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藏高原的农民老汉在采血机前捋起了袖子，一个身在都市的大学生自由自在地打开了聊天的网页；老汉步履蹒跚，在高原上的邮局把卖血的钱寄走，大学生将大把的钞票慷慨地留在网吧；老汉几年用鲜血给儿子换来了四五万元的钞票，大学生最终给父亲的是一张学校的退学通知书；老汉站在山坡翘首以盼，望眼欲穿，大学生面对老父的呼唤置若罔闻……也许没人敢相信，这里看来是毫不相干的老汉和大学生，竟是一对血缘父子。这一老一少两代人，在相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里，演绎了一段让人心痛的亲情故事———

　　千辛万苦，老汉卖血供儿子读书

　　1997年暑假的一天中午，骄阳依然将青海省乐都县光秃秃的西部高原照耀得一片光亮。这天下午，一份西安某大学录取通知书伴随着一声道喜送进了马厂乡甘沟潭村陈邦顺的院子。这天，甘沟潭全村轰动：陈家的儿子陈小旺考上了大学！通知书给陈家带来了喜讯，也给陈家带来了压力，因为近万元的学杂费让全家人感到为难。

　　憨实的老汉用什么来支持儿子呢？他不善言辞，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他穷得填饱肚子都费劲，也拿不出现成的钞票给儿子———他只能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到西宁某血站的采血机前捋起袖子卖血，这就是对儿子的最大支持了。

　　甘沟潭村也许是全国最贫困的山村之一。当小旺去了大学后，陈老汉想到，小旺今后大学四年的花销还要靠自己去卖血。为此，老汉每周都要去一次省城西宁血站。老汉知道，假期一结束，儿子又要带钱。他要及早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在父亲的眼里，三个儿子顶数老大小旺听话，懂事，学习好。在四年高中和大一的第一学期里，小旺每次回到家里来，他都要抢着做活，替母亲做饭，担水，到远处的大山里弄来煮饭的柴火……老汉心想，这样的好儿子，说什么也要让他把书念下来。因此，当老伴发现他身体因卖血而变得虚弱时，告诉他：“老头儿，可要注意点。”他说：“没事。为了这么个好儿子，多跑几趟西宁，心甘情愿。”卖血也有卖血的规矩，就是一周最多只能卖一次。老汉为了多卖一些血给儿子换来更多的钱，又托人办了一张假证，这样一周就能卖两次血了……

　　从甘沟潭村到西宁，首先要坐着班车走四十几公里的山路到达乐都县城，然后再坐两个小时的车到达西宁某血站。

　　只要儿子的书没有读完，他身上的血液就永如泉涌

　　儿子读了大学后，陈老汉渐渐感到：小旺花钱的地方也就更多了。小旺在大一的第二学期开学带走2000多元的现金后不久，就给家里写信要钱。小旺写的很体贴人，让父亲感到儿子很懂事。提到要钱，老汉自然感到头疼。但是为了孩子坚持读下这四年大学，老汉咬牙也要挺下来。靠卖血一次最多只能换来一二百元钱，而小旺要近两千元钱急用，抽干了身上的血也凑不上。怎么办？只好向远处的亲戚们东借西凑。而每每都要信誓旦旦地对人家保证：一个半月还清。一个半月的期限，自然意味着陈老汉要在这段时间内将两千元钱的外债用身上的鲜血对换掉。他想，说到做到，一定要在一个半月内还上。为了卖更多次数的血，他用侄子的身份证托人办下了第三个献血证。

　　一个半月的时间快要到了的时候，老汉用他的三张献血证前去卖血。西宁的血站跑了十几次，老汉的一股股鲜血终于汇成了足以换来2000元钱的容量，这时，他拖着气喘吁吁的身子终于将这些外债还清。当时，老汉的身子很虚，但是在他的脸上总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他这样对自己说：终于胜利了！可是，就在这种感叹着还债喜悦的第二天，老汉又收到了儿子的来信。儿子写道：“本以为这学期拿的那些钱够了，但还有三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再加上开运动会、旅游等班级活动，还需寄1000元来……”

　　在儿子接二连三地向他要钱的时候，老汉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凛凛威风。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他终于让家里的两个儿子辍学，到兰州打工去……

　　远水不解近渴。指望两个小儿子挣回这急用的1000元，不知要等何年何月。眼下，还得靠老汉先去向亲戚借，然后再跑一次次的西宁血站，将这些钱还给他们。在这种压力下，老汉又托人用亲属的身份证先后办下了第四、第五……直到第七张献血证！一人七证，陈老汉可以轮番使用，不至于人家掌握他过多的献血次数而阻止他。为了躲过盘查，他有时还到乐都、兰州等地卖血。

　　为了卖血凑钱，夫妻俩曾47天没回家

　　每到快要放假的时候，小旺总要向家里写信，表示下半年的学费多少多少，需要其它的费用多少多少，让家里赶快寄来……他给父亲回信说：“您们一点也不了解我们做学生的难处……在这个知识爆炸的时代里，谁多想学一点知识，为自己将来的工作做好多方面的准备，想多学知识，就得报名学习，这样花去了一部分。再有，学生之间也要搞好关系，比如班里组织滑冰、游泳、春游、野炊，宿舍里面过中秋节、元旦，老乡之间开会，搞联谊活动等等。我不能一项都不参加，那样只能孤立自己……放假要到2月份，这一段时间要花费的是：学费2500元，书费250元，生活费800元，计算机培训费150元，物理电路、工程力学实习报告纸、坐标图纸50元，皮鞋80元，课外资料70元，中秋节、老乡会共50元……离放假还有三个月，火车票还没有订，还需要900元，望你们快一点汇到。”

　　就像往常一样，陈老汉在没能从亲戚家借到钱的情况下，只好拚命地到西宁、乐都、兰州等地卖血，眼看着身体支撑不住了。这时心疼丈夫的老伴说：“我也和你一起出去卖血去吧。”这天，老伴也揣上自己的身份证，与陈老汉一起来到西宁血站，办下了一个献血证。这对夫妻俩你搀扶着我，我搀扶着你，在采血机前各抽出了400毫升的血液。没人注意，他们是一对结发夫妻；而且，更没人想象得到，他们是为凑齐儿子读书的一笔钱而卖血。两个人两个不同的献血证，两个姓名不同的办理手续，血液也各自装入不同的容器里，但最终换来的钞票却放到了一起……

　　从这天起，他们风餐露宿，在一天又一天的时间里，他们在乐都、西宁、兰州等地的几个血站之间奔波。他们决心已定，夫妻俩一定要尽快把钱凑足……47天后，两人终于靠卖血攒足了这些钱，并给儿子邮走。而这时，他们才回到已经离开多日的家……后来小旺回来，兄弟间因小旺的花钱问题发生争吵。面对这些骨肉，老汉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堪。但在后来的日子里，老汉依然是卖血不辍。他用对儿子的一番苦心和真诚，吃力地满足儿子花钱的需要。后来，让老汉伤心的是，小旺却不肯回家。每到假期，他不再回到这个破破烂烂的家。他惟一与家里的联系，就是那些信，那些向家里要钱的信。老汉一次次地失望了。他终于对两个儿子说：“老大真的有问题了。”2001年寒假的时候，日思夜想的他终于挺不住，搭了车赶到乐都，又登上了开往西安的火车……

　　当时正是寒假，是快要过年的时候。老汉背着几十个老伴烙好的大馍，东问西打听，终于在学校空荡荡的宿舍里，找到了儿子。小旺见父亲来了，有些不高兴：“到这儿来干啥？”老汉说：“想找你回家。”儿子说不回去，老汉生气了：“我去找你们老师，让他评评理，也看看你在学校是怎么表现的。”说着就拉着儿子往外走。儿子说：“要去，这大学我就不念了！”在这种情况下，老汉向儿子妥协了……

　　天已经晚了，儿子没有留老爸在宿舍里住下。他说：“学校规定这里不许住外人，否则就重罚。”老汉只好背着那些出门备用的馍，花几元钱在外面的小旅店住下。第二天，老爸向儿子道别，儿子将他送到西安站。在站前广场，老爸说：“咱们照个相吧……”后来，儿子写信告诉老爸，他正在北京找工作，租房子还要花钱。他让老爸将钱打进一个银行卡里……

　　卖血得来的几万钞票，换来的是一份亲情的尴尬

　　去年，老汉收到了大学的一封来信，是儿子的辅导员郭军老师写来的：“……陈小旺同学在校期间不能安心学习，沉溺于电脑网络当中，虽属正常爱好，但其自制能力太差，而导致不上课，夜不归宿，多次违反校规校纪，学习成绩极差，且无故旷考，直接导致他连续两次留级，但是在其留级期间，也没有丝毫改正，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本学期该同学未到学校注册报到，现累计旷课100多学时，按学院有关规定，经系学生工作领导小组研究决定，给予勒令退学处分，希望陈师傅能及时到校办理相关手续……”字字句句，让老汉如雷轰顶。

　　几天后，陈老汉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大学郭军老师的办公室。郭军老师说：“小旺从大二时就一直拖着学费不交，我们曾多次催过他，他总说，家里有钱，父亲是个包工头……”听到这里，陈老汉再也按捺不住，将两个袖子高高地挽起：“郭老师你看，我就是这么个‘包工头’！”老汉气得脸色涨红，摇头不止……郭老师说：“小旺的电脑成绩很好，但其他的课程他几乎一点不看，课也不上，每天都泡在网吧里，上网聊天，结交网友，在那里花了很多钱……”小旺的一位同学还说，小旺在网上结交一个女友，有时小旺打长途，一天要花掉近百元。同学们都以为这个“包工头的儿子”很有钱……他们现都在北京，但都没有固定的工作，谁也不知他们的行踪。

　　老汉流泪了……在四年的大学时间里，老汉为儿子卖血无数次，换来了四五万元的钞票，再加上一万多元的外债，小旺共花去了六万多元。从儿子的高中时代到现在8年的时间里，老汉的鲜血最终换来的竟是儿子被“勒令退学”！

　　现在，陈老汉和老伴仍在黄土遍布的青藏高原上的一个土院里等待着儿子的归来。2003年3月22日，记者在陈老汉的家里看到老汉写了一半的信：“小旺：你的近况没有音讯，家里甚是牵挂，远在千里之外的你好吗？说真的，小旺，可怜天下父母心，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是从你这个年龄走过来的人，请你相信，我不能蓄意伤害你，要知道你是我的亲生骨肉……你现在已经步入了社会，我更希望你成才……”老汉摇了摇头说：“这信写了几天了，写到一半才知道，小旺没有准确的地址，那么大的北京，这信往哪儿邮啊？”说完，老汉一脸无奈……采访中，老汉几次追问记者：电脑网络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像赌博一样？在网吧里的那些大学生都是在那里赌博吗？面对老汉这沉重的问号，记者不知怎样回答他为好。记者知道：老汉恨的不是儿子，而是让他久久琢磨不透的电脑网络……

　　马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