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由北京20家综合医院的21名骨干医生组成的北京援疆和田地直医疗队,乘坐航班经过6个多小时的飞行,来到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田地区,这片距离北京4000公里的地方。
这是北京市第八批第二期的援疆医生,他们来自北京同仁医院眼科、积水潭医院骨科等综合医院的重点科室,分别在和田地区人民医院以及和田市传染病医院,开展为期近一年的援疆工作。
1400米的海拔、靠近沙漠,长期扬尘的天气和极度干燥的气候,伴随的是失眠、孤独、远离家人的生活。一年的时间中,这些来自北京的援疆医生,要一边适应着与首都截然不同的环境,一边下乡义诊、救治病患,传授给当地医生先进的医疗技术。
“在一个技术条件有限、比较艰苦的环境下,给当地的维吾尔族同胞带去更好的治疗,我们很欣慰”,医疗队队长、朝阳医院普外科副主任医师渠浩及多位援疆医生表示,自己在和田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援疆已成为他们人生中最宝贵的经历。
环境
一年扬尘200天嘴里总有沙子
来到和田已有半年,但渠浩仍会在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对着天花板数着数字。
和田与北京时差两小时,午夜12点是当地正常的睡眠时间。但失眠一直困扰着渠浩和整个医疗团队。
“大家心里很清楚,想家、孤独,是造成失眠的重要原因”,渠浩说,每天一回房间,关上门的一刹那,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整个人就会被一种孤独感所笼罩。
此外,援疆医生们也从物理和医学角度推断了失眠的原因:干燥的气候和较高的海拔。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田地区,属于极端干旱荒漠性气候,降雨量极少,一年里有200天以上是扬尘,60天以上的重度扬尘,时常是10分钟前天晴着,10分钟后就因风沙蔓延开始天黑。
渠浩还记得刚到这里时,漫天的扬尘将整个城市笼罩,天空一片灰蒙蒙,太阳只是远远的一个白色圆点。“上班我们都会关紧窗户,下午回来还是布满灰尘,连电器里的沟沟缝缝都填满灰尘”,渠浩和同事们此后渐渐习惯,将打扫房间作为自己每天回到宿舍的“头等大事”。
较生活习惯更难适应的,是身体开始出现的各种不良反应。医疗队多位医生说,刚到和田的时候,他们总感觉嘴里有沙子,皮肤干燥到发痒,鼻子每天都会出血,“一擤鼻子,纸面上全是血花。”
虽然医疗工作在刚到和田的第二天就已展开,但直到两个多月后,援疆医生们才算真正适应这里的生活。
救灾
皮山地震合力救治4岁男孩
今年7月3日,和田地区皮山县发生了6.5级地震,造成大量人员受伤。援疆医生们,迎来了他们抵达和田四个月后的第一个考验。
“地震发生时,我们正在驻地去往医院的班车上,突然车子强烈晃动了一下,有人用手机上网搜到了地震新闻”,渠浩说,当时预测到地震可能伤亡较重,大家在车上就开始讨论去抗震救灾一线,下车后他立即起草了一份请愿书,医疗队全部21名成员均在尾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由于皮山县医院的手术设施、设备在震中受损严重,一些危重病人需要转到和田地区人民医院救治,医疗队被要求待命。从当天下午两点开始,和田地区人民医院陆续接收21例从灾区送来的重伤患者。
这21例病患中,4岁的维吾尔族患者木合买提,是转来医院年级最小的伤员。地震发生时,他正在家中玩耍,不小心被倒塌的房屋废墟掩埋。
渠浩还记得孩子刚送来时,整个脸肿胀的样子。“下颌骨开放性骨折,持续高烧,眼睛里都是淤血”,同时因被掩埋在废墟里,误吸了尘土和脏物,还引起了肺部感染。
“为了避免在脸上留下疤痕,需要在口腔内进行手术,可孩子年幼口腔小感染严重,难度非常大”,渠浩协调北京口腔医院口腔颌面外科副主任医师冯芝恩等六七位援疆医生会诊,拟定治疗方案。最终手术非常成功,术后第二天木合买提就可以开口说话,并于术后第五天康复出院。
传道
“手把手”传授先进技术
救治患者,留下先进的医疗技术。这是援疆医疗工作开展之前,北京、和田两地提出的共同期望,也是扛在医疗队肩上的重任。
“和田维吾尔族同胞爱吃炭烤、烧烤类食物,但这类食物含有大量的化学致癌物质,导致消化道肿瘤高发”,医疗队医生说,几乎每天都能发现4到5例这样的病例,由于当地救治水平有限,病人往往面临两个选择,或者前往1000多公里外的乌鲁木齐,或者放弃手术治疗。
但去乌鲁木齐,坐火车也需要36个小时的时间,而治病也往往带来难以承受的经济负担。援疆医生们心里很清楚:只有留下先进的医疗技术,让更多病人在家门口得到救治,才算“治本”。
“10多年练熟的技术,怎样在一年时间完全学会?”渠浩曾经非常担忧,为了更好地教学,他整理出自己在北京的总结课件和手术视频,先给当地医生进行理论的强化。
好在当地医生从业时间都比较长,积累了很多专业经验,这让渠浩心里多了些信心,他对实践教学使用“三步走”方法。“医学这东西,必须手把手去教。首先是做手术他们旁边看着学习,然后是他们和我一起进行手术,最后我希望是他们做手术,我在旁边看着指导。就算是教学的基本成功了。”
为了提高当地的医疗水平,医疗队还为医院申请了先进器械,“技术跟上,硬件也跟上,受益的是患者”。
牵挂
“说好回家,妈妈是骗子”
皮山地震发生时,是李晟辉准备休假回家的前三天。这位来自北京妇产医院妇科的女医生,有个8岁的女儿桐桐。
李晟辉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回家,她已订好机票,准备调休几天回家陪陪放暑假的孩子。每天视频聊天时,桐桐总要问妈妈:“妈妈回家,今天是倒数第几天了?”
突如其来的地震中断了原本的行程,李晟辉退掉机票。作为医生,她坚信自己的职责,可对于女儿,却自责未实现一个母亲的承诺。
当天夜里,李晟辉在视频里耐心地和孩子解释,桐桐突然问一句:“那你哪天能回家呢?”
李晟辉有点无奈,救灾的情况仍是个未知数,只能回答孩子:“我也不知道。”
桐桐的情绪在瞬间崩溃,对着屏幕大哭起来,直嚷着“妈妈怎么能这样,说话不算数,说好回家的,我以后再也不理妈妈了……”
作为一个医生,李晟辉通常都很冷静,可看着女儿痛哭,她怎么也忍不住泪水,跟着孩子一起哭了起来。
李晟辉想起自己即将援疆时,和孩子聊了几次,桐桐点点头也就同意了。没有妈妈的日子里,跟着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的桐桐懂事了很多,很多事情都学会自己动手,“孩子很爱美,一直留着长长的头发,我考虑到自己一年不在家,就把她的长发剪短了,她也没有哭。”
“她一直很坚强,只是我突然间打破了她满心的希望”,对于自己援疆后女儿唯一的一次哭闹,李晟辉只能将思念深埋心底。
李晟辉放心不下自己年幼的孩子,渠浩则对母亲和妻子感到愧疚。
渠浩说,自己离家援疆时,妻子对独自照顾家里也是信心满满,直到一天夜里撞见有人入室行窃,才感到害怕。一个月后,妻子才敢把事情说出来,渠浩意识到妻子的不易,“小偷应该是探查了情况,知道我长期不在家,才敢入室盗窃”。
对于妻子,渠浩是愧疚,可对于母亲,则是来不及告别的伤痛。
渠浩的母亲已在医院透析了13年,援疆之前,他和母亲长谈了一次,母亲叮嘱“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不要顾及我,家里也会照顾我,我感觉自己没问题,一定会等你回来。”
但在渠浩到达和田的第三周,没有任何预兆的,在家里的母亲突然在父亲的怀里去世。
“当时我正准备上班,接到父亲的电话,只说母亲可能出了问题,在乌鲁木齐转机时,父亲又来电话,说无力回天了。我是一路哭着回到北京的”,想到母亲,渠浩再也止不住泪水。
收获
最真诚的信任和感谢
一句感谢、一个眼神,对于很多维吾尔族同胞来说,这就是表达感谢的方式,对于援疆医生而言,这是对他们远离家乡、远离家人的最好回报。
语言沟通不畅,一直是医疗队和当地维吾尔族患者的最大障碍。“每次出门诊、看病房,都得有会双语的医生陪着,才能顺畅进行。”渠浩说,一来二去,面诊的时间可能是北京的三四倍长。
但情感的表达似乎从来不受语言的限制。
渠浩回忆,7月上旬,一位近80岁的维吾尔族老人,被确诊患有胃癌,而且瘤体和动脉相连,手术面临着风险。
会诊后渠浩决定采取微创手术,在腹部做一个6厘米左右的辅助切口,把手放进去后,一点点把动脉前方切除,将肿瘤拿出体外。术后的第18天,之前进食困难的老人可以喝下半流食,并办理了出院。
本以为一切就此结束,但第二天,科室收到了老人家属的一封感谢信。小小的一张纸上,用维吾尔族语写着简短的几句话:“感谢援疆专家,给了第二次生命”。
每隔一段时间,援疆医生会到下面偏僻的乡镇义诊,有时会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到达四五个小时路程外的牧场,给牧民义诊。
李晟辉一直记得,一次手术之前,自己在做准备,两个当地医生在用维吾尔族语言交流,大概是说自己是来自北京的专家。躺在病床上的患者听见这句,突然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放心地笑了笑。“有时他们会用汉语说一句,‘谢谢’,只有两个字,但很真诚。有时患者家里条件不好,就会从家里的果园带来一小口袋土桃,然后一个一个笑着递给我们”。
“医生最需要的,可能只是患者一个信任的眼神。”在李晟辉看来,这些维吾尔族同胞,让她收获到的是最真诚的信任与感谢,得到了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满足。
A06-A07版/新京报记者 左燕燕 新疆和田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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