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恩仇录：释永信、释延鲁师徒反目之路

　　近日，多家媒体曝出最高检受理释延鲁举报材料的消息，让已经火热了一个月的“少林恩仇录”再起波澜。

　　8月初，前弟子释延鲁进京实名举报，将矛头指向方丈释永信。然而，不久后形势逆转，释延鲁又遭其原弟子释恒英举报。就在释永信20日刚刚在公开场合露面后，最高检受理的消息让一切重归扑朔迷离。

　　在师兄弟的描述中，释延鲁武艺不精，早年常挨师兄的揍，爱抢镜头“刷脸”、一心想通过少林壮大自己的羽翼，最终被逐出师门。通过专访释永信、释延鲁等大量知情者，我们试图还少林武僧兴起的30年来，释延鲁与方丈释永信在其中各自扮演的角色。

　　而两人从蜜月到反目的过程，似乎早有定数。

师徒合影

　　同甘共苦：少林武僧艰难创业

　　如今，需要一段拗口的文字，才能描述释延鲁的处境：举报原师父的他，反被自己的徒弟举报，还遭到一众师兄弟的口诛笔伐。

　　曾朝夕相处的同辈僧人们，对释延鲁最大的指责就是“忘恩负义”，尽管这种说法不带有任何法律效应。

　　谈起这位师弟，释延孜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他是少林寺最早的武僧之一，拥有动作影星般的肌肉。他的武馆招收了一群外国学生，不久前他们还参加了方丈接见各国弟子的活动。当时正值外界对释永信非议纷纷之际。

　　85年，受电影《少林寺》影响，释延孜来到少林寺学武。据他回忆，当时寺内还是一片破败景象，“一眼能看到头，藏经阁就是几根柱子”，不少寺庙此前都是用来圈牛的。

　　更早时，寺内根本没有“教武的师父”，不少慕名前来的年轻人抱憾而回。“经历文革，僧人几乎都断层了”。直到请来几位还俗的老僧人传授功法，情况才有所好转。

　　拜释永信为师时，释延孜20岁，“师父也才23岁”。释永信常将信众献上的罐头、水果拿给几个徒弟吃，“那时候年龄小一些的师弟们吃不饱，馋，又不敢跟师父要”。有人叫苦，释永信则说：“你们那些辛苦算什么，当年我们去北京，你师爷（行正法师）连几分钱都舍不得花。”

　　随着政策好转，寺内开始快速复苏。1987年，少林寺组建20多人的武僧团。此前，延孜练武全靠自己琢磨，他找了些滑轮，上山捡几块石头回来，“做杠铃搭配练功”。释永信很早便对这种自发式的训练非常赞许，给了些钱，让他去买器材。

　　随着演出的增多，少林武僧在80年代末便有了名气。释延孜是最早练出来的一批武僧，80年代末他被派往深圳培训特警。93年回来时，发现师父又收了名徒弟，法号释延鲁，个子很高，看上去很壮。

　　据释延鲁在举报材料中称，自己则是1987年进入少林寺至今。据一位知情人士回忆，来自山东临沂的释延鲁有波折的经历：家境悲惨，父亲靠打把式卖艺走江湖，妹妹被村里无赖欺辱，却被说成勾引人。

　　当时，释永信则认为山东人一向“敦厚讲仁义”，对其颇有好感。而据释延鲁此前的人物传记介绍，他在师父言传身教，精心教诲下，悟性显现，很快成就了禅武兼备的优秀武僧。

　　总之，这对师徒，早期处于一段和谐愉快的阶段。

师徒合影

　　推心置腹：喜欢抢镜的总教头

　　释延孜觉得，释延鲁“不大合群”，很少和大家一起练武。而一个细节至今大家耿耿于怀。早年间，泰国僧王拜访少林寺，一时间功德箱装满了钱，上面还堆了老高。师兄弟几人商议，派延鲁看守。然而，回来时候，“里面的大票”都没了。责怪延鲁没好好看守，他却说自己“不知道”。如今，他的一位师兄回忆此事，哈哈大笑：“我真是傻，你看着，钱没了——你说谁拿了？”

　　90年代中期，登封因少林寺的火热，掀起一股开武馆的风潮。“不少不爱学习，或者执意学武的孩子，被家长送至有名气的武馆师父名下”。有几位武僧先后开了武馆，而释延鲁也开了一家，不过“基本没开起来”。

　　几年间，释永信先后将多位像延孜这样年头较久的武僧弟子，派往欧美等地，开武馆，“传播少林文化”。而同一时间，功夫不错的周刚因车祸去世。1997年，释延鲁被释永信任命为少林寺武僧总教头。

　　据另一位僧人回忆，2000年之后，拜见、游览少林寺的国内外政要、明星越来越多。方丈接待时，释延鲁每次都要参加，“哪怕跟他没关系”。而且，他总是前钻，抢在第一排，站在师父边上。

　　实际上，释延鲁确实深的方丈信赖。此次与其一同进京举报的释永持回忆，非典前后，方丈房间内被发现有无线监控的摄像头，一直没有查清是谁干的。据他回忆，99年到2003年之间，寺内有很多僧人反对过释永信，而方丈也将不少人“赶出寺庙”。而另一位举报者称，“他在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大地主。他身边的人，无论是谁，不可能让你知道东西太多”。

　　但释延鲁是个意外。

　　那次风波中他一直坚定地站在方丈一边，算得上永信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位亲信。其武校官网曾经出现过，如“2001年，少林寺方丈释永信大师亲为题名”、“在方丈释永信大和尚的精心策划指导下”等充满敬意的措辞。

　　不过反目之后，释延鲁对释永信举报问题中，涉及这一时间段的描述格也外详细——释延鲁称，他曾被迫为与释永信发生不正当关系的女性还账200万，“由于他是方丈，我只好满足了他的要求，随后他还暗示我，不要再提这个钱和这件事了，否则就让我离开寺院，因此我敢怒不敢言”。

释延鲁曾力推"少林足球"项目，图为他与前著名国脚郝海东合影

　　貌合神离：“延鲁藏着好苗子”

　　自立门户后，释延鲁与释永信的关系仍保持了多年的亲近。

　　嵩山脚下，有数十个大大小小、与“少林”名号有关的武校，而释延鲁所办“嵩山少林寺武僧团培训基地”，是其中听起来最正统的。

　　少林无形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钱大梁回忆，2006年，他开始担任《少林禅宗音乐大典》的武术指导，而且经常为少林的表演活动提供表演人员。希望延鲁能提供一些有信仰、有素质的好苗子，为少林寺输送人才。而寺内来了重要客人，能对他有帮助的，方丈都会介绍给释延鲁。

　　渐渐，有人发现，释延鲁送来的人，并非其武校内最能打的学生。而好的苗子，“都留给自己学校所承接的表演了”。钱大梁回忆：“后来听方丈说过一次，延鲁藏着，推荐的并不是最好的，甚至是比较差、三流的。能上场的人，和不能上场的人，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来。”

　　数次之后，少林寺的表演活动，“就不再找延鲁的学生了”。

　　这段时间，也是释延鲁武校高速发展的扩张期。除了教职工与学生总数发展到1万余人，他在官网新闻通稿中的名称，也变成了“释延鲁大师”，并开始频繁的接待如斯里兰卡、匈牙利等国的国家领导人。

　　某种程度上，他也开始面临和师父举报内容中相似的负面问题。

　　8月20日，据媒体报道，释延鲁曾经的弟子释恒英，写信曝出其有过两名妻子且有了孩子。报道还称，他曾用打砸等方式威胁一位离开其武校自立门户的教练，“释延鲁是登封一霸”。

　　据一位知情者称，释延鲁的亲信曾在登封开设娱乐场所，并介入过讨债、拆迁等事物，其武校学生住宿楼还存在建造另一则传闻更为当地人熟知：武校里曾打死过学生。搜狐新闻前往其学校附近，向学生和附近人员求证此事，但回答多为“听过说”，但无法提供更一步的详细信息。

　　而一位曾在武僧团培训学校就读过的学生表示，因为逃课等原因，他曾遭到过教练的殴打，“也有别的学生挨过打”。

　　随着时间推移，释延鲁单独与各位名流的合影，越来越多。他不忘在向师父学习“商业化”的手段。2011年，武僧团培训基地曾与企业联合斥资20亿，圈地近千亩，创建少林国际足球学校。“少林功夫里面的腿法、身法、头功等，都是有利于提高足球运动的水平。”释延鲁称，想法是师父最早提出来的，而少林寺并未参与其中。

　　时至今日，有消息称“少林足球”所圈场地，多处处于闲置状态。

　　师徒交恶：一件僧衣背后的利益角力

　　虽然心存芥蒂，但师徒关系并未因此直接破裂。

　　释延孜认为，师徒阋墙的导火线是几年前，网上流传出了释延鲁为自己孩子满月，摆宴庆祝的照片。“师父、师兄弟都不知道他已娶妻生子。”他说，“方丈好言相劝，要他还俗，也不要再穿僧衣见人了。但他不脱，还口气强硬的顶撞了师父。”

　　而钱大梁也确认存在此事，他记得方丈当时说“你现在结婚了，又有了孩子，你不能再穿僧衣了”。后来，释延鲁见方丈时不再穿僧衣，但在武校的各种活动中，还是会穿。

　　释延鲁举报中最为着重的一点，便是2005年之后，释永信因设在寺院锤谱堂的武校招生办公室问题，多次向他索要财物，仅此一项便共计550万元。

　　而释延孜予以否认，他称每一个在册僧人，都在少林寺拥有一间屋子。而释延鲁则“一步步将自己的这间屋子，变成了一件招生办公室”。即使此事发生后，“招生办公室一开始也没给他关”。

　　少林寺方面称，后来释延鲁参加山东某地产旅游项目的宣传活动，穿着僧衣，并声称受方丈委托。钱大梁回忆，释永信得知后说，自己并不知情，“他怎么能办这件事呢”。

　　而另一件事情加剧了双方矛盾。据少林寺知情僧人称，2013年，释延鲁武校的一群徒弟，在少林寺西门没有交钱便要进去，被看守僧人拦住。一怒之下，他们将阻拦的年轻和尚打了一顿。据多位寺内僧人称，事后，警方反而将被打的师弟关了起来，很多人怀疑是释延鲁托了关系。

　　如此一来，寺内的许多老僧人都产生了不满。随后，方丈下令，将释延鲁的招生办公室关了。释延孜称，利益受损后，释延鲁曾找到方丈，下跪认错。但他最终还是被迁单了。

　　而在释延鲁的举报内容中，此事却有另外一个版本：因难以承受，拒绝索要钱财的要求后，便被释永信威胁“要关了我在寺院的办公室”。不久他指示少林寺山门口的几个看门人，殴打我们的一个学生。而打人者两个被拘，一个跑了，派出所有录像案底可查。随后，他就派人把我办公室的们锁上了。

　　钱大梁称，释延鲁并不想失去少林弟子的身份。除了方丈发给他的“单金（出家人的生活补贴）”外，“很多官员、客人的接待，这层关系非常重要”。

　　2012年，释延孜又一次前往国外教武。临行前，个师兄弟一起吃饭，释延鲁也在场（因为“当时还没撕破脸”）。“我对他说，你的武校少林寺支持是最大的。因为门票这一堵墙（少林寺多次因门票的废留、分成问题，与政府发生分歧），很多弟子不舒服。如果能在学校里建立一个面向各地的接待处，来和少林寺衔接，只有你释延鲁能做这个事。”当时，他记得对方满口答应。

　　后来，一位登封当地的文化研究者，要出版一本与少林寺相关的书籍，曾找到释延鲁，希望能投一些钱。见面约在武校，对方一个半小时才出现。“他跟我说话非常客气，态度也谦虚礼貌，但最后还是婉拒了。”他回忆。

　　“他说赞助这事儿，不太合适。”那时，释延鲁已经和方丈闹翻，势如水火。

　　如今，“少林寺武僧团培训基地”的官网上，已经鲜见曾经的“导师”释永信的任何介绍。不过一张2008年开学典礼的合影还没来得及删掉——方丈坐在众人正中，释延鲁坐在边上，依然穿着僧衣。

作者：刘畅

栏目主编：王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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