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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奖光环之外:青蒿素背后的“523”往事

来源:搜狐网 作者:刘畅
原标题:诺贝尔奖光环之外:青蒿素背后的“523”往事

  “这不仅是我个人的荣誉,也是对全体中国科学家团队的嘉奖和鼓励。”

  12月7日,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的礼堂中,屠呦呦以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的身份在演讲中说。

  自获诺奖以后,她多次强调“集体的荣誉”——在诺贝尔光环之外,青蒿素研发背后,很多人为此默默贡献多年。搜狐“新闻当事人”栏目探访了40多年前与屠呦呦一同研发青蒿素的多位战友:有人攻克了前期海选药材的破题之难,有人挖掘出最为高效优质的原料,有人完成了工业化提取法,有人在临床方面做出不可替代的作用……

  他们有着共同的身份:“523”项目的科研人员。时代洪流中,他们艰难求索,共享智慧,完成了这条长达十余年的接力赛。

  尽管没有站在诺贝尔奖的领奖台上,但同屠呦呦一样,他们都为属于中国的诺奖而骄傲。

2015年12月7日,屠呦呦在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发表演讲
2015年12月7日,屠呦呦在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发表演讲



  代号523:一群动荡年代的科研人

  让时光回溯到1967年5月23日,代号“523”项目的保密会议召开之际。

  为支援越战中北越部队的医疗困境,在毛泽东的号召下,总后勤部、卫生部、国家科委、军事科学院等多个部委,共同筹备了这场国家任务——研发新型抗疟药。

  会上,很多领导却只是坐在后排“不敢吭声”。“文革”已进行了一年,他们是“被造反”的对象。会场上时而响起批判刘邓的口号——每次发言前,人们都要高呼口号。

  科研工作已处境艰难。一位亲历者回忆,向某省卫生厅副厅长汇报会议精神时,对方说:“厅长都被抓起来了,成了叛徒,我还准备挨批斗呢,你们愿意怎么搞就怎么搞。”

  而另一位参与者感慨回忆:“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很被动,我宁愿搞运动都不愿搞药。”

  2015年12月出版的口述史书籍《“523”任务与青蒿素研发访谈录》(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由黎润红历时6年访问整理,包含屠呦呦等29位“523”项目亲历者的口述,以下简称“口述史”),向读者们揭秘了当年科研工作者坚持求索的故事和细节。

  逆境中展开的全国大协作 “523”项目,是当时“两弹一星”外,中国唯一新上马的大型科研项目。

  因为常到疟疾高发区考察,野外活动多,科研组常与蚂蟥、毒蛇相伴。大家的饭量都很大,却一度面临经费不足、吃不饱的困境。

  除外界环境与物质条件的不利因素,他们甚至面临生命危险。

  据时任云南地区“523”办公室副主任傅良书口述,早期他们前往中挝边境的勐腊县,为驻守连队做驱蚊剂试验。正值老挝内战,中国的安全也受到影响。他们随一个侦察班潜伏于树林,记录涂药后被蚊子叮咬的时间。战士们“不准发声,不准睡觉,更不能动”,甚至有大狗熊在他们身上闻一闻。晚上,一位医生挺不住打呼噜,战士又不敢踹他,只好劝他离开,“打呼噜会暴露目标”。

  多日后,随时响起老挝境内传来的“啪啪”枪声中,他们完成了驱蚊剂时效性的数据采集。

  无数人的命运因“523”而改变。

  1967年,广东中医学院一名叫李国桥的年轻人加入“523”针灸小组,开始在全国疟疾肆虐地区艰辛地探访;几乎同一时间,与他年龄相仿、云南药物研究所的罗泽渊,正为出身问题没能加入“523”项目而暗自伤心;而千里之外的北京,中医研究院中药研究所的余亚纲,已厌烦接连不断的运动与大字报。

  两年后,余亚纲将和他的同事屠呦呦一起,加入北京的 “523”任务——他们将见证抗疟史上一个里程碑式的发现。

1979年屠呦呦与其他523项目参与者领取发明奖证书
1979年屠呦呦与其他523项目参与者领取发明奖证书



  聚焦青蒿

  四年的时间里,李国桥不断遭遇挫折。

  他们先后在海南、云南等疟疾高发地区,进行实地治疗研究。“针灸主要是调动免疫力,我们发现,它只对当地人口有一定效果,对外地人员却无效。”他向搜狐新闻回忆。

  久攻不下后,1969年他偷偷感染了一位13岁小病人的血液,来实验“针灸对我这个外地人口的效果到底怎样”。

  疟疾发作后,必须等到体温升高到38度后才能进行治疗。他写下遗书:如果自己昏迷,不要用抗疟药,这是研究需要,请领导和家人不要责怪执行者。

  “高烧40度,口唇烧烂,肝脾肿大。”他回忆,“发作时,需要一桶一桶用热水泼身体,来对抗寒冷。”遗憾的是,针灸没能控制住他的病情,“我服了,死心了”。

  面对搜狐新闻,这位鹤发童颜的80岁老人开怀一笑:“那时支撑我的,只有对抗美帝国主义的精神。”到了1970年,他开始转入恶性的脑型疟救治组。

  就在李国桥屡陷困境的1969年,北京的余亚纲,在中药所组长屠呦呦的带领下,加入了“523”项目。

  一年后,余亚纲开始查阅中医药文献,寻找可行的抗疟中草药。他对《疟疾专辑》中的808个方剂、《古今图书集成·医部全录》中出现的55方剂等资料,全部进行编号——每一编号的信息都要做成卡片,进行简化整理、除去副作用明显的药物常山,再依据中医史学中对疟疾描述的不断认知,并以可信度、可用性和出现的频率进行比较,完成排序。

  “第一个出现描述青蒿的是编号为26号的《肘后方》,而记载青蒿方剂具有截疟作用的方剂出现在青蒿丸中,编号为426号。”文字很难表达这一筛选工作的漫长繁复。最终,余亚纲总结出八个有可能的药物,“青蒿是头一类”——由此变大海捞针为囊中取物。

  当时,他与军事医学科学院的顾国明,一个负责总结和选药,一个负责筛选。

  “我们俩到了什么程度呢?起早贪黑,他在西苑那边住,每天来东直门上班,从来没迟到过,加班是经常的事。有一次我病倒了,他还专门到家里去找我要实验室的钥匙,我那时候住得很远。”

  随后,两人曾用酒精浸膏的方式对青蒿进行了提取,并进行鼠疟实验。“首次,就已经达到了80%的百分率(抑制率)。”顾国明也曾回忆,青蒿提取物“大概在60%~80%的抑制率”。屠呦呦2009年所著《青蒿及青蒿素类药物》中,也提到依照以前“中药青蒿曾出现过68%抑制疟原虫的结果”,进行过复筛。

  中药研究所的药理专家叶祖光,也在口述史中评价:“余亚纲在原始发现中功不可没,似乎是他提出首先对青蒿进行抗疟研究……并证明该提取物具有明显的抗疟作用。”

  据《扬州日报》报道, 1969-1971年江苏高邮地区便用青蒿煎汤给病人喝,而屠呦呦一行人也曾步行二十多里,实地调查青蒿的抗疟效果。

  种种线索,逐渐聚焦于青蒿之上。

1969年,李国桥主动感染疟疾,让同事用针灸试验治疗效果
1969年,李国桥主动感染疟疾,让同事用针灸试验治疗效果



  关键一棒的冲刺人

  如何稳定、高效地提取青蒿中的有效物质,当时仍是个难题。

  屠呦呦曾在书中回忆,对青蒿的复筛过程,结果仍不好,只有40%甚至12%的抑制率。1970年9月后,中药研究所的工作一度停滞,余亚纲调离项目组,顾国明也回到原单位。

  很多伟大的发现, 往往就在瞬间的灵光一现。屠呦呦回忆:1971年下半年……都没有太大的进展,后在《肘后方》“青蒿一握,绞汁服”的启示下,将青蒿用低沸点溶剂提取,得到“醚中干”(乙醚提取的中性部分)的化学有效部分。

  那是第191号样品——有媒体评价,在此之前,屠呦呦团队已经经历了“190次失败”。

  这一提取物,对鼠疟与猴疟的抑制率,近乎达到100%。“1972年8、9月用青蒿‘醚中干’治疗30例日疟、恶性疟患者,获得满意效果”。

  1972年11月,屠呦呦在全国会议上汇报了这一成果。乙醚法解决了温度控制不当的问题,一时间引起全国关注。

  对当时陷入困境的中草药抗疟药研究而言,这是一阵强心剂。

  据屠呦呦的口述,同年12月,他们成功分离出了活性结晶“青蒿素II”——“后定名为青蒿素,应用至今”。当时,为了证明其是否具有毒性,屠呦呦亲口试服了“青蒿素II”,证明无毒。

  80年代初,世界卫生组织在中国听取了屠呦呦对青蒿素化学研究的报告,对于青蒿素一片赞扬。曾有一位法国记者问她,研发青蒿素的初衷是为了战争,现在全世界都在用青蒿素,你有什么感想?

  “我说,我很高兴,作为一名医药科技人员,工作就是为人类健康服务。”她回答。因设备简陋以及长期与化学品打交道,她自己却一度患上中毒性肝炎。1974年后的一段时间,她甚至因身体原因,停止了工作。

  也正如她所说,“不是什么事情都会一帆风顺”。

  1973年,他们以青蒿素做成的片剂,对海南的恶性疟疾患者进行临床试用,“效果不确切”。后来发现,是片剂解崩度不够。“敲都敲不碎”,甚至在水中泡一两个小时,依然硬邦邦,有效物质无法被人体吸收。

  对此,中药研究所及时作出调整,将片剂改成胶囊,“后来……继续在全国做了380多例,全部有效。”

  遗憾的是,“恰恰恶性虐没有用胶囊来进行重复试验(叶祖光语)”。

  这并不会影响屠呦呦团队在青蒿素研发过程中,做出的重要贡献。业内人士认为,如果以一场田径比赛的接力赛作比方,屠呦呦则是关键一棒的冲刺人。

获得诺奖后,屠呦呦被媒体称作“中国荣誉”
获得诺奖后,屠呦呦被媒体称作“中国荣誉”



  “无悔、无怨、无嗔、无贪”

  北京方面的成果,也启发了后来的接力者们。

  1972年,罗泽渊加入了云南的523项目。据她的口述,从北京参观回来的领导,要求大家也对云南的蒿属植物进行筛选。1973年3月,她从当地的“苦蒿”中,提取出了对鼠疟有效的“苦蒿结晶三(曾用名黄蒿素,后被定名青蒿素)”。经鉴定,“苦蒿”是黄花蒿一个变型种。

  时任卫生部分管领导的陈海峰,在口述史中解释,青蒿与黄花蒿为同一种植物,只是不同地区含量不同:“比如北京的青蒿含量很低,山东的含量也很低,云南的比较高。”

  寻找优质的药源时,罗泽渊和同事发现四川酉阳出产的黄花蒿含量最高——这为之后的大批量生产奠定基础。

  1973年,怀着孩子的罗泽渊一度不到90斤,几次晕倒在实验室里。“那时条件差,呛一口乙醚马上倒在地上。”怀孕6个月的时候,她还坚持做实验。主持523项目工作的周克鼎,再三告诫“又黄又瘦”的她:“一定要注意身体。”1974年,产后七天的她便投入到工作中。

罗泽渊与丈夫黄衡合影
罗泽渊与丈夫黄衡合影



  那时,他们通过溶剂汽油法,已经提取出大量的青蒿素。当年秋天,李国桥用云南提供的药物治愈了多名患者,包含一名脑型疟的孕妇——“一般是百分之百死亡的”。他认为,这是临床上首次证明青蒿素对恶性疟疾有效。

  可贵的是,云南药物研究所将手中的部分青蒿素和提取方法,交给了北京、上海等多地的兄弟单位。此前,云南与北京还曾有过书信往来,探讨青蒿的植物类型、毒性等方面的内容。类似的分享交流,在523项目的整个过程中并不鲜见。

  2011年,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米勒,曾想推荐李国桥作为拉斯克奖(被誉为诺贝尔医学奖风向标)候选人。“他告诉我,想要推荐两个人,第一个是屠呦呦,第二个是你。”李国桥回忆,“我说,第二个人不能是我,而应该是罗泽渊。”

  回忆起这段523岁月,罗泽渊总结为“无悔、无怨、无嗔、无贪”:“今生有幸参与这个研究项目,并救治几百万人,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和安慰。而这次中国获得诺奖,我同样为此高兴和骄傲。”

  而地球的另一端,屠呦呦在瑞典进行的演讲中,郑重地感谢了包括云南省药物研究所、山东省药物研究所和广州中医药大学等诸多单位。

  “没有大家无私合作的团队精神,我们不可能在短期内,将青蒿素贡献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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