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常人眼里寒冷却不失浪漫的季节。冬天,却可能是流浪乞讨者真正的“冬天”。西安流浪者的冬天怎样?华商报记者近日走入他们生活的寒夜——直击以及体验。
其实,近年见诸国内外媒体的流浪者冻死街头的新闻,早已警醒着城市:每座城市都有流浪者,如何对待他们,检验着这座城市的爱与包容。
他们,寒夜里露宿西安街头
如果不是从西安水司下穿式隧道坐摩的经过,市民侯亚兰压根想不到,在黑洞洞的仅有微弱光线的隧道内,会躺着人。
“这么冷的天,居然有几个人躺在水泥地上!”12月3日晚,侯亚兰下小夜班回家,因打不着车,就坐了摩的,竟然在隧道里发现了这样的一幕,“说实话,晚上站在外面都冷,别说在地上睡一夜了。”
几天后,当她再次经过隧道时,已经没有人了。被风卷起的破编织袋四处乱飞,地上凌乱地留下了一些垫褥子的厚纸板。而此时,西安的夜间温度已达零下2℃,穿着棉服都不觉得暖和……
被褥再厚也难挡潮气和寒气
在水司隧道睡了四天的刘振后来睡在了丰庆路东口的商铺门外。和他一起的三个人,两个去了汉中,还有一个碰见老家的熟人,被带走了。
12月7日晚11时,两个小时前还人来车往的人行道上,已没什么动静了,刘振躺在地上,用被子蒙着头,丝毫不去理会外面的世界,直到身边又有人躺下,才探出头来。
原来是一位留着花白胡子的老人,老人有个小推车,上面很多编织袋被绳子勒得鼓鼓囊囊的,见刘振露出脑袋,老人问,“还有纸板吗?”刘振点点头,顺手就从身边的大蛇皮袋下抽出了几张。
他知道,被褥再厚,也难挡地下的潮气和寒气,多几张厚纸板当垫子,总是有好处的。老人很快铺好躺下,再也没说一句话,便蒙头大睡起来。
刘振身边的蛇皮袋里装着他的全部家当,虽然只是一些还没来得及卖的空饮料瓶和叠在一起的废纸箱,但毕竟还能换来一顿饱饭。
已经好几次来西安流浪的刘振是府谷人,24岁,患有小儿麻痹,从十四五岁就开始流浪,快十年了。
“啥事都干过,以前跟几个人在山西太原扎麻绳,挣过几千块。”刘振的残疾比较严重,加上没上过学,只能靠外出乞讨谋生,“在家啥都好,出门万事难,像冬天就最难熬了。”
记者体验:风凉飕飕的,像是身上趴了条蛇
地上到底有多冷?华商报记者买来被褥、大衣试了试,可躺了没几分钟,就感觉被子很单,于是在被褥下垫了两层纸板,本想将头露出来,但贴着地面的风呼呼地吹,只好将头蒙起来。然而,即便裹得再严实,寒气还是不知从哪里钻进来,凉飕飕的,像是身上趴了条蛇。在地上躺了一个多小时,记者不得不爬起来,看旁边刘振和那个老人都一动不动地睡着,又强忍着躺下。
闭上眼睛,能听到拉风箱一样的风声和偶尔驶过的车轮声。迷迷糊糊再次醒来,感觉满脸如同被淋上了一层冰凉的浆糊,想要起来,可腿却很难动一动,再看旁边,老人还睡着,刘振已经不见了。看看表,此刻才凌晨2时多,他会去哪儿?
相比丰庆路东口的商铺门外,西安城中心的钟鼓楼广场上的过夜流浪人员要多一些。12月8日凌晨3时,范三民拥着被子坐在长椅上,不住地从兜里掏出一根又一根烟头吸着,吐出来的烟很快被寒风吹走,只能看到一亮一亮的红光在闪烁。烟头是他在路边捡的,偶尔也会有人递给他一支,没抽完的烟头都放在衣服口袋里。这位在西安流浪了十多年的58岁“老人”,每天都不断地翻找垃圾桶和垃圾堆里的废品,方便卖的就卖了,一时卖不了的就拖到哪里歇在哪里。
在他不远处,还有4个流浪人员,其中一个叫刘超的年轻人因为穿得少,不停地走动取暖。21岁的刘超说他小时候被继父摔过脑袋,脑子有点问题。尽管如此,他表达依旧十分清晰,知道家在西安城西枣园,乘坐地铁到汉城路,换乘公交车就可以到家。
刘超说自己是12月7日和家里人顶嘴跑出来的。他讨厌继父,也厌恶使用对方的姓,在钟鼓楼广场跑动一夜后,他偷偷回家取了两件厚衣服,晚上10点又回到广场过夜。对他来说,只要不在家,怎么都好。
让他感到温暖的流浪狗丢了
刘超离家两天了,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张公交卡。公交卡是他12月8日办的,“花了50块钱,钱都是我捡垃圾挣的。”
可是,一天两天可以忍耐,以后怎么办?刘超笑着说,他还没想过。
12月9日晚11时,西安五路口一家商店门外,王传堂睡得正香。他枕着包,身上薄薄厚厚盖了好几层,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20分钟后,他被一辆疾驰大卡车的连续鸣笛声惊醒,睁开眼睛望了望街上,再次睡下。
2005年,王传堂从宝鸡来到西安,在一家面粉厂打工。由于长期在面粉厂车间工作,他得了肺病,花了很多钱也没治好。老板嫌王传堂有病,把他辞了。被辞退时,王传堂40岁,后来,他到一家单位应聘保安,单位主管看他咳嗽得厉害,没敢要。在多次被拒绝后,王传堂放弃了寻找工作,开始流浪。
流浪生涯中,吃饭和睡觉是最主要的事,但有些时候,更为重要的是安全问题。“我们的命都贱,不值钱,只能自己照顾自己!”王传堂说完,紧紧地掖了一下被子。
流浪的7年多时间里,他没有去过救助站,有时候在公园,有时候在火车站。说到家,王传堂有些激动,说很想回去,但“怕回去丢人,又有病在身,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跟在外面一样。”
王传堂也想摆脱贫困,寻找更好的生活,但苦于无门。有一年冬天,慈善机构送了他一些过冬的棉衣和棉被,让他高兴了好一阵儿。他摸着身上盖着的一条很薄的被子说:“这就是他们送的,我现在还在盖。虽然薄了,但盖着挺管用!”
有一年夜里,王传堂在路边捡到一条狗,“它被冻得直发抖,给它捂了好一阵儿,后来我走到哪儿就把狗带到哪儿,我吃啥就给狗吃啥,食物对半分。”
正是这条流浪狗,给他带来很多安慰和温暖。他几乎把它看成是儿子,晚上睡觉时,把它抱在怀里。去年一天夜里,路过一个夜市,他去捡垃圾,狗也去找吃的。王传堂捡了不少东西,却发现小狗不见了,他急得来回找,可连个影子都没有。小狗的丢失让他伤心了很久。说着,他便不再讲话了。
火车站外“安家”15年 这里有这里的规矩
很多流浪乞讨人员,都对“火车站”倍感亲切和熟悉,那里可以说是他们寒夜里的一个家。
入夜后,西安火车站广场上的石凳子很凉,但穿着军大衣的肖波不以为然。12月2日晚上9点,一个来西安找工作的小伙子花光了钱,无处可去便来到这儿。凳子太凉,小伙子站一会儿又坐一会儿,肖波见状,便从铺盖卷里递给小伙一个毛垫子。对方听说肖波是渭南老乡,递给他一支烟,两人便聊了起来。
肖波今年30岁,“居住”西安火车站站前广场已有15年。15岁时,肖波因为玩耍伤到左腿和右手,落下残疾。后来父母相继离去,他独自流浪到西安,在火车站广场上靠捡拾垃圾度日。尽管是流浪人员,但刚剪过头发的肖波看起来颇有精神。他说自己曾多次去过救助站,拿出份证和户口簿,救助站的工作人员便把他送到火车站,给他买回家的火车票。
但回家后,一个人做不了什么工作,没法养活自己,于是又流浪到西安,在火车站前广场上安了“家”。
“原来城管都不管的,现在每天都要赶。”12月2日晚10点,面对来驱赶流浪人员的城管人员,肖波坐在凳子上,并没有动身,他看着城管,低声对华商报记者说:“他们就是来叫一下,叫的时候,你起来就完了,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拿你咋样。”
不太冷的时候,肖波会选在广场周边的商铺外过夜,冷了,就想办法挤进售票厅,“万一挤不进去,就找热力井”。他每天的生计几乎都来自广场的垃圾桶。
这些垃圾桶,每天都要被流浪人员扫荡无数遍:食物拿来饱腹,废品拿去变卖。“如果肚子饿了,必须赶紧到垃圾桶旁守着”,“如果慢一步,东西就被别人捡走了。”
肖波把火车站形容为“码头”,"码头’是有规矩的。比如说乞讨者不能偷抢,捡到钱和馍时见者有份。”他还说,在“码头”上混,相互帮助是常有的事。
快餐店过夜 光闻味道就像吃肉一样
与肖波等人钟情“火车站”不同,流浪者范三民的过夜地点,选在了肯德基快餐店。
几年前,有天晚上,他饿得实在没办法了,不由自主地进了一家肯德基快餐店,那一次没人赶他走,工作人员还给了吃的,后来就常去。“里面的味道很好闻,光闻起来就像是吃肉一样,而且还暖和,有些人看我进去了,会给我点吃的,还有人会给我倒一杯水。不过有些时候,老板也撵人。”12月2日晚11时,范三民一边笑一边说。
范三民的老家在甘肃张掖,家里很穷,总是吃不饱饭,还经常断粮。他父母多年前已去世,他没有媳妇,之后便独自生活。2000年左右,有人给他介绍工作,范三民听说工资很高,没问是什么工作,便答应了下来。结果从甘肃张掖来到西安,然后转车到了铜川,下车又步行了十几公里,来到一处煤矿。
范三民想走也走不了,就在煤矿里待了近两年。他吃尽了苦头,虽然能吃饱饭,但每天只有七八个小时休息。矿井里什么都是黑乎乎的,只有矿灯能带来一点光亮。每天早上五六点天还没亮,范三民就开始下矿工作;到晚上10点,重新回到地面上。监工和老板都很凶,稍微做慢一点,就会过来打人。
一天深夜,趁大家都睡熟了,范三民谎称上厕所,偷偷地跑出煤矿。范三民摸黑踏着积雪的山路,跑到一个村子里时,天已渐渐发亮。一个老人家见他可怜,递给他一碗热水和一个馒头。
“我很感激那个老人家,多亏他救了我。”逃出煤矿的范三民身上没有钱,便在铜川火车站偷扒运煤车到了西安。他原本打算在西安找一个工作,可找了几天都没找到,饥饿难耐的时候,他就在垃圾桶或者餐馆旁边找点食物。后来索性不再找工作,慢慢地,也就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
夜深了,范三民躺在长椅上,侧身向着栏杆。他说,一天到晚都不太困,待会儿冷了再进肯德基。
84岁老人蜗居自助银行 乞讨的钱作为“医疗专款”
当范三民等一些流浪人员成为快餐店的“常客”时,郑秀珍已经是24小时自助银行的夜间“主人”了。这位八十四岁的老人,来自山西运城,在西安乞讨两年多了。入冬以来,每到晚上,她就会拖着“家当”——一辆小推车,来到路边的24小时自助银行,只要有人进去,她便会跟着进去,里面很暖和,可以安稳地睡上一整晚。
说起流浪乞讨,郑秀珍有一肚子的伤心。11年前,老伴去世,剩下她和女儿相依为命。女儿有些精神方面的疾病,光治病就花了不少钱,还欠下亲友7万多元债务。几年前,女儿病情愈发严重,以至于失踪了。
家里的房早已成了危房,虽还有半亩地,但靠她一人已经没有能力耕种。村里帮她办了低保,每月领100多元。但在老人看来,老伴一死,“就好像灯灭了一样”,她决定离家外出。
她一路乞讨到西安,好几次,救助站工作人员把她送回去,但没过多久,她又回到西安。老人觉得在家乡待不下去,“亲戚和邻居都看不起我。”
郑秀珍一天能乞讨到10多元钱,老人将钱存起来,作为“医疗专款”。11月中旬,西安气温骤降,老人一不小心感冒了,光看病吃药就用去400多元,现在只剩一些零钱。尽管讨来的钱不多,但还是容易被人盯上,“有些年轻的小伙子经常等我打瞌睡时,就偷走了。”
为了防偷,老人只好把衣物、毛巾、针线等生活用品都随身带着。老人说,刚来西安时,有个好心人看到她每天提着生活用品很不方便,送了她一辆手推车。老人现在用的这辆手推车是别人送给她的第4辆了,之前的3辆先后被小偷偷走了。
老人的全部家当都在手推车上,手推车底部放着棉被,上面是衣物,边上还挂着洗脸的毛巾。老人很爱干净,每个月要去澡堂洗一回澡,洗完的衣服就晾在手推车上。为了保持衣物干净,老人用一个黑色塑料袋把手推车罩住。
和郑秀珍老人的孤苦伶仃不同,来西安也有好几年的孙大庆“出门”颇为偶然,他家在安康农村,父母50多岁,在附近村子打零工。孙大庆两三岁时,父母离婚,父亲再婚,他跟着父亲和继母生活。后来,他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看到父母偏向弟弟,他好几次夜里流泪都把枕头弄湿了。无论他站在门口,还是站在院子里,父母看到他都要骂上几句,他决定离家出走。如今,弟弟在西安上大学,他虽然知道弟弟在哪儿,但他并不想去找弟弟。谈到家里人,他很肯定地说:“他们不会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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