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捉妖记

　　光怪陆离的股市背后，数不尽的男默女泪，看不透的白云苍狗。掀起最近这番惊天骇浪的，当属险资。

　　素来温文尔雅的证监会主席刘士余，3日以极具个性化的语言表达了无尽愤慨：“希望资产管理人，不当奢淫无度的土豪、不做兴风作浪的妖精、不做坑民害民的害人精。”剑指当前行为激进的险资，引发市场震动。

　　12月6日，保监会放话，将派检查组进驻前海人寿与恒大人寿，并叫停了前海人寿的万能险新业务。

　　为何进驻这两家？原因不消多说，远有“宝万之争”，近有南玻A管理层纷争，前海人寿一直处于舆论火山口；而恒大人寿“买而不举”、“快进快出”的投资风格，不但为市场侧目，更引致监管层约谈。

　　凶猛

　　据媒体统计，截至11月底，险资在Ａ股举牌投资布局了约120家上市公司。险资如今年这般大举举牌上市公司，在Ａ股历史上也较为罕见。

　　更为罕见的是，据媒体不完全统计，今年以来，已有近20家上市公司管理层集体辞职。即使有险资强调不谋求上市公司控制权，只是想进行财务投资。但从管理层遭“血洗”的情况看，涉事公司的正常生产经营已然遭受打击。董明珠更直言回应险资买入，希望其不要做破坏中国制造的罪人。

　　话说，险资进入二级市场，本属正常，而且在成熟的资本市场，占据较大比重，成为市场的压舱石和稳定器。如今在国内市场，虽然有低利率、“资产荒”等现实背景加持，但险资形势变化之快，举牌密度之高，绝非一个正经行业应有的状态。

　　当然，也有业内人士叫苦不迭，认为多数保险公司行事谨慎，持有A股股票只是大类资产配置中的一部分而已，将险资视为在股市中靠炒作题材获利的“大庄家”有失偏颇。岛妹自然不愿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就目前情况看，目前数家险资恶意作妖，已有愈演愈烈之势，并吸附了一大批浑水摸鱼者，将市场搅得乌烟瘴气，监管层几番质问，足见问题性质之恶劣。

　　万能险 = 收购提款机？

　　多家险资激进举牌的背后，几乎都有万能险的身影。

　　据媒体报道，根据保监会新近披露的前10月保费数据，一共有19家保险公司的万能险占比过半。包含恒大人寿、中华人寿等6家险企的万能险占比达到了90%，属于第一梯队，可以说是纯依靠万能险撑起保费收入的公司，有4家险企万能险收入过百亿。这一梯队里的安邦养老、中融人寿的万能险占比趋近100%，原保险保费收入仅20万左右。

　　其中，万能险占据收入80%的前海人寿，已于近日被叫停相关新业务，主力现金流被生生掐断。同时，前海人寿、恒大人寿等6家险企的互联保险业务也被叫停。

　　“宝万之争”中的王石曾将矛头指向万能险，认为“宝能系购买万科的第一份钱来自万能险，就是短期债务。短债长投这个风险是非常大的。他们层层借钱，循环杠杆，没有退路。”

　　究竟何为万能险？又果真万能吗？

　　根据官方介绍，万能险是包含投资和保障两大功能的人身险产品，投保人将保费交到保险公司后会分别进入两个账户，一部分进入风险保障账户用于保障，另一部分进入投资账户用于投资。其中，保障额度和投资额度的设置主动权在投保人手中，可根据不同时期的需求进行调节，投资账户的资金由保险公司代为投资，投资利益上不封顶，下设最低保障利率。对投保人而言，如此设置更灵活机动，而对以万能险为主要收入来源的险企而言，资金充满不确定性。

　　2015年2月16日，保监会放开了万能型人身险的利率管制（此前万能险预定利率上限为2.5%）后，万能险利率就一路走高，远超银行同期理财产品利率，也更受投资者欢迎，一举进入发展快车道。

　　万能险的走俏，为险企带来了充裕的资金。即使从未涉猎过保险行业的企业，都恨不能想尽办法搞到一张保险牌照。大家似乎忽然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有了万能险，就相当于有了现金流。想举谁的牌子举谁的，不愿意的就继续磕。

　　殊不知，财大气粗的背后是一阵虚胖。

　　还是在低利率、“资产荒”背景下，以诱人的万能险利率吸引投保人获得保费，以激进的投资方式来覆盖成本，维持高利率，以此吸引更多投保人，获得更多保费。如此精巧的设计，看似流畅自然，却危机四伏。

　　且不说资金的短线长配，如遇退保潮，资金链一旦断裂便难有招架之力，在利率下行周期，如果万能险找不到合适投资标的，利差损风险如影随形。上世纪九十年代，央妈连降八次息，许多保险公司因销售高收益保单而遭遇巨大利差损，一亏到底。

　　今年早些时候，中国保监会主席就曾警告过由于万能险保费收入而资金充裕的险企，不要成为收购的“提款机”。可惜乱花渐欲迷人眼，哪还听得了一声劝？

　　“买而不举”

　　再说到被监管部门斥责的“买而不举”、“快进快出”，另一家被进驻企业恒大人寿便深谙此道，甚至还由之衍生出一批“恒大概念股”。

　　为保护中小投资者利益，防止机构大户操纵股价，《证券法》规定，投资者持有一个上市公司已发行股份的5%时，应在该事实发生之日起3日内，向国务院证券监督管理机构、证券交易所作出书面报告，通知该上市公司并予以公告，并且履行有关法律规定的义务。

　　此举俗称“举牌”。一旦举牌，就有了6个月的限售期。根据《证券法》，在限售期内，将持有的公司股票卖出或买入，所得收益归该公司所有，公司董事会应当收回其所得收益。

　　由此，便更能体会以下这组数字的机巧精妙。今年三季度末，恒大人寿分别持有积成电子、栋梁新材、梅雁吉祥、国民技术、金洲管道等五家公司股份比例分别为4.96%、4.95%、4.95%、4.95%、4.96%。

　　只要不触达5%的临界点，无需公告，无相关义务，无限售期，自己闷声发财玩出花儿来都行。买而不举，快进快出，这才有了恒大人寿曾经对梅雁吉祥三天建仓、一天清仓的“神勇”战绩，使其股价在短短6个交易日上涨约40%。

　　然而，在交易所问询恒大人寿增持梅雁吉祥股票的主要目的时，恒大人寿称是对市场和价值的合理判断。呵呵，你能奈我何？

　　有钱当然不能光是一家赚，其他游资见此状自然也推波助澜，热炒相关概念，炒到高位，引发小散跟风，时机一到，撤了梯子割韭菜。

　　这就像个调皮的大孩子，带坏了几个半大孩子，倒霉的自然是最弱势的小散。而难点就在于，大孩子做的事，合法合规，只是没有符合社会的角色期待。

　　不娶何撩呢？还不是为了钱。

　　道德碾压？

　　你想让险资做压舱石、稳定器，可有些险资只想自顾自地单纯挣钱。

　　法无禁止自然皆可为，但若在法无禁止的范围内，伤及经济与产业发展，恐怕也到了法律规制调整的时候，光靠道德碾压显然已经不够。

　　比如5%的举牌临界线，只有在触达时才需要发布公告。对于想当游资的险资来说，只要不踩线，就可以根据炒作需要，或是隐藏自己的行踪，或是放出消息拉升股价，一切尽在掌握。是否有必要和空间设置类似期货市场的“大户持仓报告制度”？规定规模较大的资金在集中大量操作时，需主动及时公开披露相关信息，这不但能保障投资者知情权，减少误判，也能对维护市场稳定发挥积极作用。

　　再说万能险这一国际上的成熟产品，其实已是一种主流的保险产品。据统计，在美国、韩国、日本等国，万能险占整个保险市场的份额约为40%左右。

　　然而自2000年开始被引入中国，万能险逐渐变得“万能”起来，以致成为一些险企的融资工具。

　　个中差别在哪儿？它又是如何被异化的？究竟是国内的产品设计出了问题还是实际操作缺乏规范？又该如何有效防止短债长投？叫停个别企业业务、敦促相关企业自查自纠的同时，相关法律法规的制定都需及时跟上。

　　还有，保监会曾明确表态，不支持保险资金短期大量频繁炒作股票，并且约谈了擅长“快进快出”的恒大人寿主要负责人。对此，不少声音颇有微词，认为险企炒股是市场行为，涉及证监会的管辖范围，保监会的约谈反显越俎代庖。

　　近两年，无论股市还是互联网金融等领域，市场混业经营所反衬的分业监管尴尬已经越来越窘迫。每一次矛盾激化，都伴随着无数中小投资者的利益受损，是否一定要倒逼到无路可退的程度，才能加速监管格局的调整、促使相匹配的监管新模式形成？

　　不成熟的资本市场，养出了不成熟的机构投资者。作为一个小散，岛妹并非苛求我国资本市场能一夜长大，而是希望，本轮对险资的骂与管，不止步于悬崖勒马，解一时气，救一时急，更能固化机制，设置更多监管屏障，甄别金融创新和投机行为，在猫鼠游戏中步步为营，敲山震虎。

　　毕竟，总是要在狂澜既倒、大厦将倾的千钧一发时才来个急刹车，小散们的小心脏受不了，最需要稳定预期的资本市场，也受不了。

　　文／霍木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