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诉讼的意义贡献于全人类,也贡献于人类的未来。” ——“中国人战争受害索赔要求”日本律师团团长尾山宏 □亓昕 张大诺 本报驻京记者 刘鉴强 2003年9月29日,东京,13名受日军化学武器伤害的中国人对日本政府索赔一审胜诉。代理这个案件的是“中国人战争受害索赔要求”日本律师团,自1995年起,这个律师团代理了大部分中国人对日索赔诉讼案件。 短暂的胜利 9月29日12时,一个日方律师把胜诉的消息通知北京,在芦沟桥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里,代理此诉讼的中国律师苏向祥和日本律师渡边春己大笑着热烈拥抱。而尾山宏先生,“中国人战争受害索赔要求”日本律师团团长,依然保持了他一贯的冷静。只是当晚,他半夜一个人出去买了一瓶红葡萄酒,悄悄地庆祝这个他认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胜诉。 然而,胜利的喜悦却是短暂的。10月3日下午,日本政府宣布上诉。当晚,在律师团举办的司法记者与受害人见面会上,“9·29”诉讼代理人之一、日本律师南典男对政府不勇于承认错误的行为感到失望。他说:“上诉是对我们所付出劳动的玷污,这样的政府令我深感耻辱。”日本国会女议员中川智子则长跪在受害人李臣面前,请李臣原谅她没有及时阻止小泉政府上诉。 当天,日本政府禁止所有媒体再对“9·29”审判做任何报道,即便如此,见面会上,各大媒体全部到场。10月8日,受日本本土化学武器伤害的日本人与刘敏、李臣联手,在国会及内阁府门口举行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而联合起中日双方的受害人,一直是律师团的计划。 日本政府上诉后,律师团的律师们全部行动起来了,调动所有能够调动的力量,泉泽章律师甚至“发动”怀有身孕的妻子到大街上散发传单……天天集会演讲、会见大学生。 忏悔自己国家的罪行,才是真正的爱国心 成立于1994年的“中国人战争受害索赔要求”日本律师团,与两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尾山宏和小野寺利孝。 尾山宏是这个律师团的团长,他在20世纪60年代就已是日本知名律师。1963年,33岁的尾山宏认识了家永三郎,家永三郎影响了尾山宏作为一个律师的全部价值观与历史观。 家永三郎是史学家,日本历史教科书编撰者。他在发现文部省删掉了历史教科书中由他编撰的“南京大屠杀”、“731细菌部队”等全部内容后,决定起诉文部省。为此,他找到了尾山宏。 这场诉讼持续了32年,以家永三郎的胜诉而告终,此时他已去世。 在这32年中,尾山宏说,没有谁比他更理解家永三郎曾经发誓诉讼到底的目的:忏悔自己国家曾经的罪行,才是真正的爱国心。 今年65岁的小野寺利孝,是这个律师团的干事长,也是最早的发起人。1994年,小野寺第一次踏上中国土地,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他惊呆了。他说:“对那段历史,我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现在才明白,我什么都不知道。面对中国的战争受害者,我只能一次又一次谢罪。” 同年5月,日本法务大臣公开否认南京大屠杀的历史事实,给小野寺以强烈刺激,最终坚定了他发起成立律师团为中国受害人伸张正义的决心。律师团8月就宣告成立,口号是:“战后50年,日本的良心被追问。” “尽管我们知道道路艰难,但是,我们要让家永先生的精神长存,我们要让日本政治家改变他们的历史观,我们要还给日本国民一个历史真相,我们要让战争受害人得到补偿,我们要安慰那些受伤的心灵……”尾山宏安详地坐在沙发上,表情肃穆。 屡败屡战 律师团代理的第一起诉讼是于1995年8月7日起诉的山西慰安妇案件。同一天起诉的还有“731”人体试验、南京大屠杀和浙江永安无差别轰炸案,后来陆续有刘连仁劳工案、遗弃化学武器及炮弹案、李秀英名誉权等一系列案件。 “一开始,中国受害人对我们并不信任,”渡边春己律师说,“他们怀疑我们自己花钱做这事,是不是为了获得更多的钱,或者为了出名。直到我们带他们去日本,并在法庭上陈述后,我才看见那样的目光:亲切,信任。而获得信任,我们才觉得诉讼有可能成功。”也就是从那以后,在8年多诉讼里,所有日本律师不称呼中国受害人为“当事人”,而是“朋友”、“伙伴”。 苏向祥与日本律师团接触已有8年。8年来,日方律师的锲而不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们几乎天天都在‘撞南墙’,但绝不回头。” 这里面不单单有起诉日本政府的艰难,还有民众的不知情,以及日本右翼势力长期的干扰。作为团长,尾山宏是右翼势力的靶心。但当问起他这么多年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的时候,他想都没想:“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在诉讼中,尾山宏始终保持着冷静。他说:“这么多年不论什么诉讼,其他律师哭,我都不哭。保护中国的受害者,在整个律师团里必须有一个人保持绝对冷静……但有时候我会发怒,在法庭上猛敲桌子,这样对法官会有影响,让他想一想: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否则律师怎么会那么愤怒?” 通过律师团的努力,南京大屠杀事实被法院认定后,尾山宏的一个朋友对他说:“以前我的学生问及南京大屠杀,我都不敢以肯定的口吻讲述,现在我知道该怎样对他们说了。” 2001年7月13日,律师团在刘连仁案上迎来第一场以日本政府为被告的胜诉。这是中韩民间对日本政府和企业提起的60件战后索赔案中,第一件确认日本政府损害责任的全面胜诉的案件。 一向冷静的尾山宏,听到审判结果后,当场瘫倒在法庭上,而其他律师则兴奋得“像疯了一样”。 把整个生命放在这件事上 律师团的规定是:不向中国受害人收取代理费,受害人来日本的一切费用均由团内解决。律师团的经费是基本由退休的日本老人组成的“支持会”所捐出的一部分退休金。 近几年,由于诉讼多为败诉,加上日本经济不景气,“支持会”已是捉襟见肘。律师们除无偿代理所有相关诉讼外,早就开始自觉垫付费用。中方代理律师苏向祥介绍说,他们生活都很一般,没有车,渡边律师一家四口就挤在一间不足40平米的房子里。 即使这样,除了法律上的援助,律师团还倾其所能帮助中国受害者。苏向祥说,日本律师们把整个生命都放在这件事里了。世本润律师在听到5月15日另一批中国化武受害者诉日本政府败诉后,竟出现精神轻微失常住进医院;立木丰地律师在中国劳工诉日本福岗三井矿山公司案的判决前夜,彻夜难眠,最后跑到“神社”去求签;有位律师在做了心脏手术后,戴着心脏起搏器奔波于中日之间,为中国受害者搜寻整理证据,跑了好几年…… “在国内,还没有任何一个团体像他们那样。”苏向祥感慨地说。2002年3月,苏向祥第三次赴日。他清楚地记得开庭时,整个法庭之上,除了他和受害人以及一个中方翻译外,旁听席上没有一个中国人。先后几次赴日所参与的全部活动,也很难找到一个中国人。对此,苏向祥说,“我多希望在日本,有人用我们的母语对我说:‘苏律师,我们支持你们的诉讼……’” 齐齐哈尔“8·4”事件的出现,曾一度使类似案件备受关注,中日双方的律师希望利用这一契机,使经费问题有所转机,因为他们想把44位受害人全部带到日本去现身说法。然而截至目前,除李贵珍家属刘爱平一人的费用由河南《大河报》捐款解决以外,其他受害人去日本的希望渺茫。令人欣慰的是,今年“9·18”前后,由北京《法律服务时报》记者杨迎春和回龙观小区业主周文博等人的发起,北京天通苑与回龙观小区的业主网站为受害人捐款近两万元,这笔钱是苏向祥8年来收到的第一笔捐款。 关于经费问题,中日双方律师的长远考虑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利用赔偿金的一部分建立一个“基金”,全部用于受害者诉讼。苏向祥则希望:“有一天我们不拿日本人的一分钱,全部用我们自己的募捐所得,让受害人到日本去告日本政府!” 诉讼还要继续。当被问及“如果有生之年看不到历史问题的清算,您如何评价自己以及律师团多年的努力”时,尾山宏说:“看不到胜利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通过判决教育日本国民。其实,每次开庭审理,包括中国原告到日本,都是对日本国民的教育。即使败了,对历史的认识也有帮助。” 转自搜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