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记者 李顺军
“这是我们捍卫自己权利的胜利,尽管这条路走的是那么艰难”。1月17日下午,重庆川渝服装厂职工代表董君和她的几十名同事,在阐述她们罢免原厂长的感受时说。2002年12月25日,川渝服装厂134名职工,按照法定程序,对当时的厂长进行了罢免。
“事后,我们20几个职工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退委会主任赵淑华说罢免的过程太艰难了。被职工们新选出的“川渝服装厂留守负责人”魏淑兰既惆怅又愤怒:尽管罢免成功,但她们的厂房和设备已经被前任厂长出售,而一些关键的“权力”交接还没有完成。她目前的紧要工作是清理资产,重新审计,“一旦发现违规违法行为,我们将追查到底”。
这,也正是川渝服装厂职工最初提出罢免厂长的动机。
工厂悄然消失了
2002年7月,赵淑华接到职工电话:“你知不知道,我们的主厂被卖了!3.7亩卖了900万。”。赵淑华连忙联系其他的党员,但一通电话打下来,没有一个人确切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厂房已经被出售。
“我们厂的性质是集体所有制企业,所有的财产是全体职工的共同财产,而不是某个人的。卖厂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几乎所有的职工都不知情?”赵淑华约同其他两位职工开始走访有关部门。
与此同时,董君等一些职工代表也开始通过各种渠道问询“卖厂”的事情,但,没有一个人可以提供标准答案。包括当时的负责人杜庆华厂长。
2002年9月5日,职工们被通知到厂参加职工大会。会上,时任厂长宣布企业解体,同时宣布该厂位于直港大道主厂房已经变卖了900万元、厂里的机器设备等也已经变卖。事后,在签有100多名职工名字的《说明》里,职工们表示:“在此之前,我们职工没有参加任何会议,对变卖厂房、设备之事毫不知情”。
12天后,川渝服装厂再次召开会议,宣布企业关闭。
职工们回忆,当时的情景是:厂里要求职工签订“解除劳动关系协议书”,并发出选票,要求大家在“是否同意以900万出售直港大道3号2厂房”“是否同意重庆川渝服装厂”等问题后打勾表态。职工认为厂里没有彻底清产核资,清算分配不合理,都不愿意签订协议书。杜庆华厂长说:“现在不来拿,该领800~900元一年的,到时候只能领400~500元一年”“你们不签不拿就算了,我们天天去吃三拖一”等。在这种情形下,职工们只好签订了协议。
这时候,有个消息在职工中流传:事实上,厂房已经在6月1日就已经出售。
2003年1月17日,川渝服装厂留守负责人魏淑兰向我们出示的关于出售厂房的《联合开发协议》显示,当时的签字日期是2002年6月1日,签字人为杜庆华。
区领导赞成职工行使权力
“罢免厂长的建议是不是某个人提出来的,而是很多职工提出来的”。川渝服装厂职工董君说,“很多职工为维护自己权益都看过相关法律、条例”。
职工熊薇薇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份《中华人民共和国城镇集体所有制企业条例》给我们看,“第二十八条规定,集体企业的职工(代表)大会在国家法律、法规的规定范围内可行使下例职权:按照国家规定选举、罢免、聘用、解聘厂长(经理)、副厂长(副经理)”。
几个人的声音迅速汇合成100多名职工的声音:“罢免现任厂长”。
职工代表开始寻找支持。最终,她们把意愿反映给了当时负责相关工作的九龙坡区陈副区长。三天后,职工代表和退休职工代表被通知到九龙坡区经委开会。
参加了会议的吴淑华回忆说,“当时九龙坡区陈副区长、区经委主任副主任、区工会主席、维权办主任、市信访办主任、市纪检委同志都来了。听完我们的汇报,区领导当场表态,他说,职工要求罢免,只要职工大多数同意罢免,那么就罢免;职工要求清资,只要职工大多数人同意清资,那么就清资,你们是集体所有制企业,最到权力机构应该是职工代表大会。之所以把区工会主席和区维权办主任请来,就是为了今后更好解决问题。今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继续反映。”
参加会议的职工代表迅速向职工们传达了“精神”。很快,一份“罢免法人代表杜庆华的请示报告”出台了。
在长达三页的报告书中,职工们列举了“解体企业,她做的很不民主,没有按照相关条例办;任意处治集体财产,低价变卖;在企业解体事件中,与房地产开发商签定合同在先,征求职工意见在后,这种违规操作,侵犯了广大职工的知情权”等等意见。
“我们其实很心酸,因为在罢免之前,企业已经几乎不存在了,但我们仍然坚持罢免”。一位职工说。报告认为,虽然企业解体,杜庆华的法人资格也自行消亡,但必须把问题搞清楚。如果不从形式上罢免她,职工代表永远也清不了资,作不了主。
12月17日,重庆川渝服装厂职工联合签名,要求九龙坡区总工会、经委出面参加大会,监督见证罢免大会。
罢免的尾巴
罢免会议持续了8小时
2002年12月25日清晨9点,天上下着雨,寒气逼人。在川渝服装厂临时租赁的两间简易门面, 川渝服装厂的上百名职工等待着行使罢免权力。
九龙坡区经委、区工会维权办等相关负责人也赶到了现场。但厂长杜庆华没有出现。
每个接受我们采访的当事人提到那天都变的激动。“太不容易了。”,他们说。
按照有关部门规定,职工必须在9点至9点半之间赶到开会地点,否则按照弃权处理,而到会人数达不到半数,则停止罢免。对川渝服装厂职工来说,新租赁的门面很多人都不知道地点,因为全厂只留下二三十人留守,更多的人都不在厂里。董君回忆说,九点刚过,几乎所有的职工都到了。
当投票表格发下来,职工发现了问题:表格上只写着选举留守负责人,而没有罢免字样。职工们坚决反对在其上签字。在职工中颇具威信的魏淑兰向相关人士进行质问,“结果发生了冲突,甚至几乎动了手”。
因为房间面积太小, 更多的职工撑着伞站在门外的空地上,等待着选举会议的召开。“一些职工在下午离开了,我们感觉到可能有人想让职工人数减少到不和法定人数,到那个时候再开。我们就利用这点,让职工离开,在离开前,他们每个人都写下了委托书,这在法律上是有效的”。熊薇薇得意地告诉我们她们的高招。
到了下午5点左右,参加选举的人数看起来已经远没有上午的人多,这时候,罢免会议开始了。
当日的罢免以及选举留守人员负责人的结果是,发出选票137张,回收100张,全部为有效票。其中,同意罢免杜庆华资格的有99票,同意魏淑兰为留守人员负责人的99票。 到场的九龙坡区经委负责人表示,选举合乎法定程序。
5点30分左右,在门外的冷雨中站立了近8个小时的吴淑华听到了热烈的掌声。几个曾一直为“罢免”奔走的女职工围拢过来,大家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罢免之后遇到难题
直到1月7日,留守人员负责人的职务对魏淑兰来说仍然形同虚设。因为前任厂长拒绝交出权力。
“在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厂长办公室里,新上任的“厂长”只能站在一边,正忙碌着封以前的账据,但象征权力的公章却始终没拿到手。老厂长杜某悠闲地盘踞在“宝座”上,一言不发地望着怒发冲冠的职工们,她称,是否被罢免她并不关心,她已经在上个月23日向区经委提出辞职申请,她也愿意交出权力,但必须作了离任审计后才能交出公章,‘他们都说我贪污,我要为自己正名’。
但众职工认为,作为集体企业,最高权利属于职工大会,全体职工都一致要求先办理交接手续,使企业恢复运转后,再进行离任审计。”
这是一家媒体对当日“交接”情形的描绘。事实上,事后证明,所谓离任审计似乎只是个借口。因为就在当日,当职工要求前任厂长不交公章就不能离开,并且经过长久的僵持和对峙之后,厂长还是交出了公章。
但难题仍然存在。1月17日,我们采访的当天,魏淑兰正在向银行打报告,因为前任厂长拒绝交出印鉴章 ,她无法行使财务权力。“前任厂长交出的二十几份文件都是无关痛痒的文件,对厂里真正有厉害关系的文件我一份也没见到”。但她相信,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她表示,将努力行使自己的权利,真正做到为职工利益办事。
魏淑兰除了尽力完成交接,她目前正抓紧时间对资产进行清理。她和职工都认为,有些人涉嫌存在违规行为,她要用法律手段来维护职工的权利。
厂房和设备都已经不复存在,企业也已经解体。尽管如此,在位于杨家坪一间小小民居的川渝服装厂留守办公室里,每天都聚集着数十位职工,他们关心着自己的权利。他们说:“罢免成功让我们看到了民主的力量,我们要看着这个力量帮我们维护更多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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