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对象:罗宗龙,男,重庆人,
30岁,大学学历,
目前职业:私人保镖
采访时间:2002年8月29日
采访地点:重庆大酒店“绿梦酒吧”
罗宗龙在电话里对记者说的第一句话让人震撼:“我的女朋友为我自杀了。”因为这句话,记者没有多问就马上与他约定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但当罗乍一站在记者面前时,他给人的惊异一点也不亚于关于以命殉情的那句话:他的左脸上竟有一条长长的刀痕。罗的个子不高,那条因此而更显突兀的刀痕在那一瞬间就已无声地透露出了他的内心世界。坐在酒吧隐蔽的角落里,烟雾缭绕中的罗向记者缓缓地撕开了他心里的伤痕。
她的爱给了我温暖和信心
1998年,26岁的罗在父亲承包的建筑工地上打工。工地附近有家小饭店,老板娘和工地上的人很熟,她女儿方熙还是罗弟弟追求的对象。
8月13日那天,下雨,没回家的罗在小饭店躲雨。闲聊中,他突然提出请方喝茶。“我其实是说着玩的,自从脸伤后,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跟我出去。”没想到方竟爽快地答应了。
喝茶中方告诉罗,他两兄弟里其实她更喜欢独来独往的罗。原来因为一场意外在脸上落下了伤痕的罗脾气古怪,从不主动和人说话,尤其是女人,总是正眼也不看一下。天真无邪的方却觉得这样的男人有血性,可以托付终身。弄假成真的罗很感动,他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是那样清澈单纯,让人感到温暖。”
罗说方死后,悲痛的他一直不愿回忆他和方的过去。“只有那双眼睛,随时望着我,让我难忘。”
重获勇气和信心的罗决心要让他爱的女人过上幸福生活,他和两个朋友一起承包了两路“渝台丽景”的装饰工程,结果这是重庆一个著名的烂尾楼工程,罗和朋友各自陷进去十几万,其中包括方给罗的五万元。
罗和方成了一文不名的穷人,沉重的打击让方陷入了一种不吃不喝的忧郁中。“她从不责备我,只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朋友怀疑她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心急如焚的罗认为一切皆因自己的失误和不慎造成,他决定从头做起。“我不能让她跟着我受苦。”
送报、卖报,帮人推销产品,开小杂货铺,罗什么都干过,却只能勉强维持两人的生计。罗决定带方离开重庆,到外地去另寻生路。
同居是为了证明我们的爱
2000年,罗经朋友介绍,在上海一家电脑公司做装配,“一个月有1000多元收入”。与此同时,方也在朋友的引荐下,到酒楼做服务员,每月有七、八百元收入。
每天下班后,罗就和方逛南京路,到外滩散步,在浦东看夜景。“我们手拉着手,饿了就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一串烧烤或卤蛋,一边走一边吃。”爱情的抚慰和生活的好转让方看到了未来,她的忧郁症明显减轻了许多。
期间,方曾遇一上海老板,他向方许诺:只要方答应跟他,他可以给她买车买房。可方对罗说:“带我回去吧,我要和你生活在属于我们自己的家里。”
罗将方带回重庆去见双方的父母,不料双方老人都反对他们的结合。“她父母看不惯我脸上的伤疤,说我没钱。”而罗的父母则认为方太小气,性格不好:“说话必须很小心,不好处得。”朋友也说方不适合罗:“她的忧郁会影响你的事业,会拖累你的。”罗置若罔闻。
罗决定不再去上海,而给一位老板做了私人保镖。“他高薪聘我,因为我这张脸很吓人。”罗用两人打工的钱给方开了一家理发店,然后租了一间房。热恋中的他为证明自己的爱情,不顾家人反对和心爱的姑娘住到了一起。
忧郁症困扰的她为爱自杀
2001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方的抑郁症在没有任何前兆的情况下又复发了。这次她表现出来的症状是怀疑罗在外和女人有染。
有一天,罗代老板陪客人,被方无意中撞见。“当时我们共四个人,两男两女。”无论罗怎么解释,方总认为罗在撒谎。还有一次,方打电话到公司找罗,正巧是公司一位小姐接的电话,方再次认为罗在撒谎。
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罗整天穷于向方解释,朋友都劝他和方分手。“她是那样孱弱无助,离了我怎么生活?”日子就这样拖到了今年春节,方因猜疑罗,和罗争执了几句,便拿起刀将手腕割得鲜血淋漓。“我吓坏了,半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
5月,方在路上碰见罗和女同事说话,回家后准备开煤气自杀,被赶回家的罗阻止。第二天,方趁罗上班之机,爬上楼顶准备跳楼,被邻居发现,打电话叫来110将她救下。
有朋友建议罗带方到医院去,或给她找一位心理医生。每次不等罗说完,方就绝望地问罗:“你不喜欢我了?不要我了?”伤心欲绝的神情让罗只好作罢。
罗决定和方结婚。“一个女人甚至愿为她所爱的人去死,你说我还图什么呢?”罗认为只要结了婚,方的病就会一了百了。他对方说:“结婚前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你考虑好了再回答我。没钱可以挣,但快乐要发自内心。”
8月20日,罗在朋友家喝酒。半夜方打电话叫罗回去。她在电话里一边哭,一边向罗回忆以前两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她告诉罗:“我想通了,我们还是分开好。”最后她说她不想见罗,把电话挂了。
“我当时喝得迷迷糊糊,头昏沉沉的,脑子没转过来。”第二天早上,罗酒醒后赶紧往家跑,敲了半天门无人答应。罗心里一沉,爬上窗户一看,只见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罗赶紧打电话呼救,十几分钟后110赶来,砸烂窗户打开了门。警察告诉罗,方系服毒自杀。
罗冲进去一把抓住方冰凉的手大吼:“你为啥子要去死?你为啥子这么傻!”罗说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挖空了。“我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悲愤。我恨我自己头天为啥子要喝酒,我恨她为啥子这么狠心抛下我。”
罗告诉记者,直到现在,母亲也不准他回家。她说:“你落了命债,这么喜欢你的女人你都守不住。”方火化那天,罗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放手。“她有只眼睛是睁着的。”大家安慰罗:这是因为搬动的缘故。“但我更愿意相信她是在无声地谴责我,谴责我没有陪伴在她身边。”
采访后记
说到方的死时,罗抬起不停抖动的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显然,这个典型的重庆汉子不愿别人看见他伤心落泪的样子。
罗告诉记者,由于家穷,他从小就被父母寄养在外婆家。直到12岁才回家的罗一直和父母很生疏,大学毕业后,因为意外破了脸的他变得孤独而自卑。罗学的是建筑设计, 但一直找不到工作。“因为我的脸,人们老提防我,认为我干过坏事。”
方的爱情让对生活很失望的罗找回了信心和温暖,因此他格外珍惜,也格外迁就方。这迁就为以后的他酿下了难以下咽的苦果。“有时为了她,我可以放弃我正在起步的事业。”也正因为这样,他和方的生活一直不稳定,而脆弱专注的方,其情绪也随着生活的起落而时好时坏。
罗告诉记者,他无意为自己辩白,也不想打扰天堂里的方。“没有什么代价能超过生命的代价。”罗的眼光空洞地望着吧厅上方的某个地方,似在对方说,又似在对自己说:“我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准备爱,正在爱,或为爱所困的人,能从中得到一些有益的思考和启发。”
最后在记者的帮助下,罗与“今天我们上大学”中的纤弱女孩胡靖的父母联系并谈妥,由罗资助胡每月200元的学费。“也算我替她尽了一份心意吧。”罗说,方生前一直有这样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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