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16日曾经刊发了《65层高楼为何成为国内第一拆》一文。文中提到了天津高盛房地产开发公司负责人,前江苏省省委常委、落马官员赵少麟之子赵晋涉嫌刑事犯罪遭到调查后,其开发的“水岸银座”三栋高楼将被拆除。事实上,在天津日报数字新媒体《新闻117》官方微博发布拆楼消息之前,高盛公司便已经发布公告,称因资金链断裂,无能力筹措资金和后续配套资金,将为购房者进行退房退款。但是,北青报记者了解到,对于许多购房者来说,他们始终不明白这三栋楼后续建设的经费为何从最初所说的“没有问题”到“资金链断裂”。至少现在,他们期望能够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五证齐全”的三栋楼
天津河东区十二经路与海河东路交口,“水岸银座”的三栋高楼依然还矗立在东北角。
这三栋楼里,最高的是三号楼,共65层,二号楼41层,1号楼则为58层。它们尚未进行装修,窗户密如棋盘;“棋盘”之间,黄色和红色的“棋子”穿梭隐现——那是正在楼里施工的工人。“他们是在拆房吗?”工地外,围观的路人互相嘟囔着。
根据购房者提供的户型图,这三栋楼内部呈“回”字型格局。窗户冲外的房子是“回”字的外围;而“回”字内部的房子,窗户对着楼里的天井以进行通风。每套房子最大的面积约百余平米,最小的则为20平米左右。
吴雨,一位在天津17年的外来务工者。她购买的房子位于一号楼的41层,然而根据报道,这栋楼经过批准的规划为31层。“我哪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对于吴雨和更多的购买者来说,在 “水岸银座”销售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高盛公司的老板赵晋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都是看到销售处有‘五证’才敢买的。”吴雨口中的“五证”指的是当地政府部门下发给开发商的“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开工证”、“国有土地使用证”、“商品房预售许可证”。根据购房者提供的照片,当时,这“五证”的公示文件是被摆放在销售处的。
两套合同下的非法利益
吴雨曾经对这个未来的家是这样构想的:大屋给儿子儿媳住,小屋给自己和爱人住,而门厅给自己的弟弟住。
这个未来的家,吴雨为此掏了42万1564元。这些钱里,她自己的积蓄二三十万,剩下的则来自向亲朋的借贷。但是她的那份由天津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天津市国土资源和房屋管理局共同监制的《天津市商品房买卖合同》上却显示,吴雨只购买了一套建筑面积为10.5平方米的房子,每平方米的价格为40148.95元。
能够证明吴雨的房子并不只10.5平方米的,是合同后附带的户型平面图。这张盖着高盛公司公章的平面图,标识了吴雨的户型为两室一厅,以房子具体的长宽数字:长为7.9米,宽为6.4米。
事实上,合同与户型图上面积不相符合的情况并非出现在吴雨一户,多名购房者均向北青报记者表明了此类情况,也有人出示了类似情况的合同。北青报记者电话联系上了一位当时的售房人员,不过对方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随即挂上了电话。
对于两套合同的情形,有媒体曾这样写道:“天津一位房地产市场专业人士为记者算了一笔账,按照天津市中心城区的商品房行情,即使以每平方米一万元计,该开发商通过改变规划、扩大容积率所获取的非法利益已达数十亿元之巨。而按照有关规定,开发商通过这种方式偷逃土地出让金、市政配套费、土地增值税等数额也将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艰难的复工进度
2014年7月,号称“最牛开发商”的赵晋落网被调查,“水岸银座”众多购房者才知道这位高盛公司法人代表的身份,落马官员、前江苏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赵少麟的儿子。
不过,这并没有引起购房者的担忧,因为楼房还在建设。据购房者说,2014年9月份,三号楼封顶停工。10月15日本应该是第一批交房的日子,但是人们发现售楼处已经人去屋空,但是玻璃窗上贴着一纸公告:“因故不能如期交房了,延期部分按合同赔偿。”
从2014年10月开始,由天津市信访办、市建委、市房管局、市规划局以及河东区信访办、建委、房管局、规划局等政府部门工作人员组成的工作组与“水岸银座”的业主代表形成了每月见面会的机制。
在这些见面会上,购房者代表与政府工作组的沟通最核心问题就是“水岸银座”的复工与交房问题。购房者担心的是无法交房以及自己的权益,而工作组则一直表示“水岸银座”会继续建设,并最后交接。
据参与2014年11月份见面会的购房者代表介绍,政府工作人员介绍了天津市建筑设计院将对楼房的原图纸进行整改设计,降低容积率,减少安全隐患。对于部分未出售的房屋,通过合并的方式减少套数,以增加电梯。此外,后续的建设,政府交由天津当地一家国有企业进行“代建”,监理公司则不变。
根据购房者提供的2015年1月23日见面会现场视频和音频,工作组的相关人士在会上提到2015年3月要全面复工,4月份则出台相关退房、租房包括交竣工时间的方案。
根据购房者提供的多次见面会现场视频和音频,北青报记者注意到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在提到复工的时候,多次讲明要确保未来楼房的安全性问题。
曾被告知续建经费没问题
2015年3月27日见面会视频以及音频表明,针对购房者代表担心的资金问题,相关工作人员提道:“……资金问题一直咱们也没回避,资金一直很紧张。”然而,这一说法立刻遭到与会购房者代表的反驳:“您这是第一次讲资金紧张,原来讲资金不紧张,没问题,都在监管账户中。”
2015年4月30日见面会的录音表明,相关工作人员在会上指出:1、3号楼的整体竣工时间是2016年下半年,2号楼整体竣工时间则是2016年4月份。
2015年5月29日的见面会现场录音表明,相关工作人员在会上通报4月1日天津市政府负责处理“水岸银座”和“名门广场”(赵晋的另一个项目——记者注)问题的领导召开了会议,会议提到了资金问题。
会上,这名工作人员表示“水岸银座”和赵晋的另一个项目“名门广场”,这两个项目的配运资金总共需要38.3个亿,已经支付了7.88亿元,两个项目还需要资金30.42亿元,“再加上拆改、重新设计等预算可能超额的资金按10%算的话,再增加3个亿的话,预计整个项目做完需要33.42个亿。”
在提到政府如何筹措这些钱时,这名工作人员表示政府准备收回赵晋名下尚未建设的土地,挂牌出卖,预计最少可以收回11.5亿元;查收赵晋的房产折合5.4亿元及其被监管的资金有3亿元;还可以出售两个项目未售出的房屋,按原价格核算,还可以出售得到19.9亿元,“大家算算这个经费啊,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
突如其来的资金链断裂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2015年的10月。
10月22日,天津高盛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发布了《天津高盛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致水岸银座项目购房人的公开信》。信中提道:“2014年6月高盛公司法定代表人因涉嫌刑事犯罪,受到国家司法部门的刑事调查……随着国家司法部门调查的深入,高盛公司也涉嫌刑事犯罪。”
“目前,公司资金链已断裂,已无能为力筹措资金和后续配套资金……高盛公司承诺:愿意尽力筹措资金,依法为购房人退房、退款。购房群众可以与公司协商退房、退款事宜;并恳请政府有关部门给予监督、指导。”
10月25日“高盛公司”推出了《水岸银座项目退房退款方案》。根据该方案,退款采取既退还购房款本金、房屋维修基金和所缴契税等税费,同时支付本金所产生的利息。退房退款手续须在2015年11月1日至2015年12月31日期间办理。
然而,这份方案里并没有提到有关对购房者进行赔偿或者补偿的条款与字句。而这也是引起很多购房者不愿退房退款的原因之一。
武清区信访工作联席会议办公室对名门广场和水岸银座项目购房人的《告知书》里提到,从11月1日该市正式启动对这两个项目的退房退款工作以来,全市超过60%、武清区超过90%的购房人已办理了退房退款手续。
据一位已经退房的人士介绍,她在退房之前其所属社区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曾经两次到她家进行入户走访,同时还有一次电话调查。她都提出要房不退钱的要求,但由于女儿和男友母亲的劝说,自己才接受了退房的现实。
退房与拆楼的成本
《天津日报》所属的微信公号“新闻117”曾在12月4日发布《津城最吹牛楼盘“名门广场”将拆除》。
北青报记者注意到,这篇文章中曾提到“据估算,名门广场和水岸银座两个项目退房需要的款项高达66亿元。资金来源主要是赵晋名下土地和房产拍卖,大约11亿元左右,监管账户内余额大约26亿元,但仍存在较大的缺口。”
此外,这篇文章还提到为了解决资金缺口,“两家企业分别承担了名门广场和水岸银座的资金筹措任务”。
至于楼房拆除的费用,这篇文章写道:“粗略估计,(名门广场——记者注)拆除费用可能将达到6000—7000万元。”
那么“水岸银座”的拆除费用会是多少呢?
12月9日,实名认证的“新闻117”官方微博在独家发布了“水岸银座”将被拆除的消息后,在同一天对评论者的回复中提道:"目前而言,天津乃至全国都没有200米以上超高层的拆除经验,可以说拆除难度非常大。’参与拆除方案策划的专家告诉记者,人工拆除耗时将较长,且操作过程中存在一定的风险。最终拆除费用目前不好估算,预计将大幅超过名门广场。”
对于为何一定要拆,“新闻117”是从安全原因而非经济原因来解释的:“水岸银座和名门广场都存在擅改规划、‘偷面积’等问题。根据规划,1、2号楼高31层100米,3号楼高35层169米,实际封顶全部超出,3号楼更达65层约208米。一旦这样的超高层建筑出现火灾等,电梯、消防通道无法承受如此多住户带来的疏散压力,结果将会是灾难性的。”
拒绝退房的购房者
不过,对于“水岸银座”拆除的消息,并非所有购房者都会相信。“现在一切有关拆除的信息都来自‘新闻117"。一位尚未退房的购房者在12月19日对北青报记者说,“至少,我还没有看到政府部门的公告。”
吴雨也是如此。对于吴雨这位拒绝退房者来说,楼房一旦拆除,她最后的那点安居梦将彻底破灭。
虽然一些人购买“水岸银座”的目的为了投资或者作为第二套住房,但是这位山东籍的农村女子,却是一位刚需者。
在天津城里打工了17年,吴雨现在开着一个小餐馆,卖着面条、馄饨,还有天津的早点嘎巴菜。去那里吃饭的,大多也跟她一样,这个城市底层的外来务工者。“前几年,这边的居民还多,一个月能挣1万多块钱,现在这边忙着拆迁,人都搬走了,一年顶多挣个五六千元。”
吴雨的餐馆,阴而冷,只靠一个电取暖器取暖。这间大约20平米的铺面房被推拉门分为了里外间,外间卖饭,里间睡觉。四五平米的里间只有两张床,大床属于吴雨夫妻,小的钢丝床属于弟弟,一位肌无力患者。而吴雨的儿子刚有孩子,一家三口去山东媳妇娘家坐月子去了。
“我这哪有地方让儿媳妇坐月子呢?”吴雨说社区居委会找过她,已经退款的“水岸银座”的购房者也找过她,目的都是劝说她接受退房退款,“可是我退房的那些钱,又能让我上哪去买个自己的房子呢?”
吴雨说自己在山东老家的房子已经都塌了,“我们女的出嫁就不能回娘家住了,再说我娘家也困难,还得养另一个弟弟。”她说那个弟弟得的也是肌无力,只是症状轻微一些。
“我现在最怕提的就是‘家’这个字。”面对即将到来的春节,吴雨不知所措。
现在,吴雨没事就会去水岸银座的工地,看看是否有大量的工人进驻。因为在她和很多购房者心里,一旦大量工人进入工地,这三栋大楼的末日可能就要到来了。
本版文并摄/本报记者 满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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