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爆炸调查：化工围城

　　这几日，天津滨海新区求是义工联合会的会员王晓萍有些疲惫。8月12日天津港爆炸事故发生后，她连日奔波在爆炸现场和救助安置点，进行救援。

　　亲友打来电话询问她的安危，“我离得挺远，这边没事儿。”回复完亲友，王晓萍一想到自己的生活区四周，化工企业林立，一丝一毫的隐患就可能造成重大灾难，心情不免沉重。

　　王晓萍居住在距离滨海新区爆炸点40公里之外的大港石油城。“在我家附近，集中了三个大型炼化厂。”王晓萍告诉界面新闻记者。

　　这三个大型炼化厂分别是中石油集团下属的大港石化、中石化集团下属的天津石化，以及中国石化（600028.SH）与沙特基础工业投资公司各出资50%成立的中沙石化。

　　大港石化和天津石化的原油加工能力分别为500万吨/年和1500万吨/年，中沙石化则是国内最大的乙烯合资公司。

　　不仅如此，“中俄炼化也将在天津建成投产。”王晓萍说，这个位于天津南港工业区西港池旁的炼化厂，由中石油集团和俄罗斯石油公司出资成立，计划在2019年投产，原油加工能力为1600万吨/年，是未来华北地区最大的炼厂。

　　“大量的水资源和便利的交通运输，是石化项目落地的必要条件。”环保部环境与经济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曹凤中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这就是为何石化项目大多会选择建在沿江沿海地带的原因。

　　王晓萍在1980年代随父母来到大港油田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地，螃蟹到处爬。随着油田的发展，这里慢慢聚集起了更多的人，建起了更多的高楼，逐渐变得繁华。

　　曾经和大港油田一样荒芜的还有天津滨海新区的东疆，以前那里只是一片浅海滩涂。

　　2004年，为了拓展天津滨海地区的土地面积、推动建设新港口和石化基地，天津开始了大规模的填海造地。作为中国最大的填海项目，天津计划投入600多亿元，填海造地160多平方公里。

　　此次爆炸事件中涉事的瑞海国际物流有限公司，其所在的东疆港区就是在2002年时开建防波堤工程，最终围拢填海而成。

　　经过多年发展，东疆港口变得热闹起来，周围有东疆保税港区、滨海国际会展中心、众多企业单位以及一些高层居民楼。这些楼盘大部分建设于2010年之后。

　　王晓萍专门搜集了这次爆炸中心与周围楼盘的间距数据：万科海港城三期距离600米，启航嘉园距离800米。

　　国家安监局在2001年颁布的《危险化学品经营企业开业条件和技术要求》中，有危险化学品仓库与周边建筑的安全距离为1000米的明确规定。

　　危化品仓储中心距离居民区太近，是此次爆炸死伤人数如此惨重的原因之一。

　　中国社科院城市发展与环境研究中心主任傅崇兰认为，天津市的产业规划没有很好地论证，仓储转运、港口、居民区混杂在一起，“如果城市、港口、仓储布局隔开的距离足够，那么损失就会小很多。”

　　距离此次爆炸地点不远处，就是天津临港工业区，国家发改委规划的国家级石化基地，是天津滨海新区化学工业区、临港产业区的核心组成部分。

　　2011年，天津滨海新区已经成为国内最大的炼化一体化基地之一，和华北地区最大的炼油及深加工基地。仅南港工业区仓储物流组就已经拥有了中石化、中石油、泰达蓝盾、北方石油、京海石化等五个项目，项目库容总量达605万立方米。

　　《天津滨海新区石化产业发展规划》显示，“十二五”期间，新区将形成3300万吨/年炼油、150万吨/年以上乙烯、150万吨/年以上丙烯生产能力的龙头装置、及与之相匹配的下游石化产业规模。预计到2015年，新区石化产业实现总产值达到4500亿元以上，占新区工业的19%左右。

　　“与其说是‘化工围城’，不如说是‘城围化工’。”曹凤中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在他看来，很多大型化工企业和仓储中心此前在规划和建设时都是在郊区，只不过随着城市化建设的加快，土地面积紧张，很多房地产商的征地开始不断往化工区靠近。

　　根据1999年国家石油和化学工业局发布的《石油化工企业卫生防护距离》要求，石油化工装置（设施）与居住区之间的卫生防护距离，主要依据当地五年的平均风速来确定。

　　如果都以最快风速来计算，依据不同的排毒系数，炼油厂的安全卫生防护距离最小是400米，化工厂是200米，合成纤维厂是500米。

　　现实却是，许多地区已经突破了最短距离的底线。

　　曹凤中认为，“城围化工”的主要原因是城市化规划落后于城市化的发展进程。“此外，为了利益，房地产商和政府不顾相关规定进行违规建设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除了化工厂，危化品的仓储和物流环节，也成为城市的隐形炸弹。相比于生产环节的规模集中化，危化品仓储的分散性更大，监管难度也更高。

　　一位从事危化品物流的业内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目前，城市危化品生产和仓储物流企业正在逐步集聚于专业化工园区，这样更利于安全监管和合理规划，从根本上解决城市危险源散乱分布的状况。但负面影响是，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危化品仓储的供需矛盾，尤其是在中国危化品仓储还处于总体短缺的情况下。

　　中国仓储协会危险品仓储分会秘书长柴保身曾在论坛上表示，危化品仓储发展的速度跟不上中国的石化产业增长迅速，危化品仓库短缺长期得不到缓解。

　　根据中国仓储协会危险品仓储分会估算，2014年，中国危化品仓储供需缺口大约在25%以上，部分区域在30%以上。

　　由于危化品仓储的安全风险高，相比于普通仓库，资质门槛高，审批难度大、时间长，加上投资金额也较大，造成了危化品仓储发展滞后。

　　前瞻网一份产业分析报告指出，除了“黑仓库”泛滥，中国危化品仓储市场还缺乏统一规划和合理布局，危化品仓库布局不合理、不配套，基础设施不足，此外，多头监管、发证不一、审批繁琐、地方保护意识浓厚，都阻碍了危化品专业仓储的发展。

　　供不应求的仓储市场环境，迫使一部分企业采用不符合规范的“黑仓库”。一些非法经营者利用这一市场缺口，进行“黑仓库”无照经营。这些仓库的设施以及管理都不符合危化品仓储管理的规定，但其散落在各个角落，是城市的最大安全隐患之一。

　　上海一位从事液体危化品仓储的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危化品仓储行业，“打擦边球”的情况确实存在，本来需要进入专业仓库储存的危化品被储存在了普通仓库或者非法仓库中。

　　“有的企业可能是因为成本考虑，但有的确实是因为当地危化品仓库的储备能力不足，异地储存会造成运输不便，只能就近选择普通仓库。”该人士说。

　　天津并不是“城围化工”或者“化工围城”的个案。在南京、大连等典型的以石油炼化为龙头产业的城市，化工区与城市区的混杂，导致了近年来多起石化爆炸事故。

　　据《南方周末》报道，2006年，原国家环保总局组织了全国化工石化项目环境风险大排查，在排查的全部7555个项目中，布设于城市附近或人口稠密区的有2489个，占32.4%。

　　曹凤中认为，要长远解决“化工围城”或者“城围化工”的问题，必须从合理进行城市规划入手。“城市规划一定要顺应城市发展的需要，要不断进行调整。”

　　（本文王晓萍为化名）

　　（界面新闻记者庄键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