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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友夜校”停办了 还会有下一个范雨素吗?

来源: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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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工友夜校”停办了,还会有下一个范雨素吗?

  最近一篇名为《我是范雨素》的文章在网络上刷屏了。育儿嫂范雨素在文中提到,她在北京皮村的“工友之家”上过写作辅导,她自己也宣称受益匪浅,可以说她文章的走红与工友之家有着紧密关系。

  但范雨素只有一个,她的成就放置在整个工友的群体中看,更体现了出了这个群体的困境,在沉重的生存面前,没有多少人可以成为范雨素,对于他们来说,学习、写作、提升自己等等这些普通人唾手可得的行为,都是他们在城市艰难生活之外的奢侈品。

  4月25日,在中国人民大学校园里坚持了近6年的“工友夜校”宣布停办。从上学期开始,参加新光夜校的工友数量开始缩减,直至最后没有人来上课。对此,工友说“不是我们不想参加夜校,每天工作时间长,下班后很累”。还有不少工友为了多挣点钱,同时打两份工,对于他们来说,现在只有精力去考虑生存和休息。

  夜校对于工友而言处于太高的需求层次了,尤其是在社会不能给予这些知识以现实价值上的反馈的情况下。范雨素走红,更反衬人大工友夜校停办的现实惨淡。

  人大新光平民发展协会的夜校,致力于向后勤工人推广平民教育。曾经,人大夜校办得红红火火,在各大高校志愿类社团中独树一帜。

  但现在,繁重的工作使后勤员工只能去生存线上挣扎,没有时间去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夜校不得不关闭了。

  从上学期到现在,新光夜校经历了很长时间的低谷。面对这段时期,新光人有过迷茫、怀疑、失落、愤慨、无奈……到今天,我们终于相信我们不能再做其他的努力去改变什么,只有平静地接受现实,面向社团内外发出这个对不起,我们即将停办夜校。

  下面的文字,不单是为了做一个通知,也是为了给关注新光的人们、给新光的志愿者们一个解释和交代。

  从上学期开始,参加新光夜校的工友数量开始缩减。20个人,10个人,5个人,2个人,没有人……我们几个老成员最开始是惊讶的,因为这之前的课程几乎从来不会少于10个工友参加,讲到诸如北京景点历史故事,或是医疗健康这种热门内容时,总是把教二一楼的某个小教室坐得满满当当。可如今,多少个晚上,我们按照以往的惯例站在教二门口迎接工友们到来,常常是半个小时过后,依然见不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工友夜校”停办了,还会有下一个范雨素吗?

  

工友们期待的眼神、认真做笔记的样子,曾是我们每周最大的欢乐
工友们期待的眼神、认真做笔记的样子,曾是我们每周最大的欢乐
即使来参加夜校的工友越来越少,志愿者们依然教得很用心
即使来参加夜校的工友越来越少,志愿者们依然教得很用心

  面对刚加入新光、怀着紧张和期待前来讲课的志愿者,这种情况就更加让人尴尬。

  我们开始反思。是不是宣传出了问题?新光一贯的宣传方式是在课前到各大食堂的窗口发放传单,介绍课程内容,和工友们亲切地寒暄。我们猜是不是这学期宣传单发得太晚?是不是很多工友没有通知到?是不是聊得太少了?

  我们提前两天去发传单。我们在一个食堂宣传两次夜校。我们坐下来和下了班吃饭的工友聊天到食堂关门。

  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主题不够好吗?历史、时政、法律、养生、英语、读书会……这些课程都延续了之前的经验,并且尽量选择他们可能感兴趣的内容。每一次课都制作了PPT,由高年级的同学提出修改意见,课前也进行了讨论或试讲,除了存在新加入的大一同学不够不成熟、互动比较少的问题之外,夜校并没有在提供的内容上发生退步。

  小鲜肉志愿者们建议去问问叔叔阿姨想听什么,做一个调查。我们只能无奈地说,我们已经问过很多次了,大多数时候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只是乐呵呵地说你们讲什么我们就听什么。夜校的课程也都是自觉地根据工友的反应稳定下来的,他们都算得上感兴趣。如果问得更多一些,他们会说,你们讲讲我们工资怎么能涨点儿吧!你们讲了也不能让我们活儿少点儿啊!

  夜校的情况就是这样。它本身就是工友们在枯燥繁重的一天工作之后,寻求知识、愉悦和交流的过程,既是课堂也是聚会。

  我们知道课程本身对他们而言不是必须的,这么多年来新光夜校成了他们生活里一个美好的调剂,甚至成了一些工友的习惯。他们能从里面获得一些养分,无论是知识上的还是情感上的。

新光电脑课,大家围在一起,更像是聚会,而不是课堂
新光电脑课,大家围在一起,更像是聚会,而不是课堂

  这种需求现在已经变淡了吗?历经近六年的“新鲜感”突然消失?

  连以前几乎每一次活动都来的老面孔也不见了。我们很困惑,也有些慌张,发传单的时候、课前课后、在食堂闲聊的时候……我们都会问工友们为什么不来上课了。问了很久,我们慢慢才可以确认,夜校的困难很大程度上是客观因素带来的,似乎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不只一个工友、不只来自一个食堂的工友告诉我们:食堂裁员了,没有再招人,他们的活儿几乎加了一倍,每天的工作都很劳累,下了班以后在宿舍一动也不想动,门都懒得出。

  这学期的情况也是一样。每个食堂都不新招人了,领导给工友们的说法是,食堂每年亏着很多钱。一个食堂的大姐说,两年前她刚来的时候前厅有15个人,到现在只剩下8个人,活还是一样多(工资却基本没有上涨)。东区负责洗碗和卫生的赵阿姨每天到晚上八点多才下班,而我们的活动只能八点开始,阿姨晚上还要洗衣服和洗漱。其他洗碗的阿姨说,你去找赵阿姨吧,她管我们,她让提前下班我们就能提前下班。赵阿姨说,活儿有那么多,必须干这么久才能干完。

  “不能多雇几个刷碗的吗?”“这个领导管,我们没办法。” 她的双手几年下来被消毒水刺激得又粗又红。

  前两天的中午,北区二层收餐盘的地方盘子多得零乱地堆到了地上,阿姨对同学说别帮忙捡,领导在一边看着呢,会说的。

最忙碌的中午,收残区却只有一个人。阿姨一边收一边对学生说:“求求你们啦放地上吧,堆太多了会掉下来的……”
  最忙碌的中午,收残区却只有一个人。阿姨一边收一边对学生说:“求求你们啦放地上吧,堆太多了会掉下来的……”

  我们还是满怀希望地舍不得放弃夜校。这学期开设了英语课和社会与法课,分别针对想学习的年轻保安和食堂的工友们。课表已经安排好了,每周都提前备好课,提前去各个食堂宣传,周末晚上八点,教室里依然是空空的。讲社保的一次是最多的,宣传了两遍,大概有7个工友参加。

  发传单的时候,很多熟悉的工友会说,我们要是有时间就去了,实在是太累了。

  是啊,也许夜校对他们而言处在一个太高的需求层次上吧,他们现在只有精力去考虑生存和基本的休息。

  那么,我们就不用再继续了。

  社会与法的课程在经历了几次没有一个工友的尴尬之后自然地终止了。至于英语课,目前有4个保安差不多每次都来,主要是出于兴趣。我们会将它坚持到学期结束,这大概是新光夜校的尾声。

  新光平民发展协会到今天有六年多了。从最早的大学生创业孵化项目,到如今成为一个在人大校内,甚至北京高校之间都有一定代表性的公益类社团,新光一直在探索怎么更好地服务工友。六年来,社团的活动内容和形式发生了很多变化:羽毛球赛、茶话会、手工坊、元旦晚会纷纷开展起来,但夜校一直是最重要、最能代表新光本来精神的部分,是新光最为看重的平台。不管志愿者和组织者们怎么换了一届又一届,新光始终稳定地提供时政、历史、法律、养生和英语等课程,由志愿者和老师、校外人士等为工友们讲授实用又有趣的内容。

《人民日报》对我们的报道
《人民日报》对我们的报道

  “探索大学精神,实现平民梦想”,夜校是对这句话最初的注解。2011年正值农民工失业潮,金融危机的余波仍然在侵蚀着经济弱势群体的生存空间。新光的创立者们相信知识是农民工改变职业命运的阶梯,每个人在知识面前应该是平等的,平民有权利获取更多的知识资源。而就在我们身边的校工,有的年纪与我们相仿甚至比我们还要小,也有更多是为了孩子过得更好而出来打拼,他们每天工作10小时左右,住在信号微弱的地下室,娱乐匮乏、身体疲惫,遑论学习和提升职业技能、充实精神世界。工人们获得教育的权利被现实挤压着,而大学生恰恰是最优秀资源的先占者,面对这种巨大的反差,后者不该安然处之。

  于是,新光人开始了一场挑战不平等现实的实践。

  最早的课程关于农民工创业,计算机之类实用的课程,目的在于帮助他们提升职业技能。我们很欣慰地看到,真的有不少工友完成了自考和其他一些资格证的考试,去到了更好的岗位上。

  大概是这类课程要做到专业和实用确实比较困难,也不能面向多数年纪较大的叔叔阿姨,后来,夜校的方向慢慢有了调整,转为更贴近生活,同时能够拓宽视野,帮助工友们认识社会、融入城市生活,以及维护自己权利的内容。夜校的课程有的是关于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进京的教育、居住等问题,有的是关于食品健康和安全,或时政新闻等,还有一些经典书目的读书会(同时赠书)。

  也是这样,才有了当年创办人之一的吴俊东师兄的那篇《我们为什么要给人大后勤工友办夜校》,有了《人民日报》等众多媒体的采访,有了“人民”的大学的说法。我们都引以为骄傲。

“工友夜校”停办了,还会有下一个范雨素吗?

  人民大学,真能成为人民的大学吗?

  但是,这个小小的社团一直有些不敢担当“人民”的大学的重任,如今是真的不能担当了。

  哪怕我们能提供所谓职业技能,它对于工友就业的帮助也太小了。去年因为自考北大而在保安队广为人知的年轻保安柳青,凭借几年下来的自学、听课,最终通过了北京大学法学专业的自学考试并拿到自考的本科学位证。离开人大以后,他也并没有找到多么光鲜的工作,单位里学历在大专及以上的员工有宿舍分,而他是没有的。面对微薄的薪水和偶尔无薪的“加班”,他还要在北京再奋斗几年,把始终没能释放的青春和热血消耗干净再离开。留学生公寓的保安惠大哥也说,自考的保安不像之前那么多了。

  现在的困难是,职业技能之外的内容我们都几乎无法传递给工友们。食堂裁员,保安我们也问了一遍又一遍,同在一个单位上,东西门的上班时间都完全不同,西门有的岗亭两小时工作休息来回倒,一天下来什么也干不了。我们认识的工友玲玲,初中毕业刚出来打工几个月,在阳光地带早中晚班轮换,刚来的时候两天可以看完一本《鲁滨孙漂流记》的她,现在每天作息和三餐混乱,抱着手机追剧,已经一点都不想看书了。

  我们越来越感觉到平民教育氧分的稀缺,感觉到来自农村的打工者在城市里空间的狭小——不仅是在文化上、精神上,更是物质层面出路的逼仄,这种压力既来自学校内部,也来自社会。

在一次书法课上,一位大姐用饱经沧桑的手写下:“劳动最光荣”。

  在一次书法课上,一位大姐用饱经沧桑的手写下:“劳动最光荣”。

  社会与法的课程已经终止了,至于英语课,新光仍然在拓展其它的项目:运动队、太极队、广场舞,期末大型晚会和不定期的茶话会,也再想办法做得更好一些,让工友们参与更多一些。

  对于人大校内外来务工群体的关注,为他们说话、为他们服务的立场,是我们一直不会改变的底色,而我们相信,除了以课堂的形式讲授知识,我们可以在一起相处的过程中为工友们提供更多的东西。

  尝试依然很难。这些意味着放松的常规活动,绝大多数工友依然会由于时间不足而不能参加。

  我们一直提醒自己,不是为了搞活动而搞活动,工友是目的,“平民发展”是目的。面对着有时只有五个人的太极队,志愿者依然教得很用心。前段时间,大三和大二的同学带着几个新加入的志愿者去探访工友们的宿舍,了解他们的需求,想陪他们聊聊天,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小困扰——需求是客观存在的,工友没有办法来找我们,我们可以去找他们。去了两次,第二次被阳光地带下面的一位宿管拦下了。几个人尴尬地站在门外,北区二层的阿姨委婉地让我们下次再来。

  新光还制作了印着志愿者联系方式的“新光小帮手”名片发给工友们,他们需要下载电视剧、查社保、借书、咨询孩子的教育问题……都可以找我们。

  服务、休闲、归属感——新光的正在发生置换。

“工友夜校”停办了,还会有下一个范雨素吗?

  平民梦想似乎是很难探索了,但是我们依然想成为人大这一常常被忽视的群体的"新光”,去给他们带来温暖。

  对于这样的转变,我们说到底是无奈的。太极和广场舞对于部分叔叔阿姨来说可以成为不错的选择,然而新光还是面对不了更多工友们眼睛里的憧憬——平等、尊严、梦想……农村还在萎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从小村落来到人大,更多的年轻人从河北河南山东山西陕西来到北京,新光只能在这一方小小的校园里搭建起每周几次的聚会,让工友和学生们一起抱团取暖,对于更加坚硬的现实,我们依然无力。

  我们真的希望哪天夜校可以恢复,工人们再次走进教二的小教室,怀着期待的眼神等待知识的浸润……我们更希望的是,工人们的教育不是由一小群学生来承担,而是由他们自己在企业、在社会提供的良好条件下完成,他们的职业发展不再面对着狭窄和迷茫的小道,而是真正的坦途。

  大概这一届的新光人想得有些多了。不过我们相信六年前新光的前辈们也想了很多;但愿今天,不只我们想了这么多。

  夜校中止,关注新光的媒体可以知悉,而不再以了解夜校为名前来采访。如果希望了解后勤工友们的教育文化状况,去他们的工作场所或者宿舍问一问工作时长和他们消费的文化产品就知道了,新光不能提供更多了。

  最后,对于夜校的停办,新光平民发展协会在这里道歉——向过去的新光人,向新光的志愿者,向关注新光的同学和校内外热心的媒体,向人大校园里超过两千名辛勤工作、艰苦朴素、默默无闻的工友们,诚恳地道歉。

news.sohu.com false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 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jc4NjgzMzYwMA==&mid=2651262134&idx=4&sn=da4b7d589edc7e48df6c7e190eb4bb9a report 7706 最近一篇名为《我是范雨素》的文章在网络上刷屏了。育儿嫂范雨素在文中提到,她在北京皮村的“工友之家”上过写作辅导,她自己也宣称受益匪浅,可以说她文章的走红与工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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