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击案后的《查理周刊》火了有钱了 人心却散了

　　法国，巴黎——两名持枪男子今年1月7日冲进法国讽刺报纸《查理周刊》（Charlie Hebdo）办公楼，屠戮了劳伦特·苏里索（Laurent Sourisseau）10位同事和朋友。多天之后，他从自己在医院的病床上撑起身体，开始绘画。

　　一颗子弹在袭击事件中击碎了苏里索的右肩胛骨，导致他用来画画的那只胳膊失去了活动能力。但警卫在门外站岗的时候，这位笔名叫里斯（Riss）的漫画家还是用自己的左手歪歪扭扭地画出了一系列漫画的草稿。

　　这些漫画作品（其中两幅已经刊登在袭击案一周之后出版的“幸存者特刊”中）在完成上或许看起来有些迟疑，但它们的基调依然充满了特色鲜明的不逊。

　　“努力了25年才成为《查理周刊》的漫画家，”苏里索的图片说明这样写道，“但成为一名恐怖分子只需要25秒。”图说随后又给恐怖分子戴上了懒鬼“branleurs”的帽子。这个词是表达“混蛋（jerk）”意思的一个下流字眼。

　　此后的9个多月里，现年49岁的苏里索已经恢复了胳膊大部分的活动能力。现在，他已经开始重新使用右手作画。虽然很容易疲劳，但他已经接替遭到杀害的朋友史蒂芬·查波涅尔（Stéphane Charbonnier），出任报纸的编辑总监。但无论对他本人，还是对他活下来的同事们，从许多方面来说，从那场袭击案中的生理创伤中恢复过来都是容易的一面。

　　更令人困惑的挑战，苏里索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说，在于适应《查理周刊》突然之间从一份相对而言籍籍无名的法国地方性刊物变成一个国际性的标志，受到言论自由倡导者们的颂扬。报社20位以前在某种程度上不为人知的漫画家和作者们这个月搬到了一个新的、戒备森严的编辑部。它造价达到150万欧元（约合1049.17万元人民币），安装了防弹窗，还配备了一间安全密室，安全门也像迷宫一样。他们深居简出，24小时处于警方的保护之下。

　　但更令人苦恼的是，因为袭击事件带来的创伤以及如何分配这份刊物突然获得的财富所导致的裂痕，一度将《查理周刊》员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那种团结已经破裂。支持者们带来的订阅量和报刊亭销量飙升为这份报纸带来了几百万的收入，但同时也在它内部引发了激烈的争论——这些钱到底应该如何分配、分配多少用于投资报纸的发展以及抚恤受害者的家属。

　　苏里索说：“它有点像一种双重惩罚。”他嗓音柔和，以前是一名铁路工人，说起最近几个月震动了《查理周刊》的这些动荡时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出院的时候，曾经天真地以为，我们所有人都会回来，继续像从前一样一起工作。我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苏里索目前持有《查理周刊》65%的股份。尽管他已经采取了行动来稳定局面，但员工们的情绪依然高涨。一些人公开呼吁他和这份报纸的另外一位股东、财务总监埃里克·波托（?ric Portheault）放弃持股带来的未来收益，把一直由员工所有的《查理周刊》转变成某种非营利性的合作社。另外一些人则选择离开这家报社，说死去的朋友们都不在了，继续坚持下去太难了。

　　著名漫画家罗纳德·卢奇亚（Rénald Luzier）人称卢奇（Luz），他的漫画作品曾经登上这份报纸遇袭后的第一期封面，画的是哭泣的先知穆罕默德举着一块“我也是查理人（I Am Charlie）”。今年9月末，他也离开了。

　　5月份，他告诉法国的《解放报》（Libération），“在不眠之夜召唤亡灵”令人身心俱疲。

　　报社十多年的专栏作者帕特里克·佩卢（Patrick Pelloux）这个月也说，他也即将辞职，时间在11月底。

　　“我觉得很没价值。人被掏空了。”佩卢在一次采访中说。“我知道的那份报纸已经完了，”他说，。我敬佩那些还有力气继续坚持下去的人们。但对我来说已经不可能了。”

　　对《查理周刊》现年56岁的主编热拉尔·比亚尔（Gérard Biard）来说，在全法国主流媒体的注视之下重组、重建报社和报社一下子损失那么多人才一样令人痛苦，他说就像是参加一场“电视真人秀”。

　　他说，这家报社的员工一向都有强大的人格力量。

　　“《查理周刊》是这样一份报纸，人们在这里可以互相大呼小叫。”比亚尔说，“那场暴力活动和我们集体经历的创伤改变了它，我们每一个人对它的反应都非常不一样。”

　　暴力和公众的关注之外还增加了另外一个棘手的因素：钱。

　　《查理周刊》自从1970年诞生以来，财务上一直很困难。因为它拒绝外部资金，同时摒弃广告，收入只能完全依赖读者。1981年遭遇的破产让这份报纸关闭了10年，直到1992年才获得重生。

　　近年来，它的读者群一直在稳步下滑。因为面临约10万欧元的亏损，《查理周刊》2014年末曾经向读者发起募捐活动。募捐活动让它在去年12月31日、也就是袭击案发生之前一周的时候，达到了接近收支平衡的水平。

　　“我们过去是活一天算一天。”现年51岁、自从1997年以来一直管理《查理周刊》财务的波托说，“后来，因为一帮混蛋夺走了我们的朋友，我们获得了一笔意外之财。”

　　这笔钱的金额对于一家像《查理周刊》这种规模的报社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波托说，今年的读者已经群跃升到了30万左右，比之前一些年增长了10倍。大屠杀之后出版的第一期报纸卖出了800万份。截至目前，来自订阅和报亭销售的收入已经达到了近150万欧元，或者说165万美元，几乎是2014年销售额的3倍。

　　此外，这家报社还从几十位个人、公司以及机构收到了近400万欧元（约合2797.80万元人民币）的捐款。但这笔钱指定要在当时恐怖分子3天之中在巴黎全境制造的惨案中的所有遇害者家属中进行分配，包括在一家犹太教超市中遇害的4个人。

　　尽管如此，仍然剩下几百万归《查理周刊》幸存的股东、也就是苏里索和波托两人支配。然而，尽管他们6月份就已经正式承诺，今年的收益将100%投资到这份报纸上面，未来多年投资于报社的收益比例也将高达70%，但报社许多员工依然对报社的所有权安排不满，因为它至少在理论上会让屈指可数的几位同事从这场悲剧中受益。

　　今年3月，包括卢奇亚和佩卢在内，15名员工在《世界报》（Le Monde）上联名发表了一封公开信，呼吁改版，在全体员工中分配所有权和决策权。苏里索和波托否决了这类建议，称它们行不通，但还是发誓将从明年起逐步向一小群员工开放《查理周刊》的持股权。

　　“显然，我们必须开放资本，纳入别的人，”波托说，“但这么做可能引起另外一些人的震惊：‘在我眼里，不能因为你死里逃生，你就自动获得了成为股东的权利。相反，它带来的是一种责任。那就是铭记、继承我们伙伴们的事业，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他们，继续活下去。"

　　几名员工说，《查理周刊》饱经打击的员工们中存在的分歧依然很深。

　　被称为Coco的漫画家科琳·雷伊（Corinne Rey）说：“我们被瓦解了。”

　　谈到《查理周刊》接到的潮水一般的资金，她说：“老实说，我宁愿继续紧巴巴地过下去，也不愿意经历这种事。”

　　无论如何，留下来的人们都有一份炽热的决心继续坚持下去，让《查理周刊》不仅成为一个反抗的象征，同时也成为一个论坛，参与不受约束的政治辩论，直面社会和宗教的各种禁忌。

　　但即使只是出刊，为员工找到立足之处都变成了某种新的挑战。

　　这个月，《查理周刊》在《解放报》编辑部一间临时辟出来的办公室里蜗居了6个多月之后，终于搬进了一件租来的办公室。新办公室位于巴黎属于工人阶级的第13区，而且不对公众开放。除了昂贵的新安保系统，这家报社每年预计还需要在武装保安身上额外支出50万欧元（约合349.73万元人民币）。

　　波托说：“所有这些只是为了能够工作。”

　　苏里索本人受到5名警察的贴身保护，对于要把资源分配给安保非常生气，但他说：“理所当然，我们不能回到过去那种运营方式。那将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随着袭击案一周年临近，同时许多订阅的订户可能将不再续订，《查理周刊》预计，它2016年的读者群可能将至少下滑1/3，减少到20万。上周，这家报社推出了一个改版后的网站，同时提供免费和付费的内容，包括英语的精选文章和漫画。同时，它还计划新推出移动应用。明年1月份多达34页的特刊也已经在筹备之中。

　　《查理周刊》的采编人员很清楚，他们那种招牌式的直白幽默不会总能引起新读者的共鸣。苏里索对他一副漫画作品在社交媒体上引发的风暴不以为然，那副作品用一名受到溺亡叙利亚儿童启发创作的形象来嘲弄欧洲对移民危机混乱不堪的反应。

　　“创作漫画就好比往漂流瓶里扔进去一张纸条，”他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人们会用什么方式来接受它。”

　　讽刺的全部重点在于，苏里索说，打破稳定，启迪人们，告诉他们通常并不令人舒服的真相。他和他的同事们都说，像《查理周刊》这样的刊物提供了一种必要的解毒剂，用来对抗他们所描述的、由社交媒体驱动的那种充斥着脱离上下文的清洁版图片和评论的公众叙事。

　　“听到人们对我们说，‘只有你们才能说这种话’，这一点令人担心。”苏里索说，“我们不希望只有我们自己是在用我们这种方式来观察世界。如果我们成了一个象征，代表着某种正在慢慢消失的东西，那不是什么好兆头。”

　　（译者：轩然）

　　来源：纽约时报

　　原标题：CHARLIE HEBDO’S RECOVERY OPENS NEW WOUN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