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生活很贫困，但感情很好

妻子赵见菊

丈夫杨正秋

　　【对话背景】

　　在重庆大足县邮亭镇华兴村三社的土坯农家院坝，一个小伙子与老妇共同洗衣、收拾农具。这两人并非母子，而是一对新婚夫妇。

　　小伙是邻村的杨正秋，农妇叫赵见菊。今年元月17日下午，两人在镇里领取结婚证后，杨正秋便在赵家长住。

　　两人如何相识、相恋直至结婚？婚后的生活是否和谐？记者日前直奔重庆这个偏远村落，探访这对外人看来似与传统婚姻相悖的新人。

　　记者走进华兴村赵家时，已是当晚8时许。此时杨正秋和赵见菊夫妇正盘腿坐在床前，看着家里仅有的电器————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妻子赵见菊从抽屉里取出最后5个鸡蛋，煮了面条给记者吃。她很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早已经没有粮了。

　　杨正秋盛了一小碗花生米，装了一小碗米酒，记者与他一人一小口轮流喝着。也许是趁着酒兴，也许杨有着直爽的性格，在说完“我和妻子既然恋爱了，结婚是很自然的事”之类家常话后，杨又实话实说起夫妻两人的“性”福生活……

　　对　话　人　物

　　丈夫杨正秋：男，29岁，重庆大足县邮亭镇学塘村村民，今年1月17日和赵见菊结婚后，定居邮亭镇华兴村。

　　妻子赵见菊：女，53岁，重庆大足县邮亭镇华兴村村民，2001年5月丧夫，和前夫育有3女，其中大女儿30岁。今年1月17日，和邻村比自己小24岁的杨正秋结婚。

　　初识

　　她死了前夫，他尚未婚配，他到她家帮着干活，两人接近了

　　记者（以下简称记）：我从广州给你俩带来迟到的祝福！

　　丈夫杨正秋（以下简称夫）：谢谢。

　　记：你已经29岁了，和大姐之间的爱情不会是初恋吧？

　　夫：呵呵，可以说是初恋。

　　记：在乡下，很多男的20岁出头就结婚生子了。

　　夫：没错，在我们偏远山村，超过25岁的男子还没找老婆，都是不正常的，不是因为家里穷，就是因为身体有问题。

　　记：那你是属于哪种类型？

　　夫：（身体）问题倒没有，长相嘛，我在村里，还算过得去。

　　记：那你之前怎么就没有谈过恋爱呢？

　　夫：说实话吧，以前也相过亲，但要么是女娃嫌我家穷，要么是我和女娃没感觉。

　　记：和女娃没感觉？

　　夫：看，你笑话我了。在我们乡下，谈恋爱哪会像你们城里人那么浪漫，至少也得牵牵手逛逛公园。我们这里的相亲，看一眼就得对媒婆说“行还是不行”，然后立马结婚生子。我不喜欢这样。

　　记：难道你和大姐之间就有感觉？是一见钟情？

　　夫：不，不是一见钟情。我和她认识有一年多了，经常帮她做农活，之后自然而然产生了感情，不是刻意的那种。

　　记：爱上一个大自己20好几的女人，冒昧地问你一句，是不是有恋母情结？

　　夫：应该没有，我以前从没想过找一个比自己大的女人做老婆。

　　记：那你以前想像中的老婆，是什么样的？

　　夫：不求长相，只要会做农活就行。

　　记：你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夫：大概在2001年初吧。

　　记：是怎么认识的？

　　夫：她家住华兴村三社，我家所在的村离华兴村有好几里山路，但我们经常去隔壁一个村庄逛庙会，就这样，在庙会上认识了。

　　记：见到她的第一眼，你对她有没有感觉？

　　夫：说实在的，那时对她并没感觉，她只是逛庙会的的村妇中的普通一员。

　　记：认识大姐一段时间后，你对她的感觉是什么？

　　夫：真的没什么感觉。

　　记：你当时知道她丈夫去世了吗？

　　夫：开始并不知道。后来，同伴们在庙会上说家常，我才知道她丈夫前年5月去世了。

　　记：对一个女人感兴趣，对方肯定有什么方面吸引你吧？

　　夫：开始我都没怎么跟她接触。直到得知她孤单一人在家后，我觉得她很辛苦，才试探性地想帮她。

　　记：没有爱情方面的感觉，那有没有好感呢？

　　夫：好感当然有，所以才提出去她家帮她干活。谁也不会去帮一个自己很讨厌的人呀。记：大姐怎么会孤身一人在家呢？您的孩子呢？

　　妻子赵见菊（以下简称妻）：家里原本有5口人，3个女孩已经全出嫁了，丈夫得了十几年的病，在前年5月去世，以后便剩下我一个人。

　　记：你前夫患病10年间，家里的活谁做？妻：那时我还年轻，身体也好，全靠我一人，种植养殖都是我一人。

　　记：以前有男人帮过你吗？

　　妻：没有，小杨是第一个。他听说我很艰苦，就说“你一个人在家没有劳力，我来帮你嘛”。

　　记：你当时听了有什么反应？

　　妻：我一个寡妇，以前请别人干活都请不到，所以听了以后特别感动。

　　记：你当时想没想他为什么要帮你？

　　妻：我当时想，是他心肠好吧。

　　记：有没有考虑过被人说闲话？

　　妻：如果小杨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哪怕他再诚心帮我，我也会拒绝他的好意。但是他的年纪比我小二十好几，就像我的孩子一般。

　　记：他后来是怎么帮你的？

　　妻：帮我捡柴，帮我耕地，帮我干重活。

　　爱情

　　她和他在一起干活，都觉得快活，一天不见对方，心头痒痒的

　　夫：（接过话茬）开始我是纯粹帮忙，没有其他想法和目的，也没动过追求她的念头。

　　记：在这一年的帮忙过程中，有没有人听说过什么风言风语？

　　妻：没有，因为帮忙是正常的，当时还有人夸他呢。

　　记：后来怎么会由帮忙变成了爱情呢？

　　夫：主要是两人合得来，无话不说。

　　记：这样就算是爱情？

　　夫：最主要的是两人在一起干活，都觉得很快活，哪怕很累也快乐。所以发展到最后，只要有一天没见到对方，心里就痒痒的。这时候，我就想，我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记：之前有没有什么特别感动的事情，让你勇敢地提出要和大姐永远在一起？

　　夫：（想了想）特别感动的事情倒没有。不过那是从开始帮忙算起一年之后，我就很不好意思地提出，我们俩在一起（同居）吧。

　　记：大姐没拒绝吗？

　　夫：她当时接受了。（记者随后要赵见菊回忆杨正秋提出和她在一起时的情景）

　　妻：他说“你一生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又一人在屋里很孤单，我和你一起过后半生吧”。我说你又没有钱，能养得起我吗？他回答说“没钱可以去挣呀，要是养不起你，还不如干脆跳进水库淹死呢”。我听完后，特别感动。

　　记：后来你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在一起了？妻：是，不过当时我觉得还是很委屈他，毕竟他小我20多岁。在一起（同居）之前，我还把丑话说在了前头，我说我年纪这么大，又生育不了，等我过世后，你该怎么办？他回答说“到了那时再打那时的主意”。

　　记：大姐说的这番话很现实。

　　夫：我当时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又觉得这个实在太遥远了，只要过好现在的每一天就行。更何况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又没有被谁逼迫。两人都没有钱，是纯粹的爱情。

　　记：你说得很对，但毕竟大姐已经53岁了，不可能再有生育能力，你的后半生该怎么办？

　　夫：我想过，如果她能活到70岁，那时我还不到50岁，我可能还会找一个伴。她应该理解我，因为她去（世）了，我不可能也跟着她去呀。

　　记：你不想要小孩吗？

　　夫：现在还没想过。（下转Ａ08版）

　　记：你现在和大姐没法生小孩，当你50岁的时候再找个老婆，也可能无法生育小孩呀。

　　夫：我想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年老的时候进镇里的养老院过完这辈子。

　　记：大姐总说和你在一起，你受委屈了，你觉得自己受委屈了没有？

　　夫：不算委屈，因为是我心甘情愿的。

　　结婚

　　他说领了结婚证之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做夫妻了

　　记：结婚的时候是怎么布置婚礼现场的？

　　夫：没举行婚礼，没摆喜酒。只是在今年1月17日那天下午，两人直接去镇里办了结婚登记手续，领了结婚证后，我光明正大住进了她家。

　　记：那在领结婚证之前，你们有没有征求家人的意见？

　　夫：我跟我父亲说过，他让我自己考虑清楚，没发表任何意见。

　　妻：3个出嫁的女儿都外出打工了，没在家，所以没征求她们的意见。她们也不知道我结婚了。

　　记：后来女儿知道了，持什么态度？妻：她们没反对也没说同意，只有大女儿冒出一句“都是农村人，一个人过一辈子就算了”。小女儿说：“没有钱，看你们怎么过？”

　　记：那你当时怎么回应女儿们的呢？

　　妻：我说：“只有慢慢过吧！”女儿几家也很困难，没什么钱，也给不了我生活上的帮助。

　　记：新婚之后，有没有添置什么家具？夫：我花了600元钱找同村的木匠订做了家具，有电视柜、写字台、双人床。

　　记：你们的房间那么小，能放下这些家具吗？

　　夫：正因为考虑到房间小，我才一直没去把订做的家具拿回家。

　　记：你不是说家里穷吗？这600元钱是谁的？

　　夫：我老父老母出的。

　　记：你们去镇里办理结婚证时，工作人员感到惊讶吗？

　　夫：他们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起哄说要吃喜糖。我就立即去商店买了糖，他们吃得喜滋滋的，并祝福我们新婚幸福。

　　记：你们当初没想过只同居不去办结婚证吗？

　　夫：确实想过只同居不结婚，但不结婚也不是办法。办了结婚证，两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然会有人说闲话。镇里的人也告诉我们，如果只同居不办（结婚）证，是非法行为。如果办了（结婚）证，只要村里有人说闲话，就可以把证件拿出来，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记：结婚以后，大姐的小孩怎么称呼你呀？

　　夫：她的大女儿比我还大一岁，但还是叫我叔叔，也有叫干爹的。

　　记：你听到比你大的人叫叔叔，别扭吗？

　　夫：有点，但至少比叫我爸爸容易接受些。

　　记：大姐是怎样称呼小杨的父母？

　　妻：也很好称呼，还是叫爸爸。（叫过吗？）没有，因为我没去过他家，也没见过他爸爸。

　　生活

　　他干活累了，她会为他揉肩；晚上，他为她打上洗脚水

　　记：结了婚，怎么会不去看看公公婆婆呢？

　　妻：他那个村庄离我家有一段距离。不过他（小杨）也让我回他家看看，我总是不好意思去，总觉得不太好。

　　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妻：（沉默）

　　记：那小杨的父亲来你们这里看过吗？

　　夫：没有，父亲年纪大，身体不好，走不了那么长的山路。他也不知道我们到底住在哪儿，也不知道我们过得怎样。

　　记：婚后有没有来自外界的压力？按照以前的传统是男大女小，即使女方大，也大不了几岁。

　　夫：我听到的外界议论是“年纪相差太大，不恰当”。

　　记：你有没有对外界的议论作出过反击？

　　夫：没有，因为他们没有当面对我说过。

　　记：要是当面说你，你怎么说？

　　夫：如果对方是男的，我会说“你不服气，你就来”，如果对方是女的，我会说“你觉得我不应该娶她，你来嫁给我”。一句话就堵住他们的嘴。

　　　记：听到别人议论，大姐是怎么想的？

　　妻：嘴长在他们身上，要说就说去，我和小杨只有把家庭生活搞好。我还是最先的那句话，觉得小杨和我在一起很受委屈，我现在老了，又不能做事，只能吃。

　　记：现在有这么一个敏感问题，但又怕问你们接受不了。

　　夫：可以问嘛！

　　记：两人之间的夫妻生活问题。

　　夫：生活很快活，都是笑呵呵的，从没有吵过嘴，也没闹过别扭。

　　记：难道都觉得对方很完美吗？

　　夫：是的……

　　记：不可能呀，夫妻之间哪有不小吵的？你们相互挑挑对方的毛病。

　　夫：她想做事的时候就去做，不想做事的时候不做，由着性子来。这时我会去替她做，因此也不算是什么毛病。

　　妻：他没有啥子毛病，叫他做啥子就做啥子，很好的一个人。

　　记：那对方的优点是什么呢？

　　夫：她很会体贴人关心人，我干活急的时候，她就会提醒我慢慢干，并且替我揉揉肩腿什么的。我们做事情有商有量，我累了，她就会接过来慢慢做，有时会煎个荷包蛋给我加餐。

　　妻：他很好，很理解人。比如在吃饭的时候，他会给我添饭夹菜，晚上会替我装好洗脚水，甚至会给我洗脚。衣服也是他洗，穷一点无所谓，只要在一起快乐就行。像我们这种特殊年龄的婚姻，更要注意影响，如果让村民看到我们打架吵架，会被笑话的。

　　“性”趣

　　他说夫妻间哪能没这个，否则两人也不长久

　　：刚刚回答的只是表面上的生活，我很想问男女之间的生活和不和谐？

　　夫：和谐，从不吵架。（记者有些尴尬，重申是“两人睡在一起和不和谐”。旁边的村长直白地提醒：“记者是问你们的性生活”。小杨此时恍然大悟。）那些有呀！

　　记：是呀，如果性生活不和谐，你们会在一起相爱结婚吗？

　　夫：很和谐很和谐，性生活是很正常的事情。

　　记：一周有几次（性生活）？

　　夫：（憨厚地笑道）这个说不准，毕竟我年轻嘛！有时天天晚上都要，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一天好几次。（大姐见状，很羞涩地低头，用手捅了捅丈夫。村长在一边说，大姐毕竟50多岁的人了，不像小杨那么思想开放些。）

　　记：我最开始怕这里的风俗接受不了，才没直白地问你们的“性”。

　　夫：这没什么，夫妻之间哪能没有那个（性），不然两个人也不会维持长久。

　　困境

　　她说只要能挣钱，跟他一起出来扫马路也乐意

　　记：组建了新家庭后，境况如何？

　　妻：小杨是外村人，家里就只有我的两分地，一次收成500斤粮食，两个人吃不到半年就没粮了。你看，粮仓里已经空了，下次的收成要到7月份。

　　记：没有粮了，怎么吃饭？

　　妻：没有饭吃，也借不到钱，因为村里人都知道我家穷，怕还不起债。现在只好去墟上买点粗面，2元一大包，可以应付一天半。

　　记：除了种粮，就没有其它副业吗？

　　妻：养了50只鸭子，因为没有粮食喂，两个多月了，还没长齐毛。本来养了两个月，鸭子就可以卖了。家里还养了一头猪，快半年了，还尖嘴猴腮的。

　　记：我看见卧室里只有一台黑白电视，很旧，是婚后买的二手货吗？

　　妻：不是，那是十几年前买的。那时我家的经济条件还可以，但自从前夫生病以后，拿药就要10多元钱，所有的存款都给他治病花没了。

　　记：小杨没想过扭转现在的贫穷状况吗？夫：当然想过，出去打工挣钱，让老婆过上快活点的日子。但不知道往哪里去，也想过去你们广东，却没有熟人带着，怕受骗上当。

　　记：我看见你床头有个厚厚的行囊，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工作？

　　夫：本来这两天去重庆市区，那里有老乡在竞标修马路，除去生活费，每月还能净挣500块钱左右，但老乡后来又捎回口信说，马路的工程被别人招标走了。

　　记：如果你去打工了，不就又把大姐一人丢在家孤孤单单？

　　夫：那也没办法，总比两人在家里没钱花没粮吃要好。等我挣了钱以后，再回来陪她。

　　记：大姐同意小杨离开去外面打工吗？妻：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屋没屋，也只有出外打工（挣钱了）。不过我还是很希望和他一起出去，哪怕去扫马路、干脏活挣点钱也乐意……

　　采写／摄影：本报特派记者　陈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