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胡展奋(记者) “淮河为什么总是安徽的痛?”“蓄洪、行洪究竟是怎么回事?”“淮河变‘坏河’的症结何在﹖”以及“淮河究竟能不能根治﹖”——带着诸多疑问,我们在蚌埠急切地寻找着最权威的解释。 “淮河防汛抗旱指挥部”的灯光彻夜通明,但是所有领导都忙得无暇回答提问,都说:最懂淮河的就是来自你们上海的“老淮河”——前“淮河水利委员会”总工程师吴本瑞。 也许因为是老乡,也许因为我们的诚恳,已经退休的吴总破例在家中接待了我们。 现年74岁的吴总至今吴音不改,他把一辈子献给了淮河。 他祖籍苏州,1951年提前毕业于上海交大后即参加了声势浩大的治淮工程,50余年来,始终跋涉在两淮大地,转辗担任过地方水利局局长、治淮工地的工程总指挥、“淮委”副总工程师,1986年开始担任淮河水利委员会总工程师,直到1994年退休,是德高望重的“治淮权威”,淮河的痛和淮河的喜都镌刻在老人花白的两鬓,以至于一谈起淮河,他就长叹一声:从哪里说起好呢。反正,今年这么大的洪水,我治淮50年来从没有遇见过。 是的,我们一向把洪水视如猛兽,总是千方百计地抗御它,痛骂它,诅咒它,运用各种力量逼它入海,但事实上,对我国水情而言,对我国北方常年的亢旱而言,它正是被我们白白遗弃的宝贝啊。 治淮治了一辈子,我现在常常思忖:我们的治水思路是不是该反思了? 近年来,中国南涝北旱的尴尬现状十分突出,水资源利用与防洪之间有着尖锐的矛盾。你看,山东连年大旱,黄河断流;天津七年大旱,市内主要河流都见了底,简直是有河皆干,有水皆污。市民们说,旱到这种程度,我们甚至希望来一次大洪水!但与此同时,安徽、江苏的数百万军民却在和洪水苦苦对峙着。 因此,“善待洪水”,充分利用雨洪资源,才是解决我国水资源短缺,同时又分布不均匀的关键举措。人们认为,要从目前单纯的抗拒洪水转变为“给洪水以出路”,所谓“人不给水出路,水就不给人出路”。这其实并不是什么新思路,当年大禹治水的方法不就是“给出路”吗,所以,我认为,这个“出路”不该总是锁定大海,而应该“把洪水留下”,将“余水”北调。 一个目前切实可行的方法就是“退地还河”,减少蓄洪区内的居民住户,甚至应该全部搬迁出去。把蓄洪区甚至行洪区都还给淮河。 你们刚才提问,“蓄洪、行洪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来打个比方:前者是淮河分洪时的“临时仓库”,后者则是分洪时洪水的“临时走廊”,淮河在被黄河“虐待”前,是一条“很能照顾自己的河流”,它欢畅地入海,基本没有大堤,身边成串成摞的湖泊水洼,都是为大洪水备下的“外置式硬盘”,全部蓄洪库容为大约近100亿立方米,是它天然的“蓄洪区”和“行洪区”,基本没有人类活动。 后来淮河两岸稠密的人群垂涎于“外置式硬盘”的肥腴丰美,便纷纷冒险进驻它的“蓄洪区”和“行洪区”,反客为主,倒觉得淮河碍他们的事了,所以现在为了分流洪水而有计划地开启蓄洪区和行洪区,或者调动种种手段“防洪抗洪”,说到底就是人类对大自然的“还债”行为,是要消化掉这100亿立方米的巨额水债! 严格地说,是人类“按揭”了淮河的地盘,现在应该全部、彻底、永远地偿还!让蓄洪区和行洪区改造成永久性的、天然的湖泊水库,蓄积水源、补充地下水,时机成熟,实现提水北调的宏图。 “您的想法能否得到实施呢?”窗外不远应该就是滔天的洪水了,我们却谈着怎样“善待洪水”,老人在我们眼里顿显睿智和不同凡响。 已经将部分蓄洪区还给淮河了,他沉重地说,但只是很小一部分,毕竟涉及到全流域蓄洪区190万群众的重新安置,但是,要根本解决淮河的“痛”,我们必须要敢于放弃。 “那么,被称为‘坏河’的淮河究竟能否根治呢?如果我们把洪泽湖全方位地挖深2米,淮河入海是否就会畅快些呢?”记者问。 你们真是少年人的天真。他回答说,淮河原先并不是“坏河”,南宋光宗朝以前,淮河一直是一条泥沙很少,河槽宽深而又畅快入海的大河,1194年以后,黄河决口,大水南侵,从此夺淮入海700余年,这期间,淮河只好转辗长江入海,沦落为长江的一条支流,等到黄河归位后,滚滚泥沙已经将淮河的中下游,尤其是下游淤成了“高地”,你叫那大水怎么入海。说到根治,得看你怎样为“根治”下定义了。如果你的意思是让淮河恢复“黄河夺淮”前的“黄金时代”恐怕再治它一百年也不可能。至于洪泽湖全面挖深2米,那也是一种“科幻”,我粗粗一算,照此挖出的泥沙该有40多亿立方米,如此巨量的物质堆放在哪里? 所以比较可行的还是目前的模式:畅其尾闾,加快入海,强化堤防,适度分洪,将来国力更充沛了,能将蓄洪区数百万人民妥善安置了,将“按揭”的土地全部偿还淮河,淮河也就宁静了。 “真是一条令人难忘而又不容忽视的大河啊。” 一位和淮河洪水斗了一辈子的斗士直到晚年才将淮河、将洪水视作朋友。■ 转自搜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