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 张苑

　　【提要】一次考试，就可决定是否多交纳1000多元的费用，没考好的贫寒学生只好离开校园。学校有权利改变他们的身份吗？

　　假期结束了，即将与阔别多日的同学老师相聚，本应是令人高兴的事，但广西灌阳高中的一些同学却对开学恐惧不安，因为上学期期末考不好，按学校“双向滚动”规则，自己由“正取生”变成“自费生”，为此家长要多付出近千元的学费。

　　灌阳高中实行的双向滚动制，就是学校以上学期的期考成绩划定学生身份，或从正取生变成自费生，或从自费生变成正取生。从正取生变成自费生要多交纳1000多元的费用。

　　“短短的一学期就要多交1000元！我生在乡村，家中收入少，三兄妹要读书，家里已是一贫如洗，交不起学费，我只得放弃学业。可是一次的考场失误， 别人的作弊，难道就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吗？这太不公平了……”一位同学面对自己的“身份”被改，黯然哭泣。

　　校方：这是一种学习激励机制

　　在灌阳高中开学3天后，记者来到这所灌阳县唯一的重点高中。唐校长介绍学校实行的“双向滚动制”说，这种探索式的教学方式，是经县教育局同意的，从2002年下学期开始执行。通过学生成绩与经济挂钩的手段，来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从收上来的征求家长意见书表明，有80％的家长同意实施双向滚动制。为让记者了解相关情况，唐校长给了记者一份《灌阳高中学习激励制度（试行）》的细则。

　　从细则记者了解到，以高一为例，有学生520名，其中正取生400名，自费生120名，如果正取生考到400名之后，则要多交900元。自费生期考总分超过400名，则减免一半的自费费用（择校费），如自费生期考总分进入年级前50名，则下学期免交自费费用，按正取生收费。

　　“与经济利益挂钩会不会导致学生们为取得好成绩而考试作弊成风？”记者问。唐校长说，学校非常重视期考，考试纪律严格，还请来一些家长作监督员，每个考场设两个监考老师，学生如作弊按零分处理。

　　判试卷时是否会存在暗箱操作？唐校长说，试卷都是密封的，改判实行流水作业，为防止作文成绩出现偏差，要两个老师判作文，取平均分。唐校长表示，学校实行双向滚动制度两学期后，学生的考试成绩比任何一年都好，校风学风有了良好转变。

　　对有些学生提出的加重家长负担、学生心理压力过大的问题，唐校长说：“不涉及经济利益，没有动力和压力，家长也不够重视。至于心理压力，高考的压力不是更大嘛，习惯就成自然了。”他介绍，正取生与自费生名额是一定的，学校并没有多收费、乱收费，成绩好少交费，成绩不好多交费，可以培养学生的竞争意识。当然这制度目前仍需完善。目前全校学生2000多人，其中有400多名自费生。

　　教育局：是改革的新举措

　　对灌阳高中实行的“双向滚动制”，教育局是何态度呢？灌阳县教育局唐局长说，正取生与自费生是通过中考成绩来划分的，可到了学校后，如果学习努力，自费生也可以享受正取生的待遇，反之则不然，这体现了学校的动态管理。他认为，只要有利于学生学习，有利于管理，都应该是好的。

　　当记者提出学校是否有权利变更自费生和正取生的身份时，唐局长迟疑了一下说，按规定，经过一定的程序来实行公平竞争，按结果来划分正取生与自费生是合理的，因为原来正取生与自费生也是以分数来划分的。

　　记者告诉唐局长，学校其实多收了学生的钱。唐局长不信。记者给他算了一笔账：自费生考到全年级前50名时全免自费费用，在300名之前能免交一半的自费费用即650元，而正取生若成绩在300名之后却要交全部的自费费用1300元，两者显然不对等。一个正取生在变成自费生之后，要使成绩重新考到全年级前50名才能恢复正取生的身份，这对许多学习成绩处于中游的正取生是不太现实的，一旦落在300名之后，下次考试在300名前，依然要交650元的费用。

　　唐局长对记者的细致表示惊讶，他说该制度会不断完善，之后应继续实行。

　　就此问题，桂林市教育局教务科的陈科长表示，桂林市教育局从不知道灌阳县高中实施的“双向滚动制”。他认为，以招生政策的严肃性、指定性来说，原则上正取生是不滚动的，但学校可以以少收费的方式鼓励自费生学习。

　　陈科长又说，高中教育是非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可以作一些改革尝试，实行一些动态管理，如果在改革过程中出现偏差，他们会建议学校改正。

　　家长：几家欢乐几家愁

　　学生家长无疑是最关注“双向滚动制”的一个群体。有意思的是，正取生的家长对“双向滚动制”大都有看法，而自费生的家长却毫无例外地全部赞成。

　　自费生家长表示支持学校的做法。一位家长说，考得好能免去一半自费费用，对孩子、对家长都是一个促进，希望“双向滚动制”能顺利实施下去。

　　而正取生的家长、家住水车村的蒋先生对此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他说，自己在农村靠种果树及养猪生活，每个月全家的收入350元左右，只能勉强维持生活，供女儿读书已属不易，因女儿一次考试考不好学校就要多收这么多钱，真是负担不起。其实学校可以采取奖学金制度，同样可以激励孩子的学习。

　　家长的激烈反应使记者开始怀疑“80％的家长同意实施”的说法，问题一提出，家长和同学们的回答让人大吃一惊：一些正取生家长怕签“不同意”后小孩在学校吃亏，违心地签了“同意”，还有一些家长表示根本没看到过。而学生们竟然说征求意见书大多数都是自己签的！他们解释说，学校有70％的同学是寄宿的，因离家里较远，很多要家长签字的文件都是学生自己代签的。再说班主任多次暗示他们无论同意与否都要实施“双向滚动制”，为了不在此事上吃亏，很多同学都签了“同意”。

　　学生：对考试惶恐不安

　　在灌阳高中，“双向滚动制”是孩子们谈论最多的话题。对这些十六七岁的孩子们来说，期考的好坏不仅是经济问题，甚至关系到他们能否读完高中。

　　高二班的蒋同学在接受采访时满脸愁容地说，“双向滚动制”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父亲外出打工，母亲下岗，还有一个弟弟读书，现要多交近1000元的学费，真是无颜见家人。她不明白，学校既然说是一种激励制度，为何这制度却让她差点没有书读了？说到这里，她流下眼泪。

　　李同学不好意思地对记者说，上学期考试时，她因紧张害怕，在考政治时，头脑一片空白，手不听使唤，一个劲地发抖，很久都写不出一个字。当晚发烧，被同学送去打吊针，第二天她带病坚持考完了试。但最害怕的结果还是发生了，她的成绩比分数线仅差一分，这一分让她变成了自费生，为此，家里多交了900元。如今，她是一点自信都没有了，一想到考试就双手冰凉。

　　不少同学反映，学校实施“双向滚动制”后，考试前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失眠、头痛、肚子痛等现象。

　　最让同学们生气的是考试并不像校方说的那样严格。一位李同学说，考场上有传纸条的、用手机、BP机发信息的，老师虽说不让带这些东西，但许多同学都偷偷带进去了。记者问不是有家长巡视吗？他们说，家长只是随便看看、走走形式。老师在考场上说说笑笑，纪律可想而知。

　　高二某班的一位同学平时成绩很差，靠作弊考到班里前几名，给那些认真老实不作弊反而成了自费生的同学打击很大，他们说，这太不公平了。

　　据校方提供的数字，高一年级上学期期末考试有46名正取生被滚动为自费生。

　　据同学们说，有许多农村的同学变成自费生后，因交不起学费已转学或辍学了。

　　记者来到灌阳县县郊的仁义村，找到了因变成自费生而辍学在家的于同学。他向记者讲述开学的一幕时，声音竟透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苍凉。2月16日，他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从家赶到学校，他一个月来吃不好睡不好，就为了等待这一天。当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自费生的名单上时，黑色的梦魇变成了残酷的现实，这名单意味着他要多交1000元的费用。可是想到自己贫寒的家境 ，他不寒而栗，每学期家里养的两口猪只够他交学费，去哪里找更多的钱？他强忍着痛苦，一个人在学校默默转了一圈，回宿舍收拾好自己的铺盖，在黄昏降临的时候，在一个高三学生最关键的冲刺阶段，他黯然离开了学校……

　　于同学的父母及哥哥妹妹都外出打工了，但他们赚到的钱只够温饱，家里一直没有什么积蓄。他是这个家庭上大学惟一的希望，而如今，他只觉得愧对父母和兄妹。

　　据了解，在广西其他地方一些中学也实行了类似的“滚动激励法”。

　　心理专家：高压会造成心理障碍

　　实行“双向滚动制”，对孩子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心理辅导专家李晓晨认为，这种双向滚动制从外部增加了学生的心理压力，以现在的教育发展趋势来看，对学生的心理健康很不利。学校采取淘汰制，采取高压及以金钱处罚为手段，增加学生心理负担，让学生长期承受过重的心理压力，处于高度紧张、焦虑状态，这样会造成学生的心理障碍，甚至生理疾病。

　　李晓晨认为，让学生适应高考环境，学校可以在高一高二时增加一些模拟考试，逐步培养学生的承受能力。同时增加一些应试心理方面的辅导，教给学生们一些缓解压力的技能、自我调节的方式，提高他们的应试能力，这样学生的承受能力才能逐步提高。反之，采取以金钱处罚为手段，伤害学生身心的做法会物极必反，最终导致他们丧失自信。

　　他说，“双向滚动制”不符合现代教育中以人为本的原则。

　　律师：学校收费有问题

　　对于“双向滚动制”，学校、家长、学生众说纷纭，那么从法律的角度又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对此，律师刘春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认为，根据我国《教育法》第29条的规定，学校必须遵照国家有关规定收取费用并公开收费项目。根据国务院纠风办、教育部《关于进一步做好治理教育乱收费工作的意见》（2001年）及国家计委、财政部、教育部《关于印发〈教育收费公示制度〉的通知》（2002年）等规定，普通高中招收自费生的收费标准必须经教育部门提出，由省级物价部门批准，并予以公示。因此，这所学校无权将考试成绩达不到学校要求的正取生按自费生的标准收费，这是属于乱收费的行为。

　　另外，这所学校仅仅以一两次考试成绩来惩罚、评价学生的做法也不符合我国立法精神。但是根据《教育法》第28条，学校可以在不违反法律的前提下按照章程自主管理，为了鼓励自费生努力学习，学校将取得好成绩的自费生按正取生标准收费，属于合法奖励，这是法律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