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后挖出违规法医报告 法院将查漏补缺

　　法制晚报讯(记者朱顺忠杜雯雯)一场发生在江西铅山县原本普通的交通肇事案，因死者儿子的“较真”，最终发现出具尸检报告的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及鉴定人均无尸检资质。而从铅山县公安局交警大队到铅山县检察院、县法院，本应做到“证据审查把关”的三个相关部门，均未能及时审查出该鉴定中心的资质问题。

　　据《法制晚报》(微信ID：fzwb_52165216)记者从当地司法局获得的数据，仅2015年，由该鉴定中心做出的类似违规鉴定就有20余起。由于该鉴定中心出具的尸检报告，此前多次作为被法院采信的证据出现在多份刑事判决书中，记者向两级法院相关负责人询问“类似案件是否会重新开庭审理”，未得到正面回复。

　　当事人

　　尸检报告存疑点向市司法局申诉

　　2015年9月29日，31岁的货车司机王刚(化名)驾驶重型自卸货车(核载12.895吨，实载52吨)在江西省上饶市铅山县境内因占道行驶，导致骑二轮自行车的53岁女子张丽(化名)摔倒后遭碾轧当场死亡。

　　张丽29岁的儿子陈章辉，原本在美国一家材料科学实验室从事博士后研究，得知母亲在交通事故中去世的消息，他专程赶回江西铅山老家处理后事。

　　铅山县公安局交警大队认定王刚负事故全部责任。但陈章辉告诉记者，他认为母亲的死亡跟肇事司机王刚的二次碾轧和逃逸有很大关系。可警方对于陈章辉提出的司机“二次碾轧”和“肇事逃逸”的情况并不认可。

　　陈章辉随后发现，由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和交警大队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尸体检验报告》中，也没有提到“二次碾轧”。他随即向上饶市司法局提出了对母亲尸检报告及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资质的质疑。上饶市司法局将这一申诉转交铅山县司法局处理。

　　司法局

　　鉴定中心无资质一年出20多份报告

　　在母亲去世4个多月后的2016年1月，陈章辉收到了铅山县司法局对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资质问题的回复信：“经查阅2015年度《国家司法鉴定人和司法鉴定机构名册》，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没有法医病理执业项目，司法鉴定人叶某和李某也没有法医病理的执业类别，因此该鉴定机构和司法鉴定人均不具备尸体鉴定资格。”

　　1月26日，铅山县司法局副局长余维红在接受法晚记者采访时表示，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的做法属于违规操作，仅2015年由该中心出具的违规尸检报告就有20余份。

　　让陈章辉感到意外的是，他在网络上查找类似的交通事故案件时，仅2014年11月到2015年8月，至少有7份公开上网的刑事判决书显示，该鉴定机构出具的尸检报告都作为相关证据被法院采信。

　　鉴定中心

　　提过没资质问题交警大队未在意

　　法晚(微信ID：fzwb_52165216)记者了解到，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成立于2004年，属于自负盈亏的第三方机构，约20人的“鉴定队伍”中，除了法定代表人廖来生是县司法局职工，财政、行政人员都属于社会招聘人员，法医鉴定业务大多依托铅山县人民医院主任级别以上的医生完成。

　　该中心被许可的服务范围包括法医临床鉴定、建筑工程司法鉴定和房地产评估。要求更严格的法医病理鉴定并不在被许可的服务范围之内。

　　一名在上饶从事多年法医工作的民警告诉法晚记者，法医临床主要是鉴定活体的伤情伤残等情况，法医病理则是对尸体进行鉴定，包括尸表检验和解剖等。仅有法医临床鉴定资格的机构和鉴定人是不允许从事法医病理鉴定的。

　　“我们的行为肯定是做错了，有什么处罚我们会接受。”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法定代表人、负责人廖来生在见到法晚记者后如是说。他表示，鉴定中心多年来一直受县交警大队委托做活体的伤情伤残鉴定，在几年前才慢慢开始做尸检方面的内容。

　　“我们向市里多次申报法医病理执业资格，但一直未获批准。像凶杀案那种需要特别专业的尸检报告我们肯定是不会做的，考虑到交通肇事案件相对简单，我们就少量接了一些。”廖来生说。

　　他回忆说，在最开始做的时候，跟交警大队提到过没有法医病理鉴定资质的问题，但交警大队并未在意。随着分管事故处理的大队领导几次更迭，找鹅湖司法鉴定中心做尸检的“惯例”也延续下来。

　　现实情况县里尸检收费低司法局称无处罚权

　　按照江西当地的平均市场价格，在上饶市找具备资质的机构做一份尸检报告最少需要1500元左右。如果案发地点偏远且尸检所需时间较长，价格会更高。而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每做一份尸检报告的收费仅为400到600元，远低于市场价。作为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的监督指导单位，铅山县司法局在监管工作中也面临尴尬。

　　铅山县司法局副局长余维红告诉法晚记者，在现行的管理体制下，监管力度达不到，其他县也存在鉴定中心违规操作的现象。“我们县司法局和上饶市司法局只有监督的权力，但都没有处罚权。”余维红说。

　　法晚(微信ID：fzwb_52165216)记者调查了解到，每年县司法局和市司法局都会抽调鉴定中心的部分案卷，但像陈章辉母亲这种违规操作的尸检报告并不在抽调的案卷之列。

　　余维红说，“我们对工作中出现的疏忽感到歉意，接到群众反映后，我们责令鉴定中心整改，决不能再出现一例违规操作。但在处理机构和人员上司法局没有权力，必须报请江西省司法厅才能有资格处理。我们向上级汇报时建议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处分，吸取教训。”

　　资质

　　鉴定中心有许可证

　　但不具备认定证书

　　2016年1月27日，记者来到位于上饶市信州区带湖路16号市司法局3楼的江西上饶司法鉴定中心。这是上饶市内具备法医病理鉴定的司法鉴定机构，也是铅山县交警大队大部分具备资质的尸检报告的出具机构。

　　该鉴定中心主任徐饶平介绍，根据江西省的最新规定，一家合格的鉴定机构除了需要有由江西省司法厅颁发的《司法鉴定许可证》，同时还要有江西省质量技术监督局颁发的《检验检测机构资质认定证书》。

　　记者查阅了《国家司法鉴定人和司法鉴定名册(江西卷2015年度)》，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在此之列，在该中心提交给警方的材料中也有《司法鉴定许可证》复印件，但并无《资质认定证书》。

　　根据江西省司法厅和江西省质量技术监督局于2013年联合下发的《关于江西省司法鉴定机构资质认定工作的实施方案》通知：2015年12月底前，全省从事法医、物证、声像资料类司法鉴定业务的司法鉴定机构应当全部通过认证认可。未通过司法鉴定机构资质认定的，不得从事法医、物证、声像资料类司法鉴定业务。

　　徐饶平告诉记者，“以前鉴定机构只要有《司法鉴定许可证》，就可以从事相关鉴定业务，但现在要同时具备《资质认定证书》。”他提到，江西省2013年下发通知，给两年缓冲期让鉴定机构有充分的时间去完成资质认定。也就是说从2016年1月1日开始，必须同时具备鉴定许可和资质认定才能从事业务。“严格来讲，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目前是没有法医鉴定资质的。”徐饶平说。

　　尸检过程鉴定人未到现场通过照片得结论

　　除了证件上的缺失，陈章辉母亲张丽的尸检报告，在上饶市司法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眼里显得“非常不专业”。一名从事多年尸检的鉴定人员告诉法晚记者，“不仅是格式上不符合标准，而且只是两张记录死者基本信息的表格，根本算不上尸检报告。”

　　记者看到，编号为铅鹅司鉴字【2015】第(20)号的《道路交通尸体检验报告》中，在张丽死亡原因一项表述为“心脏破裂、脾破裂”等信息。专业鉴定人员表示，要得出上述结论，需要通过严格的解剖程序才行，靠相对简单的尸表检验是无法鉴定出来的。

　　此外，陈章辉在与母亲尸检报告鉴定人之一的叶某沟通时获知，母亲尸检报告中的死亡原因是他通过交警队给他的材料和照片推断出来的，他本人并未到过事故现场。江西上饶鉴定中心的姚主任告诉记者：“鉴定人一定要到现场，一定要看到尸体，这是最基本的要求，没有见到就不能做尸检报告。”

　　法晚(微信ID：fzwb_52165216)记者从铅山县交警大队法宣科了解到，这个人口43万的县城，每年平均发生的交通事故数量在两三千起，其中涉及死亡的交通事故不算太多。

　　按照正常程序，出现死亡的案件，办案机关需要给鉴定机构开具委托书，收到委托书后鉴定机构会先进行资料审核，在服务许可范围内签订受理协议。掌握了死者的基本信息以后，鉴定机构要指派两名鉴定人到现场。

　　鉴定分为两种，一种是尸表检验(交警大队负责的交通肇事案件大多以尸表检验为主)。另一种是要求更高的解剖，比如对死亡原因有疑义的，通过解剖做详细记录，鉴定人形成报告反馈至委托单位。

　　最新进展

　　警方通知法院、检察院已不在县里做尸检

　　作为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的委托人，铅山县交警大队是“第一把关单位”。记者从公安机关了解到，整个铅山县公安局目前具备法医资质的只有一人，这名法医多服务于刑侦案件，且铅山县公安局虽然有法医这个职位，但没有相关机构。就交通肇事案件的尸检报告而言，尸检报告必须是由相关鉴定机构出具，法医个人不能单独完成。

　　“之前找他们(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做的都是比较简单的案子。稍微有一点复杂疑难的，我们都找上饶市的来做。”铅山县公安局交警大队副指导员查定良告诉法晚记者。有些家属比较着急让亲人下葬，根据铅山当地习俗，人死后要马上封棺，再选日子入土为安。如果大家对死因没什么太多争议，交警大队考虑到便捷性才找了县里的鉴定中心。

　　查定良称，自己是2014年才开始分管尸检方面的工作，之前对于该鉴定中心的资质问题并不十分清楚，便延续之前的工作习惯，继续找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的人来做尸检。“之前没人反映过他们不具备资质的问题，到陈章辉家的案件才发现。”

　　“我们知道他们没相关资质后，马上口头告知了县里法院刑事法庭、检察院公诉科的相关负责人，此后所有的尸检报告再也没找过鹅湖司法鉴定中心。”

　　法院将查漏补缺未回应是否重审类似案件

　　除了县公安局交警大队，铅山县检察院和铅山县法院作为第二、三道把关单位，在对于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的资质审核上也出现疏漏。1月底，铅山县检察院公诉科科长杨仁彪在接受法晚记者采访时表示，之前主要是看公安机关提供的材料形式上是否正确。“这个材料不是我们检方委托去做的，主要还是由公安机关把握，有这个机构，有鉴定人员，都符合形式上的要求。”杨仁彪说。

　　法晚(微信ID：fzwb_52165216)记者前往铅山县法院了解相关情况时，该院司法行政科主任罗翔对记者回应：“如果这些情况属实，我们肯定会及时地去补正，这对我们也是一个提醒。我们肯定会去调查，查漏补缺进行相应的强化。”

　　一份资质有问题的尸检报告，从公安部门到公诉机关再到检察机关都未被及时审核出。上饶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占翔就法院的职责回答了记者的提问：“法院有负责证据审查的职责，百分之百要审核。一切证据都要经过法庭调查阶段，控辩双方质证才能作为定案的依据。控辩双方都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法院是居中裁判。作为采信定案的证据，是证明被告人有罪或无罪的依据，都必须经过法庭质证，这是最基本的流程。”

　　由于铅山鹅湖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尸检报告此前多次作为被法院采信的证据，记者向铅山县、上饶市两级法院相关负责人询问“类似案件是否会重新开庭审理”，均未得到正面回复。

　　稿件统筹/朱顺忠

　　文并摄/深度记者杜雯雯

　　发自江西上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