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辞职法官：等实现财务自由 我可能还会回来

　　王磊

　　对话人物：

　　王磊，38岁，博士，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刑庭法官，从业15年。因母亲罹患癌症，他欠下大笔债务。“目前的收入难以解决生活的后顾之忧”，2月底，王磊正式从法院离职。

　　“我感到无限恐慌，彻底被击败了”

　　剥洋葱：你什么时候有了辞职的想法？

　　王磊：应该是2011年年底。

　　2009年，我的母亲被查出癌症，每个月仅医疗费就要10万元。当时，我每月的工资加上津贴一共只有三、四千元。在当地，同比来说，这个收入算是中低收入水平。

　　2011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我被彻底击败了。当晚，我到医院给母亲挂急诊，以为5000元应该够用，结果，两个用药单子下来已经一万多块。我感到无限恐慌，下决心要辞职。

　　剥洋葱：但是你正式提出辞职，是在2015年6月。

　　王磊：当时准备做律师，所以，我花了很长时间做职业规划和准备。

　　2015年6月19日，我正式递交辞职申请，到今年2月批准，中间经历了8个月。高院的领导一直在挽留我，但我已经想清楚了。

　　剥洋葱：如果没有母亲患病这件事，你会辞职吗？

　　王磊：会。母亲患病只能算一种催化剂。

　　母亲生前患病时，有近30万的外债未还，以我目前的工资无力偿还。

　　而做法官需要全身心投入，一个裁定可能就会让一个生命走向完结。如果收入难以解决生活的后顾之忧，法官对待事业的尊重和对抗腐蚀的能力，将受到严重考验。但我不愿意利用手中的权力去开发“附属价值”。

　　剥洋葱：朋友们怎么看待你辞职的事？

　　王磊：我身边很多检察官和法官朋友很支持我，也对我站出来为法官群体发声表示敬佩。

　　一位法官和我说，他也有这样的规划，但是缺少我的勇气。

　　“法官只对法律负责，就不会出现冤案”

　　剥洋葱：没做法官之前，你对这个职业的理解是怎样的？

　　王磊：在所有与法律相关的职业里面，法官，是每一个法科生的终生梦想。以前的想法也比较单纯，没有考虑到生活中这些步履维艰的事情。

　　2001年4月份的一个下午，陕西省高院公布录取结果，我和一个同学坐着公交车去高院门口看公告，当看到录取名单上有我的名字，和同学拥抱在了一起。多年的梦想实现了，非常激动。

　　十五年前，我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辞职，我以为，我会做一辈子法官。

　　剥洋葱：你的工作状态是怎样的？

　　王磊：2006年开始，我在刑三庭做法官，主要负责死刑二审和死刑复核。

　　每年要办30多个案子，数量不多，但工作量很大。按照每个案子平均10本卷、每本卷平均100页计算，每年要看30000页，平均到每个工作日的话，每天要看120页。

　　每个案子都牵涉到人的生命，卷宗要反复看很多遍，细之又细。

　　剥洋葱：死刑复核工作的主要挑战是什么？

　　王磊：除了经常加班带来的身体不适，更痛苦的是心灵上的煎熬。

　　生命是世界上最值得尊重的。即使一个死刑犯罪大恶极，我也会有对同类的同情和怜悯。

　　你很难想象亲临死刑犯行刑的现场，剥夺同类的生命，那种震撼对人的冲击，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的。

　　剥洋葱：能举个例子吗？

　　王磊：我曾经审理过一起杀人案。犯罪的小伙子只有二十岁出头，他平常是个好孩子，好到村长在法庭上给他做假证，说他有自首情节，村民也为他写联名信。

　　宣判那天，囚车把小伙子带走时，他的父母、妹妹追着囚车跑。看到那个场景，我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剥洋葱：近年来，有一些冤案受到很大关注。从法官的角度看，如何避免冤假错案？

　　王磊：我们内部也会经常讨论错案，比如“呼格吉勒图案”，一致的意见是，要尊重法律，坚持证据裁判原则，要顶住来自舆论、被告人和被害人亲属等方方面面的压力。

　　法官对法律负责，就不会出现冤案。

　　“换一种方式实现法律梦想”

　　剥洋葱：离开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王磊：今年的2月24日，我最后一次去省高院，拿同意辞职通知书。

　　工作了15年，从一名普通的法科生成长为一名法官，我又想到看录取名单那一刻，15年，好像一个轮回。有感激也有不舍……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再看你一眼……

　　最后一次去高院，我还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和信心，等我实现了财务自由，我可能还会回来。

　　剥洋葱：你辞职后的规划是什么？

　　王磊：我打算选择一个律师事务所做合伙人。我有十多年的审判经验，希望可以带出一个专业化的年轻律师团队。

　　另外，还在筹备一个公益性的社会团体，为贫困群体提供法律援助，同时帮助法官和检察官群体解决现实生活中的困难。

　　剥洋葱：选择做律师，算是曾经的理想面对现实的一种妥协吗？

　　王磊：算是对生活认识的一种深入吧。很多法官没有遇到过我这么特殊的情况（母亲治病欠下高昂债务）。

　　法官和律师的终极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社会公正。现在，我的理想是律师，就和我当年的理想是法官一样，只是换一种方式去实现自己的法律梦想。

　　剥洋葱：你怎么看待前段时间北京法官马彩云被案件当事人杀害的事情？

　　王磊：这个事情让大家更加关注到法官的职业风险。

　　我，包括我身边的很多法官都受到过死亡威胁。

　　我以前处理过一个案子，一方带来一帮青壮年男子来听庭审。结束后，他们对我们说，如果这个案子不判死刑的话，就把我们这些法官都杀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在生活中养成了进、出都要注意的习惯。

　　剥洋葱：近年来，一些法官辞职做律师，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王磊：现在很多人走出来，说明优秀人才有了更多的平台和发挥的空间，社会进步了。

　　另一方面，也希望大家关注到法官群体，法官是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们的生存状态牵涉到每个人合法权益的实现。

　　辞职前，我和北京一位多年前辞职的法官聊天，他说了一句话，给了我非常强的信心：你能做一名优秀的法官，也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