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揭“文人相轻”这一劣根性的是曹丕。他总结前世,又垂教后来,可惜他未能寻求到病源,后千数百年此痼疾得不到医治,更难获根除,终成不可救药的恶劣基因。 “文人相轻”的例子很多,随手就能拈几个。在曹丕以前,如李斯与韩非都是荀子的学生,因秦王欣赏韩非的才华,李斯由妒生恨,终以政治手段将韩非迫害致死。班固因看不起司马相如和扬雄,视他们论颂汉德的文章不是“靡而不典”,就是“美而不实”,于是自己动手写了“典引篇”以述叙汉德,炫露自己。在曹丕之后,如晋嵇康之冷淡钟会,不与相交,唐卢照邻之耻居杨(炯)后。宋明以后,下至于清,各树门派,成为群体相轻,各以所长,攻其所短。文人相轻之风日烈。晚清有个李慈铭,相轻者已非个别对手,只要大致翻翻他的几十册《越缦堂日记》,被讥评斥骂的敌方,已是比比可见。但是他们都是对具体人的相轻,并没有像曹丕那样,宏观地予以概括,而重新重视这一口号的,则是近代大文人鲁迅。 鲁迅一生在文人圈子里生活,当然最为关注有关文人的事,他的许多文章都有或多或少臧否文人的语句,特别是在他生命最后年代里,似乎异常重视“文人相轻”这一口号,仅在1935年就连续写了7篇论文人相轻的文章,确是目光犀利,不同凡响。鲁迅对曹丕“文人相轻”的口号有重大的突破,在《五论》一文中,认为“相轻”之说只是站在旁边看文人轻来轻去的第三者,而真正卷入窝里斗的只有“被轻”和“轻人”两种。他还提出三种“轻”之术:一种是自卑,一种是自高,一种是“只用匿名或由‘朋友’给敌人以批评”。其中“自高”似是曹丕所界定的一种,即“各以所长,相轻所短”。至于“自卑”和“只用匿名”则似是后来的发展。看起来鲁迅是在批评文人痼疾,不过他也借此“轻”了一大帮子,如轻周作人是“老京派”,轻魏金枝的“无是非”,轻林语堂的把晚明小品“点破了句”,轻邵洵美“有富岳家,有阔太太,用陪嫁钱,作文学资本”,轻施蛰存为“洋场恶少”等等。 不管是曹丕还是鲁迅,看到说到的都是“文人相轻”的陋习,但文人还有“相亲”的美德。在史书和传说中,这样的故事有很多。更重要的是文人还互补互帮。前些时候,听说演员黄宏帮竞争对手改歌词,一时传为美谈。其实,早在南朝梁时,有一位目录学院阮孝绪,是一位无钱无势的处士,耗费心血,历尽艰难,在编一部反映当时文化积累和成果的名为《七录》的目录书;当时另有一位入《梁书·文学传》的刘杳,是个“自少至长,多所著述”的名人,曾撰《古今四部书目》草稿;当刘杳获知阮孝绪正在编撰《七录》时,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抄记的资料和草稿,全部赠与阮孝绪,以助《七录》成书。近代林则徐与魏源,交谊甚笃,林则徐在赴戍途经镇江时,会见魏源,二人同居一室,对榻倾谈,谈战局,谈未来。林则徐把自己积累的《四洲志》材料,全部交给魏源,希望他编撰成书,魏源不负所托,终于撰成影响及于海外的名著《海国图志》。“文人相帮”的进一步境界就是“文人相亲”。轻、亲虽只是一音之转,其效应则大不相同。但总得有人站在高处,振臂一呼,倡之导之。 “文人相亲”的口号终于在2003年初春,由一位高层领导在两次学术性集会上,一再呼吁,希望文人学者们从“相轻”走向“相亲”。“文人相亲”的事实,虽然古已有之,但像曹丕那样正面而响亮地总括出“文人相轻”那样的警策语还没有。不意在新世纪兴办大的文化工程之际,竟能完整地提出这一口号,对针砭积弊陋习具有重要作用,更是医治文人痼疾的良方。 作者 来新夏 转自搜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