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库区水位正在平稳地上涨着,沿江的老城正在逐渐消失于我们的视野。看到自己曾经流连过的地方慢慢地被永久淹没于水下,一种复杂的心情在胸中涌荡。因为在三峡蓄水前,我有幸对三峡进行了一番探访。 风光值得仔细品味
虽然我一直向往三峡,但始终没有机会亲身体验一下“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李白诗境。去年年底,机会终于来了,我乘“飞艇”在三峡里走了个来回。去时尽管我在艇上几乎没有坐着,而是在狭窄的露天过道左舷、右舷地忙个不停,睁大眼睛一睹峡江风光,但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直到巫山十二峰已近在眼前,若不是正好路过的船员告诉我“那就是著名的神女峰”,我还真就与其失之交臂。
回来时我从容了许多,这才认真地审视起峡江的山,品味三峡山的壮美与伟岸。远看三峡山,群峰耸峙,近看则壁立千仞,刀切斧削。经长江水几十万年的冲刷,三峡山近水部分变幻出千奇百怪的姿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足以让任何画家汗颜。我才理解什么是山的厚重与坚忍。 峡江文化令人赞叹
三峡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一条狭长的水道连接着成都平原与江汉平原,又是三秦与两湖沟通的命脉,因此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也因此成为东南西北文化交流的大通道。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独特的峡江人和独特的峡江文化。
三峡沿线的县城都是山城,下船后从码头到县城需要蹬数不清的台阶,一般人空手而上还累得气喘吁吁,而被称为“背篓儿”或“棒棒”的挑工,挑着客人沉重的行李可以一气到顶。他们身材精瘦,挑着沉重的货物,口中发出有节奏的哼哟之声,那声音是从胸腔中被压出来的,低沉有力,不禁让我想到了三峡的山。
三峡远离政治中心,历朝来此做官的胸怀大志者皆有壮志难酬的感慨,而峡江雄美的风光更激起其报国激情,杜甫在夔州两年半,成诗400多首,寇准在巴东当县令三年,写诗100多首,是其毕生创作诗歌总数的一半,还有李白、白居易、欧阳修、“三苏”……于是峡江成了诗的峡江,诗中韵味则非他处可寻。而刘禹锡在峡江民歌基础上加工创作的《竹枝词》成为我国惟一的在民歌基础上经文人加工而形成的诗歌体裁。
就如《竹枝词》,峡江文化展现的更多的是平民百姓的智慧。涪陵白鹤梁唐代无名氏刻画的双鱼石刻,其水文线与现代水位标尺零点的海拔高程几乎相同,令人叹为观止的在绝壁上开凿的古栈道凝结着峡江人无畏的才智,被称为“东方迪斯科”的土家族跳丧舞就流传于古代峡江巴人的武舞“巴渝舞”…… 伤感遭遇美好前程
三峡工程蓄水在即,沿江旧县城在淹没线下的部分已经被拆除,我穿梭于残存的峡江古老的县城中,寻找着我想象中的富有诗意的文化。但三峡沿江老县城展现在我眼前的是破落与灰暗和狭窄的街巷。在巫山,带我看老城的县移民局的宋先生口中喃喃地说道:“这难道就是现在文人口中的文化吗?”我无语。
在巴东县,二期水位线下的民房已经拆完,一位在废墟中抡锤砸钢筋的小伙子说,他家住在江对面,不在淹没区,因此不用搬家,但他更希望自己能成为移民中的一员,那样还可以分到些移民款,改善改善生活。
正是因为有了三峡工程,漂亮的新城已经展现在峡江沿岸。一位移民官员告诉我,这至少让三峡人民生活前进了30年。这一刻,我感到,一些人的伤感在大众对美好生活的追求面前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老城记忆存留心中
在奉节,我遇到了奉节博物馆筹备处的文物专家赵贵林老先生。在老城拆除前,他在老城四处收集老宅子里的家具、门窗。在他的临时储藏室,我看到满满一屋子木板、雕花门窗,甚至还有落满灰尘的纺车、老式收音机、电视机。赵老先生说,这些不是文物,但它反映了奉节人曾经的生活,我把它们收集起来,为今后在宝塔坪建博物馆筹集材料,恢复大东门民居风格特色街做准备。临出门时,赵老先生又顺手从门边拿出一截老木头,他说这是永安宫枯死的百年老根,永安宫异地保护复建,这个树根遗留在了原址,他又拣回来,想着将来放到博物馆里,给后人多留下一些关于老城的记忆。
奉节老城爆破那天,赵老先生噙着泪拍下爆破瞬间。他在《古城涅槃》中写到:“生于斯长于斯歌哭于斯的我,此时此地,仍无法抑制心中波涛的澎湃和思绪的张扬,不得不噙着泪站得恭恭敬敬,为眼前古城的涅槃而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有1800多年建城史的巫山大昌古镇,穿过古老的城门洞,6米多宽的青石板路两侧是具有明显楚式风格的民居建筑,迥然不同于峡江其他地方的民居,白色的山墙,重叠的黑瓦飞檐,房屋全为木质。最典型、规模也最大的就是温家大院。女主人刚刚吃过早饭,见到我来,热情地打开门,充满自豪地向我介绍着:温家祖上是做巡抚的,以前这半条街都是温家的,但后人抽大烟家道败落了。
现在温家长子已经移民到了广东,二儿子做着磨豆腐的生意,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很宽裕,但温家人还是坚守着祖辈留下来的家业。温家女主人告诉我,曾经有前来参观的外国游客想出800美元买下老屋的一对精美的雕花窗棂,温家人拒绝了,他们要把现在的一切留给后辈。出门时,女主人还热情相邀,她说,过不了多久,大昌将整体搬到5公里外的新址,那时温家大院还会原样重建,而且肯定比现在还好,欢迎我再来参观。 怀念为了新生活
天刚黑下来,大昌古镇已经归于平静,当我徜徉于古镇和大宁河畔时,与古镇隔河相望的对面的学校传来一阵阵嘹亮的歌声,回荡在古镇与大宁河静谧的夜空,“咱们的大中国呀,好大的一个家……中国,祝福你,不用千言和万语……”学生们在准备歌咏晚会的合唱。上桥,过河,我进到学校,同学们正在操场上合练。老师一声令下,孩子们迅速回到教室上起了晚自习。
由于电压不稳,停电,学生们纷纷拿出准备好的蜡烛,在烛光下看书。征得老师同意,我进入教室拍照片时,同学们腼腆又好奇地看着我,一双双纯真、惊奇而又满是笑意的眼睛在盏盏烛光的映照下如此打动人心,以至于我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感动。
这时,我忽然想起在诗城奉节一位老人对我说的话。他姓杨,是一位还在老城给人刻碑的石刻工匠。他现在生意很好,以后他也要到新县城去生活,但他相信他的生意依然不会差。杨老先生原来在奉节农村,但他喜欢书法,爱念唐诗,一直向往被称为诗城的奉节,于是18岁进城拜师学石刻,一直干到现在。说完,他指了指身后的一块刻好的“福”字碑,那上面就刻着一首“月落乌啼霜满天……”
老先生告诉我,他很怀念老县城,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奉节人的骄傲。搬到新县城后,他坚信奉节2000多年的文化传统不会丢失,因为许多文物已经保护起来了,虽然县城是新的,但人还是那些人,有了人就有了一切。
是的,有了人就有了一切。在奉节新县城的街道,晚上,烧烤排档仍然如在老城一般热火朝天,人们正在逐步适应新的县城,新的生活,这似乎也在印证石刻师傅杨老先生的话…… 穆易/文 信报记者苏冠名/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