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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下留人千里查证死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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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0月23日10:48 南方网-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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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疑的手久久未签下自己的姓名。
枪下留人千里查证死刑犯
东莞市中院法官两赴贵州，最终以亲子鉴定验明正身执行死刑
核心提示
这本是一个证据确凿的重刑案，一个叫杨国俊的贵州人在东莞市杀人劫财，依法被判处死刑。然而在枪决前法官对他验明正身时，他突然改口，说他不叫杨国俊而叫孤独，他是代朋友杨国俊顶罪的。一个简单的身份问题一下子变复杂了。法官当机立断：枪下留人！于是承办法官和公检人员开始了两赴贵州的千里取证，其间历经艰难。而死囚在法官的数次提审中屡编故事，始终不承认自己就是杨国俊。但最后，通过亲子鉴定，终于再一次铁证，自称“孤独”的死囚就是贵州老妇王某的儿子，就是杨国俊。前日，正义的子弹终于结束了他的弥天大谎。记者就此案调阅了大量的卷宗，查阅了办案法官对杨国俊的数次提审笔录，将本案件进行详尽调查。
死囚临刑喊冤我是代友顶罪
法官张海亮开始对杨国俊作最后时刻的验明正身。但杨国俊的回答让张海亮震惊不已：“我不是杨国俊，我是孤独；杨国俊是我的朋友，我是替他顶罪的。”
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下发死刑命令，8月23日上午，杨国俊因杀人劫财和其他数名死囚将被执行枪决。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法官张海亮开始对杨国俊作最后时刻的验明正身。但杨国俊的回答一下子把张海亮震惊了：“我不是杨国俊，我是孤独；杨国俊是我的朋友，我是替他顶罪的。”
张海亮法官立即请示临场监刑的副院长黄锡明，黄锡明迅速把这一重要情况向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陈国辉汇报。陈院长说，万一真是弄错了怎么办？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人头落地不可复生，枪下留人！当日，杨国俊被关到了禁闭室，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也很快批准暂缓对杨国俊执行死刑。
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主审杨国俊抢劫杀人案的法官张海亮介绍，从侦破到审理的全过程看，杨国俊抢劫杀人案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杨国俊在这个过程中也从没说过他是代人顶罪。
借钱未果劫杀雇主
据广东省高级法院终审查明，去年6月，杨国俊惊闻他最亲的哥哥杨国华在贵州被杀，他急着想回家看一看，在找人借钱回家未果的情况下，产生了抢劫前雇主卢某的恶念。
去年6月15日晚，杨国俊窜到东莞市茶山镇卢某家的养鹅场，乘卢某入睡时，操起一把铁铲打昏了卢某，后又用铁铲柄压住卢某致其窒息而死，从其身上掠得280元和诺基亚3210手机1部。之后，杨把卢某的尸体扔到一个鱼塘里。
接个手机泄露行踪
卢某的家属发现卢失踪并报警后，就打卢的手机，有一个讲普通话的人接听并称打错了电话，然后关机了。被害人卢某的家属反映，听口音这个人是1个多月前来鹅场做过工的贵州人杨国俊。警方通过刑侦手段查明接手机的人就在东莞市罗沙车站一带。
警方带着受害人卢某的儿子很快在一辆准备驶往贵州的长途车上认出了杨国俊，并当场缴获了卢某的诺基亚3210型手机。在公安和检察机关对其的审讯中，杨国俊基本承认了以上作案事实，也从未说他不是杨国俊。
初次审理供认不讳
在审理过程中，杨国俊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当检方当庭出示那把用于杀人的铁铲时，杨国俊也点头承认。但杨国俊当庭提出辩护意见，称是因为听大嫂在电话中讲哥哥被杀了，他急着赶回家，是在借不到钱后，在绝望中杀死卢老板的，并非预谋，应从轻处罚。他还以此理由向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上诉，高级法院在终审裁定中认定这个理由不能成立，应判死刑。
在后来的提审中，杨国俊还承认这些情况是自己招供的，公安人员没有对他作过任何刑讯逼供。
死囚自称“孤独”法官千里求证
杨国俊一不小心还是露出了尾巴。张海亮法官回忆，杨看完笔录后，顺手写了半个“杨”————“木”字，然后迅速划去，签上了“孤独”的大名。
8月23日下午，张海亮法官和书记员黄彬为此详细提审杨国俊。杨国俊讲述了“孤独”那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生。
自称“孤独”算命为生
据张海亮法官回忆，杨国俊在提审时说自己不叫杨国俊，杨只是他的好朋友，他叫孤独，不是贵州人，是广西百色泗成镇官渡公社牛屯队人。当问到他为什么叫“孤独”这个奇怪的名字，杨国俊回答他从小父母双亡，1968年生于广西百色，被一个叫杜先科的人收养，小名叫杜毛毛。他说，十二三岁时碰到了一算命为生的云游和尚，这个和尚告诉养父杜先科，毛毛手上长着断纹，是要克家里人命的，还是由他带出去学算命比较好，师父从此就叫他孤独，他也就此开始了四处流浪算命为生的生活，到过云南、广东、广西等地。
他说，1998年在算命过程中认识了杨国俊，并算出他家里有灾，不久杨的父亲就死了。所以杨国俊开始相信他了，后来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孤独”在此过程中了解到了杨国俊的家里情况。法官张海亮对杨国俊的说法充满了疑惑，张海亮对记者说，他当时就质疑，为什么死者卢某的手机会在你的身上？这个自称“孤独”的杨国俊对此作了一系列解释：“因为我和杨国俊是好朋友，所以杨在喝酒后向我讲述了整个杀人经过。去年6月19日，杨走前，我就到车站去送他。这时杨国俊接到了一个电话，说了声‘不在’就关机了。后来杨说去买东西，手机、证件交给我保管，他下车后不久，一群便衣上来了，他们从我身上搜出了杨国俊交给我的这些东西。”
张海亮又问他：“即然你是算命的，能给我讲讲什么叫天干地支？”他却说不知道。
张海亮法官后来告诉记者：“他当时说得有板有眼，还真像有那么回事。我灵机一动，在押他回去的路上，出其不意地喝他一声‘杨国俊’，他习惯性地回了一下头。于是我知道他说谎的可能性很大。”
直飞贵州辨认照片
面对这个疑点重重的身份问题，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直接派员去贵州求证。8月27日，法官张海亮、公安人员叶沃昌、检察人员叶裕平直飞贵州。
到了贵阳后，张海亮法官等3人立即赴杨国俊的老家贵州省水城县蟠龙乡店子村。前后经历了两天的艰难跋涉。张海亮后来向记者感叹，到那里才体会到什么叫“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
为了确保正确地调查到杨国俊的身份，他们没有向当地任何人透露真实意图。
后来在当地公安机关的配合下，张海亮法官等3人终于找到了杨国俊的母亲、姨夫、嫂子等人，他们一看照片就说这就是杨国俊。他们回忆的杨国俊的经历和此前杨国俊在狱中的供述也完全相符，当地派出所也证实照片中人就是杨国俊。值得一提的是杨国俊的老母亲王某，她已57岁了，一头白发。连续的丧夫、丧子（2001年死了大儿子）之痛，使她看上去一脸悲苦沧桑。张海亮法官事后告诉记者：“当时觉得查证属实，心里踏实了，但看到这样可怜的老人，又一个儿子可能留不下了。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
笔录签名露出尾巴
9月2日，法官张海亮、公安人员叶沃昌、检察人员叶裕平回到了东莞。张海亮法官马不停蹄，迅速赶到看守所再次提审杨国俊。
张海亮法官在提审时告知杨国俊，他们已去了他在贵州的老家，其母王某和其他亲属都从照片中认出了他，还知道他有老婆和一个7个月大的孩子。
然而杨国俊说，“我是孤独，我不知道亲生父母”，“你们把我当杨国俊，我无话可说”。杨的顽固让张法官大透凉气：他的亲属都认出他了，难道还有假？
然而，杨国俊一不小心还是露出了尾巴。张海亮法官回忆，杨看完笔录后，顺手写了半个“杨”———“木”字，然后迅速划去，签上了“孤独”的大名。
记者采访中看到了这个签名的原件。张海亮分析，杨国俊写“杨”字是习惯的，他可以天马行空地编谎话，但却改变不了自己的习惯，这个细节实际上再次证实了他就是杨国俊。
广东高院直接提审
9月3日，张海亮法官直接到广东省高级法院汇报杨国俊身份被证实的情况和提审情况。9月9日，广东省高级法院刑事庭委派审判长黄福超、二审主审法官李伟文直接提审杨国俊。记者从法院方面提供的讯问笔录中，了解到提审的全过程。
李法官对杨国俊提审时，杨国俊口中“孤独”的身世更加丰满了。他一改以前不知道生父的说法：他说师父告诉他生父是战士，没等他出生就牺牲了。他还说，他有个姐姐，在他读三四年级时死了，他的老师姓聂，有个好朋友叫杜微微。1997年，他回广西，发现已经物是人非，师父已在1995死了，他把师父骸骨放在了山洞里。
当时李法官问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被抓和后来法官对他的提审过程中说出真实身份。杨国俊回答：“我从小没有父母，遇上这种事情，当时心情很沉重。”他还解释，公安机关抓他时，他还以为只是让他说杨国俊的罪行，他就说了。李法官问：“我提审你时（指今年2月的一次提审），你是否已经收到一审的判决书？”杨答：“我以为这只是杨国俊的判决书，而不是我的判决书。”李法官继续问：“我们已经将你的照片拿给你的家人看了，你母亲已经认了你，为何你要否认？”杨国俊居然狡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完全可以在家里做了工作，否定罪行。”
亲子鉴定铁证悬疑真相大白
法官问杨国俊还有什么最后要求，他继续无可奈何地说，“没特别要求，你们已有证据证明。我只想生存。命该绝没有办法了。”
广东省高级法院在这次提审后建议，虽然不管从事实还是程序都能证明杨国俊的身份并没有错误，但为了把案子办成百分之百的铁案，也为了犯罪人能心服口服，希望能通过亲子鉴定的方式再次确证杨国俊的身份。
此时，承办法官张海亮的儿子病重，但张海亮没有多想，和东莞市公安局的法医于9月23日赴贵州去提取亲子鉴定的样本。
怎样抽血成了难题
还没出发，怎样抽到血就成张海亮法官心里的一个难题。如果直接告诉杨国俊母亲抽血的意图，她老人家会同意吗？这个可怜的老人能承受得住这种打击吗？用强制的方式会不会和当地村民造成过激冲突？
当地公安局叫来了杨国俊的母亲王某。张海亮回忆：“1个月不见，她变得更加老了，走路都变得腿脚不灵便了，她受的打击太大了。所以我们决定决不能对她强制抽血。”
后来张海亮向这位可怜的老人撒了个善意的谎言。他说那个被抓的犯人始终不承认自己是杨国俊，法院也怀疑这个杀人犯的身份，如果能证明他不是杨国俊，就说明杀人的那个身份不明者不是杨国俊。一席话把老人说乐了。于是在当地血站的操作下，老人自愿接受了抽血。
当时张海亮越看这位老人越同情她，于是自已掏了200元给老人。
回东莞后，法医迅速去看守所抽了杨国俊的血。9月28日，送交东莞市公安局鉴定。
9月30日，《法医学ＤＮＡ检验鉴定书》出来了，该鉴定认为，“该男子与王某符合亲生关系的概率为ＲＣＰ＝99·998949％，可认定该男子与王某具有亲生关系”。张海亮法官说：“在心头搁着的石头终于觉得要落地了。”
最后提审仍称“孤独”
得到亲子鉴定结果后，东莞市中级法院副院长黄锡明和张海亮法官于9月30日下午再次提审杨国俊。想不到杨国俊还是不认账，但他说话时漏洞越来越大。
法官告诉杨国俊，ＤＮＡ亲子鉴定已再次证明他是杨国俊，是王某的儿子，还有什么话可说？法官还告诉他，这次去贵州后发现他老婆带着儿子跑了。杨却说：“我没儿子，也没母亲。”接着，他忽然说出一句：“我是杀了人，犯了罪，我无所谓了。”法官迅速追问，他却马上改口：“我没杀人。我说啥也没用。”“感谢你们查证我的身份，你们是负责的。”
法官问杨国俊还有什么最后要求，他继续无可奈何地说，“没特别要求，你们已有证据证明。我只想生存。命该绝没有办法了。”他还说：“感谢你们查证我身份。一个人做错了事，应接受惩罚。”“一个人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生存。你们是负责的。”杨国俊还承认在被捕后，公安人员没有对他作过任何刑讯逼供。但问到最后，他又说：“我谁也不是，我叫毛毛，叫孤独。”
再次押赴刑场死囚仍不认账
法官宣读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死刑命令，杨国俊按手印时手抖了一下，犹豫了一会，最后签下的名字还是“孤独”。
记者在临刑前见到了杨国俊，他看上去脸色苍白阴沉。
前日14时55分，张海亮法官开始对杨国俊验明正身，但杨国俊面对铁证仍不承认他的真实身份。随后，法官开始宣读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死刑命令。杨国俊按手印时手抖了一下，犹豫了一会，最后签下的名字还是“孤独”。他还说他不用留遗书。
法官问他：“你说你是个算命很准的人，为什么没有算到自己的命呢？”杨国俊答：“人算不如天算，人算算不过造化。”
张海亮法官讲述了杨国俊被枪决前的最后一刻。张法官说：“我认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在最后一刻，我问他‘你家里的老母亲这么可怜，你的儿子还不到1岁，你就对家人说几句话吧，我会转告他们，你也可以安心地去了’。没想到他却怒喝：‘你不要说了，死就死了’。这真叫死不认账啊。”
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黄锡明说，死刑是法律惩罚中最严厉的处罚手段，一旦出错，是无法挽回的。对死刑案子，即使是一个微小的疑点，也一定要查明查透，必须把案子办成铁案，经得起法律和历史的检验。
Ａ04—Ａ05版 特别报道
采写：本报记者 傅剑锋 通讯员 邝子球 张慧鹏
摄影：本报记者 韩一鸣
制图：子瑜
最后对话
杨国俊：没什么好说的
在被押赴刑场前，记者采访了杨国俊。此时的杨国俊蹲在地上，双目黯淡。
记：死者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的口袋里？
杨：那是巧合。用我们算命人的话来说，我的手纹是断纹，我知道我命不好。
记：在省高院李法官讯问你的笔录中，你说你是1997年回广西，你的师父是1995年死的。你又说你把师父的尸体放在了山洞里，那么据此推理你应该在1995年回过广西安葬你的师父。可你在任何一份笔录中都没有提到你1995年回过广西。你不觉得你是在说谎吗？
杨：（沉默了一会，然后恼怒地）我不想说了！没什么好说的！
记：你算命时云游过哪些地方？
杨：到过云南、广东、广西、贵州等地。
记：你说你到过贵州？可你在任何一份笔录都没有说过你到过贵州。
杨：（略显慌张，沉默了几秒后）我是说到过云南的边界，到这个边界就算到贵州了。这两个省不是交界吗？
记：亲子鉴定证明你是王某的儿子，是杨国俊。你的照片他们也认出了。
杨：对这个我没什么好说了。（想了一会）可能是我的相貌和杨国俊有点像吧，所以他们把照片中的我认作他们的儿子了。我知道亲子鉴定是科学，但科学也有可能会出错啊，那个亲子鉴定是错的。我是孤独，我的小名叫杜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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