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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9日,持续多日的雾霾,终于散去。冬日太阳,照在几近干涸的延河上。
站在南岸,隔河望去,位于北岸山坡上的曹渠村,尽收眼底。
村民小组长曹英海家,位居村庄最高处。11月16日晚6点,其间发生一起血案,这套四孔窑洞的陕北民居,已被警方封锁四天。远远望去,警戒线随风空荡着……
不远处,村民黑延平的家,同样大门紧锁。延长血案深夜,黑延平的妻子带着一家老小共七口人,悄然离开了这个村子……
陕西延长县曹渠村,东距延长县城7公里,西距延安市区65公里。按行政建制,系七里村街道办七里村村民小组之一。
11月16日晚6点左右,黑延平持刀“辗转”三个案发现场,砍伤村民小组长曹英海及其亲属共9人。据延长县警方通报,这起血案造成4人死亡5人受伤。而黑延平犯案动机,系其认为村集体土地赔偿款分配不公,遂“寻仇”村干部。
天黑砍杀三家人
村主任不在家躲过一劫
立冬之后,陕北的天,黑得越来越早。11月16日晚6点20分左右,延河边的曹渠村,漆黑一片。地处县城近郊,微弱的路灯光,照在干冷的公路上,寒气袭人。一阵警笛声,把方志敬从药店吸引到了公路边。
方志敬的药店,位于七里村张义夫子小学门口。出店,站在陕西省道205线公路边,方志敬看见警车已驶进“诚信二手车市场”院内。这个市场位于公路对面,经营主名叫曹英杰,系曹渠村村民小组长曹英海的大哥。
出了什么事?方志敬走近一看才发现,曹英杰所住的房子内,有人被砍伤。曹英杰一家居住的房子,是一套板房,有两间。
“警察很快就拉起了警戒线,到底谁被砍杀了,我当时没怎么看清。而之前,我根本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对仅隔20米民房里发生的砍杀案,方志敬显得非常惊讶。
更令方志敬惊讶的是,这里并非唯一现场。在大概800米之外——曹渠村位置最高的一处民居房内,同样也发生了砍杀案。遭到砍杀的,是村民小组长曹英海一家。而距离曹兴海家仅30米的村道上,还有一人也遭到了捅杀。
封面新闻(thecover.cn)记者通过实地测量获知,如驾驶机动车辆,三个案发现场之间,路程仅需三分钟。如改为步行快速走小路,所需时间也不会超过十分钟。案发时,由于天黑,且案发地较为分散,
不过,据多位曹家亲属回忆,案发现场惨不忍睹,“太没有人性了,老人和小孩都没有放过。3岁的那个,身上被捅了好几刀……”
11月18日凌晨,延长县公安局公布了血案经过——16日晚6点许,嫌疑人黑延平携带刀具闯入村民小组长曹英海家,将曹英海及曹妻、儿媳、孙儿捅伤。
之后,黑延平打算到村主任曹建华家继续行凶。在骑三轮摩托车前往曹建华家途中,路过曹英海五爷曹德明家,将在家门口的曹德明捅伤。
黑延平赶到曹建华家,曹建华不在家中。
黑延平又到曹英海大哥曹英杰家,用刀将曹英杰之妻、儿媳、孙儿、姑父捅伤。
其中,3人于案发当日抢救无效死亡,1人于11月17日早6时许在延大附院经抢救无效死亡。5位伤者中,有2人伤势较重,另3人伤势较轻。
血案前6小时左右
疑犯与受害者在酒席上争吵
其实,在血案发生当天,曹渠村还沉浸在婚宴喜庆之中。
11 月16日,是原村主任贺某宝嫁女的大喜日子。“中午,村里人几乎都来了。在一个村住着,遇到这样的喜事,大家都会去凑闹热。”贺某宝说,当然,曹英海和黑 延平也来了。两人在酒宴上是否有过冲突,贺某宝对此没有给予证实。“我作为主人家,忙前忙后的,他俩之间,我真没有太注意。”
这个时间,大约是中午12点多,也就是血案发生前6小时左右。
据多位村民证实,婚宴开席后,曹英海与黑延平同桌。在喝酒过程中,借着酒劲,黑延平还是与曹英海发生了口角。曹英海的二叔曹福连对这一幕记得很清晰。
曹福连回忆说,酒宴上,黑延平与曹英海喝着喝着,便吵起来了。两人之前经常发生争吵。很多村民已司空见惯。原因是村集体土地补偿款分配时,没有分给他家。于是,黑延平认为村干部不公平。
曹 福连清楚的记得,争吵中,黑延平多次说,他心里不好过,因为曹英海把他“搞得很狼狈”。当然,言语中少不了“打打杀杀”之类的语言。“我赶紧制止黑延平 说,人家办事,就不要闹事了。”在大家劝说下,两人便没有争吵了。酒宴散席后,黑延平便离开了。因为曹兴海一早就去帮忙,贺某宝便将其留下来,继续喝酒。 “曹英海喝得很醉。在几个人的帮扶下,才回的家。”曹福连说。
血案前1小时左右
租户看见疑犯驾三轮车出门
韦红军是黑延平家的租客。主要从事鸡蛋批发生意。案发当天,他见到黑延平是在11月16日下午5点多,也就是血案发生前1小时左右。
韦红军回忆说,那天,他从老家榆林拉了一些红枣。在黑延平家门外的院子里,他见到了黑延平,于是就让他吃枣。 “我闻到他满嘴酒气。”
黑延平吃了几颗枣,时间已过下午5点了。和往常一样,黑延平驾驶三轮车出门去了。“我没怎么在意,因为这个时间,是他去东边实验小学拉剩饭剩菜的时间。”韦红军说。
血案前半小时左右
疑犯曾给另一受害者打电话
根据警方通报,曹英海的五爷曹德明也是伤者之一。
据曹德明的儿媳妇刘延红证实,黑延平离开酒宴之后,大概在下午5点半左右,黑延平曾给曹英海打过电话,时间长达半个小时以上。
两人在电话里有怎样的对话,目前暂不清楚。刘延红说,“我只记得我嫂子通过手机对黑延平说,曹英海喝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案发后
疑犯蹲在路边自称杀人了
当晚6点左右,天逐渐黑了。黑延平的租户韦红军驾驶三轮车,来到七里村张义夫子小学门口。这是一处自发的地摊区。韦红军批发的鸡蛋,在这里也有人在售卖。“我过去,是看他们卖完没,是否需要补货。”
小学门口离曹英杰家很近,据警方事后通报,曹兴杰家是嫌疑人的最后一个行凶现场。
当韦红军来到这里时,便看到黑延军正蹲在公路边,喘着粗气。
“你怎么了?”
“我杀了人……”
黑延平的回答,让韦红军大吃一惊。
韦红军赶紧劝黑延军:不要跑,报案自首吧!
或许是过于紧张,黑延军说他不会报案。于是,韦红军拿过黑延平手机,连拨打了两次110,但都占线。
就在这时,警车闪着警灯疾驰而来。警察下车后,径直去了曹兴杰家。韦红军见状,便走过去告诉警察,黑延平说是他干的,此时黑延平蹲在公路边,没跑。警察闻讯,赶紧来到公路边找到黑延平,并将其控制了起来。
“整个过程,黑延平未作任何反抗。”韦红军说。封面新闻
11月19日下午4点,封面新闻(thecover.cn)记者来到陕西“延长血案”疑犯黑延平家。这是该案发生后,
“不用敲了,他家没人!”一位名叫韦红军的男子见状如是招呼。韦红军是黑延平家的租客。案发当天下午,他还曾见到黑延平。
黑延平的家,位于曹渠村东边,与曹英海家直线距离大概1500米。据当地村民介绍,这块宅基地是黑延平外婆留下的。黑延平和他大儿子一起,先后修建了七孔窑洞,三间平房。黑延平自家居住了三孔窑洞,两间平房,其余全部用于出租。在窑洞旁,还修了猪圈。
“从窑洞看,黑延平家的日子,过得要比他大哥和弟弟要好得多。”据前郭家河村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介绍,黑延平家有兄弟姊妹五个,三兄弟中,他排行老二。
据介绍,最近两年,哥哥和弟弟家都发生了一些意外。先是弟弟黑延军的眼睛,2014年还看得见,到了去年,越来越看不见了。大哥黒延生家,在去年同样遭遇不测。唯一的儿子在给人盖房子时,不幸触电身亡。
“黑延平出了这大事后,哥哥和弟弟也不在家呆着了。毕竟,还是担心遭到报复……”
至于黑延平的性格,前郭家河村的村民对其似乎不太了解。“他十多岁就出去了,平时也很少回来。不过,他干出这么大的事,还是让我感到很惊讶。”代村长冯学虎说。
韦红军当黑延平家的租客,已有三四年了。在他眼里,黑延平其实是一个较为健谈的人。黑延平家有八口人。他们两口子,三个儿子,大儿媳和一个孙子,还有黑延平的妈妈。
迁居到曹渠村后,黑延平家是没有地种的。平日里,黑延平和大儿子各驾驶一辆三轮车,靠给人拉建筑材料挣钱。老婆则在小学里靠打扫卫生,有点工资。家里还有一项主要收入来源,即喂猪。
韦红军告诉封面新闻记者,为了修窑洞,黑延平不仅贷了款,还找亲戚借了钱,家里债务超过十万元。
“有时,我俩会坐在一起,喝酒聊聊天。”韦红军说,今年有一次,黑延平提到了村里土地补偿款不分给他家……
16日晚案发后,或许是担心曹家人报复,黑延平妻子带着一大家人,抹黑离开了曹渠村。
“大儿子结婚了,两个小儿子都在上小学。不过,他俩这几天也没来上学了。”张义夫子小学门卫证实说。
黑延平的家人何时才能回家?这个日子,或许会遥遥无期。回不了家的,还有曹英海的大哥曹英杰。
黑延平在曹英海家作案后,也就是11月16日晚6点18分左右,曹英杰接到了儿子的电话,称曹英海家出大事了。挂了电话,曹英杰就骑着三轮车朝弟弟家赶。谁知,就在他赶到弟弟家之后,黑延平已来到了他的家,并开始捅杀他的妻子、儿媳、孙子和姑父等四人。
“我和他错过了,否则,我可能也会遭到他的砍杀……”曹英杰心有余悸。自这次离家,曹英杰便没回过家。何时能回,他心里没底。
11月17日,租住曹英杰房子的租客们,也开始陆续搬家。“凶杀现场,我不敢再住了……”一位租客说。封面新闻
11月20日,陕西延长血案发生已过去4天,但案发地曹渠村还远远没有平静。
遇害者曹英海系村民小组长,他的家位居村庄最高处。封面新闻(thecover.cn)记者在现场看到,案发后,这套四孔窑洞的陕北民居已被警方封锁。远远望去,警戒线随风空荡……
据 延长县公安局通报:16日晚6点许,嫌疑人黑延平携刀具闯入曹英海家,将毫无防备的曹英海及其妻子、儿媳、孙儿捅伤。之后,黑延平打算到村主任曹建华家继 续行凶。在骑三轮摩托车前往曹建华家途中,路过曹英海五爷曹德明家,将在家门口的曹德明捅伤。黑延平赶到曹建华家,曹建华不在。黑延平又到曹英海大哥曹英 杰家,用刀将曹英杰之妻、儿媳、孙儿、姑父捅伤。这起血案造成4人死亡5人受伤。
据曹英杰及其多位亲属证实,四位遇害者分别是曹英海、大嫂郭某芳(曹英杰之妻)、五爷曹德明和曹英杰儿媳李某。
而关于血案主要诱因,警方表示系黑延平认为村里有两笔款项分配不公。
嫌犯认为两笔款项分配不公
涉及公益林和集体土地
黑延平是谁?
据警方通报,黑延平原为七里村街道办前郭家河村人。2013年,以照顾其外婆为由,黑延平举家将户口迁至曹渠村。
据黑延平租户韦红军透露,黑延平的大儿子已经结婚,两个小儿子还在上小学。
11月18日凌晨,警方在通报中公布了这起血案的主要诱因:黑延平认为曹渠村今年3月分配的国家公益林补偿基金和今年6月分配的村集体土地补偿款存在不公。
那么,这两笔款项为什么没有分配给黑延平呢?
根据警方透露——
第一笔不分配给黑延平的理由,系“黑延平在2013年6月28日迁户时给村上写有保证书,保证不参与村里土地利益分配”。
第二笔不分配给黑延平的理由,系5月28日村里召开村民小组会,就黑延平等人是否享受土地征地款进行表决,会上不同意给黑某平分配土地补偿款的村民占了绝大多数。“参会人数53人,不同意给黑某平分配土地补偿款的有50人。”
疑犯曾向纪委反映
并曾起诉至法院后又撤诉
警方还通报称,黑延平认为曹渠村国家公益林补偿基金和征地款分配不公,曾向七里村街道办和延长县纪委反映。街道办和县纪委经过调查得出明确结论,认为曹渠村民小组会议结论符合规定。黑延平还曾将此事起诉至法院,随后认为自己证据不足没有胜算,主动撤诉。
封面新闻记者登录中国裁判文书网,获得一份于2016年10月19日公布的“陕西省延长县人民法院民事裁定书”,编号“(2016)陕0621民初546号”。
这份裁定书认为,在审理原告黑某某与延长县某村民小组侵害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权益纠纷一案中,延长县法院于2016年8月22日立案,原告于黑某某于2016年10月8日提出撤诉申请。法院依法准许原告黑某某撤诉。
疑犯为何没分到钱
村民小组会议认为其系“空户口”
那么,黑延平所指的土地在哪里呢?
封面新闻记者调查获知,引发黑延平质疑的集体土地位于延河北岸,面积13亩左右。目前,已建为广场。
按政策,这块土地修建为广场后,延长县政府应给予曹渠村集体补偿款,所得补偿平均分配给村民。包括黑延平一家七口人在内,曹渠村全村人口330人左右。不过,按曹渠村村民小组会议决定,“空户口”村民不享受分配。
所谓“空户口”,即没有分配土地的人。据此,分配名单缩减了40多人。黑延平一家被全部排除在分配名单之外。
据了解,2013年,黑延平举家迁户至曹渠村,全家无一人分配到土地。
“黑 延平一家其实有土地的。他家是按三口人分到的土地,共计8亩。他将户口迁走后,但按承包30年期限,我们还没有收回。”黑延平原籍所在村——前郭家河村代 村长冯学虎告诉封面新闻记者。同理,黑延平一家要想在曹渠村分配到土地,也得等到30年承包期限到了,村里再次分配时才能得到。
所争执的款项
总数不过8000多元
“总补偿款平均分配后,每个村民得到的金额为1090元。”一位要求匿名的村民说,即使将黑延平一家七口计算在内,即使分得了土地补偿款,也仅得7000多元。再将国家公益林补偿基金每人100多元,黑延平与村上“执拗”的款项,也不过8000多元。
“为八千多元杀了这么多人,值得吗?”
11 月19日,在七里村村委会,办公室外的“问题墙-矛盾纠纷栏”,关于“曹渠村征地款分配”问题依然在列。按表格化的问题墙看见,该问题解决时限是2016 年9月底。不过,问题责任人村支书薛春明给出的“司法解决途径”,似乎并未取得任何效果。于是,悲剧也就在“未解决”状态下发生了。
受害方曾求保护
曹家亲属认为是因公被寻仇
11月19日,血案发生已过去三天,五位伤者仍在医院接受治疗,其中两人仍住在ICU病房。望着病床上的亲人,曹英杰的儿子曹雄雄很焦急,“我二大(曹英海)是因公得罪了黑延平,所以才被寻仇……”
据多位村民证实,今年一月开始,黑延平与曹英海的矛盾就已公开化。两人不仅在村民小组会上有过激烈争吵,黑延平还多次上门滋事。但凡争吵,黑延平总会出言威胁,如砍砍杀杀等。
一位村民告诉记者,案发前,曹英海曾就黑延平的威胁,向七里村派出所、七里村街道办反映,并希望得到保护。不过,曹英海得到的答复是:不怕,没事,黑延平不过口头吼得凶,等等。
“这次,他真的干出了惊天大案,害得我们曹家家破人亡。”这位村民说,黑延平那样放话,派出所和街道办怎么就没给予防范呢?
11月18日,曹英海及亲属9人遭黑延平砍杀,是否属因公被“寻仇”?黑延平此前是否出言威胁过曹兴海?封面新闻(thecover.cn)记者致电延长县县委宣传部有关负责人,对方没有给予正面回应。
不过,在延长县公安局11月18日通报的末尾,有这样一句:据村民反映,案发前这段时间黑延平情绪稳定,没发现异常举动。
新闻纵深
基层矛盾如何杜绝暴力事件?
据延长警方匿名人士介绍,黑延平案系延长县这些年来最大刑事案件。封面新闻记者也注意到,尽管案发陕北农村,由于“又是村干部被寻仇式杀害”,延长血案立即引起了广泛关注。
网友“东方战略评论员”通过陕西传媒网,刊发文章《延长县凶杀村官案,究竟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直接追问“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件呢”?“我们从中应该有什么样的反思”?
这 位网友认为,当谴责延长血案时,也应该反思农村存在的矛盾。只一味掩盖,农村矛盾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要解决一些农村后续政策严重滞后现象,就必须 加大推行“群众说事、法官说法”便民联动机制。其实,大多数矛盾一般都是基层问题,正是群众认为基层解决不了,或不能公正解决才前往上级信访,尤其是村、 镇两级干部用当事人不接受的结果迫使当事人接受,这是基层矛盾扩大化的内因,也是点燃暴力事件的根源。
资深刑事律师仲若辛则认为,农村基层 组织治理,必须依法进行。当公民财产权利和农村基层治理行为发生冲突,应当有一个有效化解矛盾的途径,使矛盾不至于激化,不至于发展成恶性案件。地方相关 机构,该出手时应出手,而不能推三阻四,偏袒一方,或者袖手旁观,消极懈怠不作为。应当畅通百姓维权通道,不能让维权一方在告状无门,上访被阻的路上循环 往复,希望耗尽,怒火生成。刑罚的威慑力不在于刑罚的严酷性,而在于其不可避免性。
仲若辛表示,和贾敬龙案一样,延长血案同属基层矛盾引发暴力事件的典型案例。他认为,应当正视基层治理存在的弊病,规范完善基层治理行为。基层稳定是社会和谐的基石。只有基层治理走上法治轨道,打造基层和谐环境,这样的恶性案件才会更少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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