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人副官释来空：出家是为牺牲的弟兄们守灵

　　【编者按】

　　摄影师黑明花费6年时间，走访近200个家庭，拍摄了上万张抗战老兵的照片，最终形成100个抗战老兵的故事。

　　大历史中个体命运沉浮，他们前半生为了共同目标奋斗，后半生的境遇则不尽相同。

　　澎湃新闻从中选取四位老兵，讲述他们的故事。

　　释来空，原名吴淞，1922年12月5日出生于湖南省长沙市化龙池一户普通家庭。1938年8月16日，国民革命军税警总团在长沙街头开始征兵。还在上初中的吴淞看到了“有钱出钱、没钱出力、共赴国难”的标语，这个家中的独生子未经父母同意就报名参军了。

　　当他穿着军装回家的时候，邻居们有人佩服，有人说他当丘八去吃粮太可惜。他说自己的母亲一夜未睡，也没有直接和他表态。第二天早饭吃完，母亲把他送到街口，含着眼泪嘱咐要他好好照顾自己，多来信，千万不要狂妄自大。他向母亲敬了一个军礼，再也没有回头。

　　1938年8月21日，吴淞随部队从长沙出发前往贵州都匀，在独山接受训练。当时税警总团的装备和人员素质都代表着国军的最高水准。1939年，他从下士副班长直接升为上士排附。

　　1941年初，吴淞从炮校准尉附员升为少尉干事，随后成为税警总团团长孙立人身边的一名团附。不少人羡慕他能够给孙立人当副官，可以坐车，不用走路，伙食也好。

　　没过多久，吴淞却提出想去军校学习的想法，孙立人也同意了。9月他离开独山，被孙立人将军保送到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七分校第18期南岳军官训练团受训。1943年毕业后，他原本要回税警总团，但当时税警总团已经改编为新38师，孙立人已经带着他们去缅甸了。

　　于是，吴淞被分配去了9战区10军3师9团3营当了中尉参谋。到部队打的第一仗就是1943年11月1日爆发的常德会战。会战前，部队从衡阳出发，走了四天三夜到达德山。

　　没过几天，日本鬼子的10万兵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兵分三路开始进犯常德。每条街道都在肉搏战，常德成为一片火海。常德一战，损伤最为惨重的是57师,师长余程万的虎贲将士在守城期间阵亡近万人，只有83人突围生还。

　　吴淞说，废墟上到处散落着各种武器和弹药，山上、河滩到处堆放着死人，河水中也漂浮着很多尸体，血腥味四处弥散。常德仿佛成为一座死城，死人堆里偶尔会出来一两个喘气的，日军、国军还是老百姓都分不清。

　　眼看着常德城就要沦陷，蒋介石最后又调来大部队增援，这才给常德会战解了围。最后，国军以16个军43个师21万的守军和援军，终于打退日军5个师团10万兵力的进攻，守住常德。

　　阵亡的士兵被埋在乾明寺的后山。吴淞所在的9团，包括团长张惠民一共阵亡1400余人，他所在的3营只剩下他和唐振南、赵清福3个人。

　　常德会战结束后，吴淞又去参加了第四次长沙会战和衡阳会战等诸多战斗。抗战胜利后，他在南昌和一名护士结婚。随后部队调往贵州，他成为保安九团少校团附兼参谋主任。

　　内战开始后，他们又在大别山与刘邓大军展开决斗。在解放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国军陆续向台湾撤退。为了照顾父母，吴淞不仅没去台湾，还离职返回长沙。他本想贷款做小本生意，但由于身份问题，每次填表办执照都石沉大海。1949年底，吴淞曾去香港谋求发展，后因放不下父母重返长沙，并在湖南省工业厅谋得一职。

　　1995年，73岁的吴淞求受五戒，成为一名居士。三年后，他在常德石门夹山寺剃度出家，师父向他赐法名释来空。

　　2005年，吴淞得知德山乾明寺得到修缮重启香火，立即来到当年驻守之地并且常住于此。他说，来这里出家就是为了给死去的弟兄们守灵，每天为他们念大悲咒。

　　他说，刚来的那几年每天早晚都要去大殿念49遍大悲咒。现在老了，念久了会气喘，每天改念七遍。虽然念得少了，但超度亡灵的诚意并没有变。

　　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常德召开纪念大会，为当地抗战老兵颁发纪念章。主持人问身着袈裟的来空法师为什么没有佩戴纪念章，来空法师解释说户口还在长沙，没有给他发。主持人当即承诺落实补发。随后几天，来空法师总是一早就去山门外等人来送纪念章。

　　十多天后，有一辆小轿车在山门口停下，问来空法师在不在。有人指了一下说，他就是释来空。当来人将装着抗日纪念章的小红盒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