬被糟蹋后的惨状，那时，他的心在滴血。

　　大堡子山遗址位于甘肃礼县城东约13公里，因西边山头上清末时修筑的堡子而得名。《史记•封禅书》载：“秦襄公攻戎救周，始列为诸侯。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为主少皞之神，作西畤，祠白帝”。早期秦人所居的西垂，即在甘肃东南的天水、陇南一带，而秦国早期都邑“西犬丘”、“西新邑”等，就在礼县境内大堡子山一带。

　　历史变迁，朝代更迭，大堡子山从秦城渐渐衰败为耕作的农田，秦文化的精髓伴随着遗址，静静躺在这片黄土山坡之下，无人打扰。

　　平静在上世纪80年代末被打破。

　　那时，附近村民在挖掘“龙骨”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些古代墓葬，他们将挖出的器物卖给文物贩子，换来大笔现金。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眼里，这是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财富，“若要富，挖古墓，一夜变成万元户。”

　　贪婪和欲望吸引大批人来此盗墓，甚至10几岁的儿童也拿着铲子参与其中。王辉记得，当时甚至有人用拖拉机拉走一个青铜鼎，“这么大的鼎，价值无法估量，至今仍不知所踪。”

　　90年代初，盗墓活动加剧，法不责众的心理下，村民甚至直接搭帐篷住在山上。盗墓的，卖吃的、卖啤酒的、卖凉面的，七八百口子人，都在山上搭帐篷。走路时2秒钟的一个走神，就可能掉进盗挖的坑里。

　　文物贩子也闻风而至。有人传言，那时从广州飞兰州的飞机上，90%乘客人手一个密码箱。当盗挖出来金器、玉器、铜器，他们就直接买走，但如果挖出来的是他们不要的陶器，农民就当场砸碎。甚至一些小的金饰品，被农民化成金水打了耳环和戒指。

　　1993年，甘肃省政府协调各部门严厉打击盗墓活动，但大批青铜器和金器已被掘出墓葬，流失海外。

　　从此，中国政府踏上了追索流失文物的漫漫长路。

　　发现

　　1994年夏，美国纽约，一对青铜壶引起了中国学者李学勤、艾兰的注意。

　　他们发现，壶上篆刻的铭文“秦公作铸鐏壶”，与大堡子山遗址秦代青铜器铭文十分相似，应为盗挖流失文物。

　　同年，著名考古学家韩伟在法国巴黎见到一批秦早期文物——金虎1对、鸷鸟形金饰片4对8件、小型金饰片30余件。经过分析，韩伟认为，金箔饰片出自大堡子山被盗大墓，墓主为秦仲和庄公。

　　在法国吉美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亦发现32件秦国金饰片，包括鸷鸟形金饰片4件、小型金箔片28件。

　　陆陆续续，更多疑似出自大堡子山遗址的文物，在海外博物馆或者拍卖会上现身。

　　2004年开始，国家文物局、甘肃省文物局牵头，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等单位组成联合课题组，启动了以大堡子山遗址为中心的早期秦文化考古调查研究项目。

　　在被盗秦公大墓西南20多米处，“乐器坑”出土一套精美的编钟，对比较研究流失文物提供了证据基础。

　　指着乐器坑旁的盗坑，王辉感慨，“如果盗墓贼当时再偏20公分，这套国宝就和我们失之交臂了。”

　　最终，课题组发表的大堡子山流失文物调查报告显示，81件已知文物正流失在外，部分藏于日本、美国、比利时等，其中一些在私人博物馆或个人手中。

　　这时，国家文物局已经开始关注文物市场和展览中，秦代的文物。

　　2008年，上海博物馆举办海外个人收藏的青铜器展，其中部分展品，可能出自大堡子山遗址。国家文物局第一时间和收藏者范季融先生进行了沟通。

　　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宋新潮记得，对方对归还流失文物非常支持，“只要是被盗挖的文物，就一定归还。”

　　2009年，范季融、胡盈莹夫妇将所藏秦国早期青铜器捐赠给中国，包括秦公鼎3件、秦公簋2件（均有铭文）、秦式鍑1件。

　　除此之外，2011年，全国政协委员郭炎将自境外征集的2件鸷鸟形金饰片、1组小型金饰片捐赠给国家。

　　部分“流浪”海外已久的文物，踏上了回家之路。

　　追索

　　在全球艺术市场，无人不知弗朗索瓦•皮诺。

　　作为法国奢侈巨头PPR集团的创始人，他身家高达115亿美元，拥有奢侈品牌古驰集团、拍卖行巨头佳士得、拉图酒庄等。更重要的是，他是全球当代艺术的最大藏家，艺术收藏品达2000多件，包括毕加索、米罗、蒙德里安、安迪沃霍尔等艺术家的重要作品。

　　而皮诺结缘中国文物，得从法国前总统希拉克说起。

　　在钟爱亚洲艺术的希拉克的影响下，皮诺于2000年花100万欧元，买入4件中国周朝时期的猛禽金饰片，每件高46厘米，重880克。之后，将其捐赠给专门收藏亚洲艺术品的巴黎吉美博物馆。

　　2006年，法国一家媒体报道称，此4件文物系1992年中国甘肃墓葬遭盗挖后流出。时任吉美博物馆馆长的雅瑞吉斥责此言论“荒谬可笑”。

　　那时，已经注意到这些金饰品的国家文物局，决定“投石问路”，向吉美博物馆致函，希望对方能够按照相关国际公约的原则精神，归还被盗流失文物。

　　2010年，博物馆大会期间，国家文物局积极与前法国总统希拉克沟通，希望对方能做一些工作，促成流失文物的返还。希拉克对此给予了积极的回应。

　　终于在4年后，中、法两国同意对吉美博物馆和其他博物馆中馆存的文物做一次检查分析。

　　“相似性令人震惊”，英国《艺术报》称，经过分析，“这4件文物的含金量、所使用的技术、表面涂层等都和北京现存的一件文物一模一样”。

　　当年10月，负责分析的委员会提出向中国归还文物的建议，“这些文物属非法来源是非常明显的了”。

　　那一年，正值中法建交50周年。

　　但在如何归还文物的程序上，皮诺遇到了难题：皮诺已将其赠与博物馆，按照法国规定，已被捐赠给博物馆的物品是不可被撤回的。

　　最终，法国文化部破例“废止”了皮诺对吉美博物馆的赠与行为。吉美博物馆将这些文物返还给捐赠者皮诺，按照中国的要求，再由皮诺将这些文物归还中国。

　　2015年4月13日，皮诺将4件金鸷鸟饰品，通过中国驻法大使捐赠中国。5月13日，另一位收藏家克里斯蒂安•戴迪耶，亲自携带28件秦代金饰来到中国，归还国家文物局。

　　宋新潮说，此次只提“流失文物回归”，而没用“被盗文物追溯”，正是考虑到相关捐赠人的积极和合作的态度。

　　目前，大堡子山流失的81件文物中，已知34件的持有者。但由于涉及私人馆藏等问题，国家文物局只能通过多种渠道劝说其进行归还。

　　“理论上，我们没法阻止（文物）私下流通。但由于已经确定是流失文物，藏品已经在市场上失去价值了，任何拍卖公司都不会接受。”

　　无论如何，这场追索文物的战争，将一直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