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黑人男子被控杀人 真凶被抓后仍被关23年

罗伯特·琼斯出狱后和前来接他的家人抱在一起

朱莉·斯托特

1992年，凶杀案案发现场

卡尔文·约翰逊法官

1992年，罗伯特·琼斯被捕

　　美国是全世界关押公民比例最高的国家，而路易斯安那是美国关押公民比例最高的州。

　　据估计，该州每1000名成年人中就有14人在监狱里。

　　罗伯特·琼斯就是其中的一个，上世纪90年代，他因为被控在新奥尔良杀死一名年轻的英国游客而入狱。

　　吊诡的是，另一个人早已因此案被定罪，而罗伯特·琼斯却在被捕23年后才获自由。

　　当年判处了这个年轻父亲终身监禁的法官最近终于承认，他的肤色决定了他的命运。

　　现代快报记者 潘文军 编译

　　游客被杀

　　英国游客朱莉·斯托特和男友彼得·埃利斯来到美国，他们想给自己留下一次永生难忘的旅行。

　　这次旅行其实是他们的订婚旅行，但是他们决定回到英国后再宣布订婚的消息。

　　1992年4月14日，星期二，这对已经去过洛杉矶和大峡谷的情侣打算在新奥尔良度过一个晚上，朱莉选择了一家餐厅吃晚饭，饭后他们准备去一家巴西咖啡馆听拉丁爵士乐队的演奏。

　　大约晚上11点半，俩人穿越城里古老的法国区回下榻的酒店，他们一边走一边用在街上捡到的气球互相打闹。

　　当他们经过一所古老的法国修道院时，一个歹徒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用枪指着他们。

　　歹徒命令他们躺下，但是两人惊恐地盯着歹徒手里的枪，一动不动，于是歹徒开枪射击。

　　他朝彼得开了两枪，其中一枪擦过彼得的衬衫前摆，彼得赶紧躲到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后面。

　　歹徒又转向还愣在马路中间的朱莉，朱莉这才想起来跑，但是歹徒立刻朝她开了两枪。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歹徒转身跳上一辆汽车，在这条单行道上逆行而去。

　　彼得扑到未婚妻身边，展开急救，但是朱莉没有任何反应。

　　他看到鲜血从朱莉的胳膊上喷涌而出，赶紧撕下自己的衬衫想给她止血，他轻轻地抱着她，大声呼叫着救护车。

　　但除了胳膊上中了一枪，另一颗子弹击中了朱莉的头部，这个位于耳朵后面的伤口是朱莉的致命伤。

　　负责调查这起凶杀案的探员詹姆斯·斯图瓦特说：“当我来到这里时，只有朱莉的衣服还留在路上。她已经被救护车带走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23年，已经是FBI特工的斯图瓦特依然能准确地指出案发的确切位置。

　　斯图瓦特说，当他赶到时，朱莉的男友彼得·埃利斯还在现场，他被吓坏了。他竭尽所能帮助探员一点一点地拼凑起全部事实。

　　斯图瓦特说，很显然，朱莉·斯托特的死是一起拙劣的抢劫事件造成的。他估计整个事情的经过不超过30秒。

　　虽然彼得·埃利斯提供的细节至关重要，但他对歹徒的描述太过粗略了，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枪上。

　　好在斯图瓦特还有其他的线索，那就是歹徒射出的子弹和目击证人的描述。他知道自己背负的压力，他必须尽快找到凶手。

　　“当时还有其他美国城市的游客也成为犯罪分子热衷的犯罪对象，比如迈阿密。”斯图瓦特说。

　　当他知道被杀的是来美国旅游的外国游客时，就知道这起案件将成为媒体报道的焦点。但是他依然没料到媒体对这起案件的介入之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以这么说，英国媒体的卷入极大地改变了案件侦破和审理的进程，也改变了罗伯特·琼斯的一生。

　　抓捕“凶手”

　　斯图瓦特迅速了解了当晚发生的其他一些案件。

　　就在朱莉·斯托特遭遇枪击的几分钟前，在离法国区不远的地方，一对夫妇遭遇持枪抢劫。而在朱莉被打死两小时后，另一条街道也发生了持枪抢劫案件。

　　最重要的是，另两起案件的目击者所描述的歹徒使用的枪和车都和朱莉·斯托特被杀案中目击者的描述一致，做出同样描述的还有一周前一起抢劫强奸案的受害者。很显然，杀害朱莉·斯托特的凶手至少已经在新奥尔良市作案4起。

　　英国媒体开始鼓噪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几天之内《太阳报》就开出10000美元的奖金悬赏破案。这一消息迅速在新奥尔良传开，突然之间，警方的电话被各种各样的线报打爆。当然，大部分线报都是无效信息，但调查人员认为有一个人报告的信息值得进一步探查。

　　“报案者发现一些人在酒吧谈论这起凶杀案，他们说出的一些细节使报案者相信他们就是凶杀案的参与者。”斯图瓦特说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对破案感到绝望。

　　报案者提到的这些人中有一个就是罗伯特·琼斯——一个来自破败郊区，并且已经有一些违法记录的19岁小伙子。

　　不久之后，在朱莉·斯托特被枪杀一周前遭遇抢劫强奸的女子被请进警局辨认嫌疑人。警方给了她一组照片。她看完所有照片后说，第三张照片上的人就是袭击她的人。第三张正是罗伯特·琼斯的照片。

　　当天凌晨4点左右，警方包围了琼斯的家。罗伯特时年17岁的女友肯德拉·哈里森说：“当时我们在床上都睡着了，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嘈杂声，还有人在用力敲门，我们听到有人在喊‘开门！"

　　“有人打开了前门，一群人冲进来拿枪指着我们乱喊。”哈里森说，警察让每个人——包括罗伯特和她、他们的两个孩子、罗伯特的母亲、还有他的5个弟弟妹妹——都平躺在地板上。此时，警方才表明他们找的是谁。罗伯特·琼斯被迅速戴上手铐，拖出家门。

　　罗伯特·琼斯被捕的消息得到了英国媒体的广泛报道。《太阳报》的头版标题是“《太阳报》抓住了杀害朱莉的凶手”。报道中说，新奥尔良市市长对凶手被抓表示祝贺，并且感谢《太阳报》提供的10000美元悬赏奖金，他相信这笔奖金对破案提供了极大的帮助（事实上，这笔奖金有没有支付都没人知道）。

　　在报纸内页的报道中，罗伯特·琼斯的照片上方被冠以“丛林野兽”的标题。

　　作为探员，詹姆斯·斯图瓦特对目前的情形感到有些不妥。

　　“我认为媒体的报道有夸大事实、过分渲染的成分，”斯图瓦特说，“我们从杀人现场得到的有效信息就是一辆汽车和几个子弹壳，仅凭这些，我们还无法把凶杀案和罗伯特·琼斯联系起来。”

　　斯图瓦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1992年4月20日，也就是朱莉·斯托特被杀害的6天之后，新奥尔良又有一对年轻夫妇在街上遇到一名持枪歹徒的抢劫。歹徒命令他们趴在地上，他们照做了。歹徒拿走了他们身上的珠宝后逃走了，歹徒和枪杀了朱莉·斯托特的凶手开着一模一样的车。

　　真凶落网

　　由于电视和报纸的大量报道，很多新奥尔良市民认为出现在这个城市并且杀害了一名英国游客的暴徒已经落网。但是，一直负责侦破此案的专案小组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在继续寻找真正的凶手，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们大喜过望。

　　他们得到线报，在5起案件现场都出现过的车停在该市一个贫民区。他们前去查看，发现正是这些案件的目击者描述的那辆车。更重要的是，当他们查看车辆时，一个自称车主的人质问他们为什么围着他的车打转。

　　一个眼尖的探员立刻注意到，该男子手上戴的戒指、手表以及身上穿的衣服都和几起案件中受害人描述的被抢物品相符。仔细检查发现，他还戴着同样是抢来的金链子和徽章。

　　这名男子名叫莱斯特·琼斯（和罗伯特·琼斯没有亲戚关系），他就此被警方逮捕。

　　探员们在他的车里还搜到了另外4个抢来的戒指和一副圆丝边眼镜。在他家里搜到的衣服中，有和受害者描述的劫匪所穿一模一样的衣服，而且有一名受害者被抢的夹克就挂在他家的衣橱里。

　　“在莱斯特所住的公寓里，我们发现了一把枪和一些子弹，”詹姆斯·斯图瓦特说，“我们很快拿去做了弹道测试，结果证明，这把枪射出的子弹和从朱莉·斯托特身体里取出的子弹高度吻合。”

　　接下来一段日子，一些受害者纷纷认出莱斯特·琼斯就是袭击他们的歹徒。

　　“我们得到了能得到的一切。”斯图瓦特说。

　　所有的证据都将全部犯罪事实指向了莱斯特·琼斯，相反，没有任何一件令人信服的实物证据可以将罪行指向罗伯特·琼斯。

　　“不过我们仍然认为，必须通过我们积极的调查排除罗伯特·琼斯和莱斯特·琼斯之间的联系。事实上，我们没有发现二者有任何交集。”斯图瓦特说。

　　此案1994年8月进行审判，朱莉·斯托特的父母出席了审判，彼得·埃利斯出庭作证。莱斯特·琼斯最终被判谋杀罪名成立，终身监禁。此案调查期间，莱斯特·琼斯还被查出犯有很多其他罪行。

　　法庭噩梦

　　“我们一直认定朱莉·斯托特的案子只有一个行凶者，我们找到了他，把他送进了监狱。我们认为，一旦莱斯特·琼斯被定罪，这件案子就该结束了。”斯图瓦特说。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在莱斯特·琼斯被判刑两年后，罗伯特·琼斯仍然没有被释放。

　　1996年3月，23岁的罗伯特·琼斯被判参与了莱斯特·琼斯的一些罪行，其中包括朱莉·斯托特的凶杀案、一些抢劫案、还有那起强奸案。

　　法庭上，竟然没有人提起莱斯特·琼斯已经因为这些罪行在服刑的事实。

　　检控方将莱斯特·琼斯形容为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他们竟然称他是罗伯特·琼斯危险的助手。

　　虽然包括詹姆斯·斯图瓦特在内的探员曾经在公诉人的办公室告诉过他两个琼斯并无关系，但是检方坚称两人是朋友。

　　虽然一开始调查罗伯特·琼斯是怀疑其与朱莉·斯托特的凶杀案有关，但庭审的重点却完全是针对强奸罪的，证据就是强奸案受害者的指认。

　　检方声称，罗伯特借了莱斯特的汽车和枪支犯下这次罪行，之后又将作案工具和自己劫得的财物一起给了莱斯特。

　　“当他们回来说我有罪时，我觉得自己快死了。彼时彼刻，我彻底绝望了，我的心已经碎成齑粉，我无法用确切的言辞来描述那一刻的心情。”身陷囹圄的罗伯特·琼斯说道。

　　在罗伯特·琼斯被判定犯有强奸罪之时，检方提出，如果他承认过失杀人和其他一些罪行，就可以对他进行降级指控。为了规避风险，罗伯特·琼斯选择了接受检方的建议，因为当时看来，就算他不承认杀人，他被判有罪的可能性也很大。

　　审判持续了不到10小时。

　　朱莉·斯托特的父母现在都已去世，他们从未被告知杀害他们女儿的还有第二个凶手。

　　即使是负责调查此案的探员詹姆斯·斯图瓦特，也是2013年才知道此事。

　　罗伯特·琼斯被关进了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这所监狱建在一个巨大的奴隶主种植园上，并因此有了一个“安哥拉”的绰号。

　　“我好像做了一个长达23年的噩梦，我仍然在期待有人能把我叫醒。”罗伯特·琼斯说。

　　这里的囚犯超过四分之三是黑人，他们每天都要下地干活，在武装狱警（主要是白人）的监视下摘棉花。这一场景让人仿佛又回到了奴隶制盛行的年代，那么在罗伯特·琼斯的案子中，肤色对于最后的判决究竟有没有产生影响？现在，此案的一个关键人物说：有影响！

　　揭露真相

　　说出这句石破天惊之语的是卡尔文·约翰逊法官，他在新奥尔良刑事法庭度过了漫长的职业生涯，现在已经退休。1996年罗伯特·琼斯一案的主审法官就是他。

　　约翰逊说：“事实上，罗伯特·琼斯被判定有罪是个错误，入狱后他也经常喊冤。我们有一个专门帮助被告的检察官办公室，却经常有意无意地疏忽案件的真相。这就是发生在罗伯特·琼斯身上的事。”

　　约翰逊自己也是一个非洲裔美国人，他说，美国的现行制度就是尽可能地让更多的年轻黑人男子身陷囹圄。

　　“罗伯特·琼斯的遭遇在那时并非个案。我的意思是，这个城市几十年来一直是这么干的，”约翰逊说，“我们对罗伯特·琼斯的看法是：就算这次的事情不是他干的，以后他也会犯下别的什么罪行，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把他关进去，因此对他的处罚是有道理的。”

　　当年参与罗伯特·琼斯一案的检方人员无一例外拒绝接受采访。

　　其中一个是罗杰·乔丹，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辩护律师。2005年，他因在另一起案件中隐瞒证据被路易斯安那州最高法院吊销执照3个月。

　　他说“职业道德准则”使他无法和记者一起讨论罗伯特·琼斯的案子。

　　第二个是弗雷德·门纳，现在依然是一名检控官。当年他在法庭上对罗伯特·琼斯进行了穷追猛打，他拒绝接受采访的理由是不愿讲话被录音。

　　但是今年9月，门纳1996年写的一份备忘录曝光。备忘录中写着，从本质上说，他也承认指控罗伯特·琼斯谋杀朱莉·斯托特缺乏证据。

　　记者还想采访罗伯特·琼斯当年的辩护律师库克林·阿特金斯。

　　有观点认为，因为他的无能，导致罗伯特·琼斯为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行蹲了23年大狱。对此种说法，阿特金斯嗤之以鼻。

　　“有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总是喜欢批评别人‘你可以这样做，你应该那样做’。可是他们自己并没有花时间去调查案情，否则他们就可以去当罗伯特·琼斯的辩护律师了，”阿特金斯说，“这个案子换做其他任何一个辩护律师，都可能发现不了莱斯特·琼斯已经因谋杀朱莉·斯托特被定罪了。”

　　有些人可能会认为，路易斯安那州的刑事司法系统需要处理的案件过多，难免会有错误；也有人认为，检方可能故意隐瞒证据，以加速审判进程，取得胜诉。

　　这些很难证明约翰逊法官的“针对黑人青年阴谋论”，但是路易斯安那州司法系统另一位资深人士同样认为过去30年来，公诉人哈里·康尼克治下的检控办公室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此人就是康尼克的继任者，现任公诉人莱昂·卡尼扎罗。他说：“毫无疑问，检控办公室的声誉早就受到了影响。同样毫无疑问的是，检控官有意无意隐瞒证据的案子绝不只有这一起，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拨乱反正。从这一点来说，我上任后的首要目标，就是让此类事情不再发生。”

　　不过虽然话说得很漂亮，但卡尼扎罗一直拒绝让检控办公室为过去所犯的错误承担责任。他曾拒绝一个名为约翰·汤普森的人1400万美元的赔偿要求，汤普森从死囚牢中获释后，想办法证明了当年检控官隐瞒了他所涉案件的证据。

　　他还竭力阻止美国高等法院裁定路易斯安那州对罗伯特·琼斯的审判不公，但是今年6月，高等法院还是做出了上述裁决。

　　接着他又要求罗伯特·琼斯的家人支付225万美元的费用作为重审此案的前提。11月中旬，这个要求遭到了一名法官的阻止，法官说有关罗伯特·琼斯强奸案的重审已经提上日程，他可以离开监狱，回家等待重审。

　　获得自由

　　11月20日星期五，下午晚些时候，在被捕23年7个月之后，罗伯特·琼斯走出了监狱，他张开双臂，投入前来接他的家人的怀抱。

　　来接他的有他年迈的母亲、他的姐姐和他的女儿布雷，在他被铐上手铐拖出家门之时，布雷还只有8个月大。

　　所有人都泪流满面，只有罗伯特·琼斯本人是个例外，他的脸上只流露出一丝喜悦之情。他平静地告诉家人：“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重获自由是一种美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我连做梦时都不曾拥有过。”罗伯特·琼斯说。

　　他的女儿给了他一个智能手机，可是对他来说，学会使用智能手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他被捕时，互联网还不曾深入千家万户，而手机还像砖头一样大小。

　　他穿着和家人一起新买的衣服，来到一家饭店接受了记者的采访，那是他20多年来第一次进入饭店。

　　当被问及在监狱里这么久有什么感受时，罗伯特·琼斯说：“感觉就像做了一场噩梦，我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这种经历。我之所以能熬过来，就是因为对上帝的信仰，我相信自己终有得到自由的一天。”

　　22岁的布雷是罗伯特·琼斯的小女儿，她定期来监狱探望父亲，每次他们都会通上15分钟的电话。罗伯特错过了布雷成长中的所有重要时刻——上小学、小学毕业、中学毕业……现在，布雷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

　　多年来，罗伯特一直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曾经要求进行DNA测试，证明自己不是那起导致他入狱的强奸案的作案者，但是法医采集的样品不知何故消失了。

　　这让罗伯特感到绝望，他已经不相信自己能够离开监狱了，于是拒绝了检控办公室提出的交换条件：以认罪换取自由。

　　最后法官释放了他，但他仍然受到监控。

　　一些正义的慈善机构怀疑新奥尔良监狱里起码关押着数百名像罗伯特·琼斯这样的无辜者，卡尔文·约翰逊法官也承认罗伯特·琼斯一案可能只是司法系统问题的冰山一角，罗伯特·琼斯幸运地获释了，那些和他命运相似的囚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