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苏庆先（记者）

　　如果没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枪杀案，晋南平原涑水河畔的东镇应是安静而祥和的。然而1月22日中午的几声枪响，突然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人们井然的生活主线，也在一瞬间被戛然切断。

　　东镇位于山西闻喜县，是大型钢铁企业海鑫钢铁集团的总部所在地。22日中午11时35分左右，该钢铁公司董事长、全国工商联副主席李海仓被歹徒枪杀于办公室，据说凶犯作案后已畏罪持枪自杀。

　　消息经互联网迅速传播，许多人获悉后异常震惊。作为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农民企业家，李海仓十几年前从一家焦化厂起家，逐渐发展炼铁、炼钢，终成气候，一举超过山西“焦炭大王”李安民成为山西省首富。在短短数年间，他创建的海鑫集团发展成为特大型企业，他本人也位列《福布斯》2002年中国富豪榜第27位，并于同年11月当选为第九届全国工商联副主席。

　　一时间，东镇——这个面积不大却很富裕的小镇，迅速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和悼念者。1月23日一大早，本刊记者直飞西安，并于当日下午5时抵达山西闻喜县东镇。

　　所有人猝不及防

　　闻喜这地方很有点神奇的味道。在这11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代代风云人物在这里崛起，以卓越的成就和优秀的品格叱咤于中国政治、经济、文化各个领域。仅裴柏村裴氏一门，就曾出过59位宰相。

　　裴柏村离东镇的川口村不过几公里，据说李海仓小时候就常去那儿玩。那些在人们口头上传颂的风流人物，使年幼的李海仓立志要为闻喜做点什么。经过20多年的拼搏，他不仅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而且切切实实地造福了周围老百姓。

　　但1月22日的枪击惨案却将这一切击得粉碎。这一事件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致所有人都一时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根本就想不到（会发生此事）”，一位30多岁的饭店女老板说，“村里很多人都不相信，他们都问‘海仓真的死了吗？’”

　　这位女老板告诉记者，事发时，李海仓的母亲正在一户人家吃喜酒，直到下午2点钟，才被告知“厂里出了事”；而当她终于知道出了什么事后，竟一下子昏了过去。

　　李海仓的父亲李春元也没有想到会在此时痛失爱子。当时他正在西安，接到“你必须马上回来”的电话后，当天便赶了回来，回厂后方得知，自己与儿子已是阴阳两相隔了。常在李身边的公司一高层干部听到“出事”的消息后，开着桑塔纳一路狂奔，据说差点撞上了公司大门一侧的水泥柱。“车子还未停稳，人已踉跄着冲向了办公大楼。”

　　在海鑫集团内，一些准备回家过春节的施工单位，也临时改变行程，马上投入到善后事务中。

　　李海仓的猝然离去，带给东镇的不仅仅是震惊。23日下午5时，当记者抵达这个小镇时，浓重的哀伤气氛已是弥漫其间。在通往海鑫集团的二级公路上，不时有警车通过，载着花圈的卡车、小货车更是络绎不绝。

　　在海鑫公司大门前，悬挂着悼念李海仓的白色长幅。一群面色凝重的东镇居民围聚在两侧，他们目及之处，是临时设在办公大楼底层的灵堂。低沉的哀乐声中，门廊上缀满的黑绸、白花更添了几分悲凉。记者试图穿过大门时，被警觉的保卫人员拦住了。按他们的说法，“现在不接受任何采访”。

　　在海鑫总公司大门对面，有一座装饰着红瓷砖的高大门楼，里面则是深宅阔院。据介绍，这就是李海仓的住宅。记者注意到，此地整天都有人站岗。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记者混在人群中进入院子，试图寻找熟悉李海仓的内部人士。办公大楼一楼大厅成了临时灵堂，李的家人披麻戴孝，分别跪在灵堂两侧，而跟随李海仓的部门经理们都肃立两侧，悲哀的现场氛围中透着几分压抑与紧张。

　　时近日暮，空气清冷，胸戴白纸花的员工行色匆匆，紧绷的脸上写满了忧伤。对他们来说，李海仓就是公司的顶梁柱，如今顶梁柱轰然倒塌，他们承受的显然不仅仅是悲伤。

　　案发现场没有目击者

　　事发后不久，当地警方便封锁了现场，在其后3个小时内严禁任何人入内。据记者了解，运城市有关方面负责统一对外发布消息。

　　第二天，即1月23日，山西警方向外界宣布，此案已告破，凶手是作案后在现场自杀身亡的冯引亮。

　　在警方宣布破案之前，有关此次枪杀案的几个版本，便已在东镇街头巷尾间风传。一说李海仓在座车中被3名持枪歹徒开枪打死，凶手自杀身亡；一说行凶者有3人，一人自杀，另两人被警方逮捕，云云。

　　1月23日，据当地媒体报道，山西省公安厅副厅长燕和平进一步介绍了冯引亮行凶杀人的若干细节。

　　22日上午10时许，冯引亮来到李海仓的办公室。李公务繁忙，一连接待了几批客人，待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李返回里间的办公室。之后不久，外间的秘书听到“砰”一声响，以为茶杯掉在地上；当他推开门时，又传来一声巨响。这时，他发现李董事长和另外一人倒在血泊中。

　　燕和平介绍说，冯引亮开枪射击李海仓后，连位置都没有移动，接着开枪自杀身亡，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一共开了两枪。案发后，警方从冯身上搜出了3发子弹，从其家中又搜出30余发子弹。

　　这是到目前为止有关枪杀细节的最为权威的说法。

　　冯李的恩怨谜团

　　据说，李海仓为人一向低调，而且乐善好施，为人谦和，在闻喜赢得了“财大气不粗”的好评。而且，据说两人以前“关系融洽，双方也多有往来”。那么，冯引亮为何会对李海仓痛下杀手呢？

　　最初的解释来自当地媒体。1月23日，《运城日报》晚报版在头版刊发了“案情已初步查明”的简短消息：“现初步查明：凶手冯引亮多次欲将其已转包给他人的企业土地强卖给海鑫集团，敲诈勒索，因遭拒绝，故铤而走险，行凶杀人。”

　　根据记者的调查，李海仓和冯引亮的土地之争，在东镇乃至闻喜县城几乎无人不晓。南街村一位村民告诉记者，冯李的土地恩怨已有几年，因为某些方面的原因一直未能协商一致，此次事件可能因双方争执而起，但似乎不能归到“敲诈勒索”上。

　　按照前面那位饭店女老板的说法，有关行凶原因，镇上“说啥的都有”。她的解释是：“冯引亮要把造纸厂的土地卖给‘海海’（当地人对李海仓的亲热称呼），一开口就要800万，海海不太想要。因为那块地对他并无太大用处，而且价格又太高，双方协商了好几次没有结果，最后才导致了这场惨案。因此可以说，冯引亮这次根本没准备跟他协商，就是为了要他的命的。”

　　为了印证上述说法，记者辗转找到了冯引亮的女婿。据他介绍，老丈人在兰州办了个造纸厂，平时很少回来。他这次也是刚刚到家。冯的女婿认为，老丈人的死存在很多疑点。首先，按照他的说法，有关土地出让的问题，冯李“此前只是初步商谈，具体多少钱都没谈过”。由于李也是经常不在家，两人此次还只是“（就这一问题的）第一次接触”。其次，除了警方以外，他们对案情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家里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老婆、儿子就被带走了。”

　　据冯引亮的邻居称，1月22日下午案发后，公安局的人来过冯家，先是带走了冯的两个孩子，后来又把他的妻子带走，冯引亮的另一个儿子，现正在太原读书。在此以前，冯的大哥和二儿子都在李海仓的海鑫集团上班。

　　1月24日晚11时30分，冯引亮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回到家里，处理冯的后事。冯妻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冯一直在甘肃照看那边的生意，很少回来。她也不知道丈夫与李海仓有多少交情，关于土地的事也不清楚。不过她说，家里的日子还不错，丈夫在甘肃那边的生意也很好，并不缺钱。

　　此外，据冯的一位朋友讲，冯引亮是十几天前回来的。“回来也不是为了卖地，而主要是为他舅舅奔丧”。在他看来，冯引亮当天没有任何异常举动，情绪也和平时一样。而且，“头天晚上，他还跟家里老大谈说媳妇的事儿呢”。这一枪杀案的发生，对冯家人来说，似乎也极其突然。

　　冯引亮的最后结局

　　这个冯引亮到底何许人也？

　　冯引亮，1955年生，今年47岁，与李海仓同龄，两人都出生于闻喜东镇，李海仓是川口村的，而冯引亮则生于邻近的南街村。

　　据一位曾与冯有过业务关系的司机介绍，冯引亮“脑子很好使”，初中毕业后，便自己开始做生意，但刚开始并不顺利。80年代中期，东镇兴起办造纸厂和小化工厂的热潮，冯在90年代初承包了村里一家小造纸厂。

　　在1995年之前，冯引亮的造纸厂还是非常红火，高峰时年纯利可达200多万元。当时，冯引亮在当地是人人皆知的“首富”。但到了1997年，闻喜县开始治理小造纸厂的污染问题，当地出台的政策规定，年产5000吨以下的小造纸厂一律关闭，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全县几千家小造纸厂几乎全部关闭，冯的造纸厂年产量不到2000吨，自然也无法幸免。1999年，冯的小造纸厂关闭，他的境况也是每况愈下。再加上冯当时投资股市失败，大笔资金缩水，日子越来越难过。

　　据一位村民介绍，冯引亮的厂子占地约20亩，此前以每亩1万元左右的价格与当地村民签订了长期租用合同，而目前合同尚未到期，因此纸厂关闭后闲置的土地，就成了他除不掉的一块心病。

　　24日傍晚，记者第一次来到冯引亮早已废弃的造纸厂。这个残破得不成样子的工厂与海鑫集团仅一墙之隔。由于已几年没有开工，偌大的厂区除了几台废旧机器和闲置的厂房外，遍地杂草丛生。在大门口一侧的简易房子里，住着海鑫集团的几位员工家属，一位有两个孩子的年轻母亲告诉记者，她住的房子就是从冯引亮手中租来的。

　　目前租住冯简易工房的刘姓女房客说，22日夜里8点多钟，冯的尸体被家人朋友抬进了造纸厂。冯的尸体被放在一张床上，身上盖了一条被子。“就放在我住的屋子门口，吓得我都不敢出门。”据她介绍，到了23日上午，有法医前来检查尸体，随行的还有很多记者。按照当地风俗，人死后一天内必须入殓，23日下午，冯的尸体被钉入棺材，并被暂时停放在一间废弃厂房中。记者在现场看到，整个厂区空无一人，那张放过冯引亮尸体的木床和棺材被草草堆积在厂房里，里面漆黑一片。

　　曾为东镇“名人”的冯引亮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最终结局竟会如此凄惨。

　　李海仓的生前身后

　　“好不容易出了个人才，没想到这么快就去了。”在东镇，记者采访的每一个人都对李海仓跷起过大拇指。据有关人士向记者介绍，闻喜县的财政收入至少有三分之一来自海鑫集团的贡献，换而言之，全县干部的每日三餐中至少有一餐是海鑫集团提供的。此外，集团里的7500名员工及其家庭，更是以海鑫为生活的依靠。对李的遽然离世，闻喜县委组织部副部长郝建平说，“全县37万人中有36．9万人感到悲痛。”

　　1987年，李海仓和朋友集资40万元，办起焦化厂；16年以后，已经发展成集钢铁、焦化、水泥、房地产和金融等为一体的大型民营企业集团。“如果沿整个厂区走一圈，起码也要两个小时。”

　　匆忙离世的李海仓留下了家底达30亿元的海鑫集团。目前，这家集团公司是山西省仅次于太原钢铁厂的第二大钢铁企业，经济规模跨入全国钢铁企业前20名。此前，李海仓曾公开透露，2003年，海鑫集团的在建项目投产后，资产、销售将达到50亿元；而到2005年，海鑫集团的五期工程投产后，这两个数字将上升到150亿元。

　　据记者了解，李家兄弟共有6人，李海仓是家中老三，其五弟李天虎任集团总经理，家族股份高达90％以上。“海鑫集团已是家族化管理”，一位知情者告诉记者，由于“海仓有本事”，这个庞大的家族企业还是在以令人目眩的业绩扩张着。

　　在海鑫厂区之北，是新盖的15层办公大楼。记者在现场看到，新大楼马上就要完工，装修工程也基本结束。在新办公大楼左侧，是新落成的20多座别墅，据说，这是李海仓特为他的部门经理们建造的。别墅后面，是一排排公寓楼，据说这是为海鑫的处室、科室干部们准备的。

　　李海仓的父亲李春元现为闻喜县政协副主席，在东镇镇政府一侧，一座5层高的大楼正拔地而起，据介绍，这是李春元捐款500万建造的，将作为东镇未来的养老院。在镇政府对面，有一座村民娱乐休闲中心，据说，也是李春元捐款修建的。

　　当地人士普遍认为，在李海仓离世后，正处发展高峰的海鑫集团无疑将受到一定的影响。闻喜县委一位干部分析说，从发展角度看，海鑫原准备在福建投资150亿新建钢铁厂，现在已投了3个亿，但李海仓偏偏这时候离世，估计将影响国外投资者的投资信心。此外，李海仓将企业发展的蓝图全装在自己的脑子里，现在他去了，这根线也跟着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