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剪报本投向世界末日
2002年8月8日07:23 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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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影
尽管我的父亲否认自己是个完美主义者,可我认为他就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这种感觉从我很小就开始了。
父亲是编辑,他也是一位酷爱写作的业余作家,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寄出去的稿子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涂抹的痕迹。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景仰”,当我把自己有橡皮擦过痕迹的作文本拿给父亲看的时候,父亲总是不容分说,要我立刻重抄一遍,他说这样才叫“认真”。更多时候,他把这些和做人态度联系起来教育我,说把任何事情做到最好,才能在人群中更出色。
为了让父亲满意,我从小就自觉接受了很多教导,比如,端盘子要翘起大拇指,防止手扣进汤里,倒脏水要轻轻地,以免回溅。我有时会为此骄傲,因为在完美主义教条的侵蚀下,我做事比同龄人显得有教养。即便如此,我的表现似乎还是不能让父亲满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我上大学时父亲的一封来信。
那次,我给父母写了封信,写完之后我看了又看,还用涂改液把错字全部修改之后才寄了出去。没几天,父亲回信了,在信中,父亲没一句别的话,而是把我来信中的错别字列了一张清单,大多是些“么”、“嘛”、“吗”之类。这封信让我很有挫败感,不就是一封家信吗?又不是拿去发表,有几个错字算什么,至于这么严格吗?当然了,父亲的这封信我保存了整整大学四年,把它当成对自己的警示。
可是,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之后,我却对父亲的言行有了新的认识,也发现自己的想法和父亲距离是那么远。
作为一个教研刊物的编辑,父亲热爱自己的工作,而且力求做到最好。我很少见到像他这么下功夫的编辑,除了对文章刻意完美的雕琢外,他还经常把一些手写稿件拿回家,花上几个小时,亲自电脑录入并打印出来。我劝他,这样做不值得,交给排版车间就行了,但父亲却担心排版的人打字出错,还是自己录入踏实。
父亲对自己的文章也是精益求精,每写完一篇散文或者小说,总要先拿给他信得过的几个文友看看,挑挑毛病。这些文友有的是大学中文系教授,有时候就是我。他听我们评论,再修改,再评论,再改,往往要经历好几个回合。说实话,我很不理解父亲这种做法,我觉得没必要,改来改去再好,也没有一蹴而就来得痛快洒脱。
在家里,父亲的完美标杆更是我永远不能跨越的高度。比如,他的抽屉永远井井有条,东西摆放得一丝不苟,而我的抽屉总是乱糟糟的。每次,父亲都会一边数落我一边试图帮我收拾。我总是叫嚷着,这是我的个人风格!在您的眼中乱,但在我的眼里却很有规律,要什么东西,我都能马上找来。最让我叹服的还是父亲那些精致完整的剪报本,集中了父亲几十年来发表过的全部文章,而且都是他亲手装订裁剪的,整整齐齐积攒了十来个,父亲对此爱如珍宝。我虽然也从小学开始发表文章,但都是靠父亲帮我收集。后来,我做了记者,报社有专人负责剪报,可其中一本不知被谁借走了,一直没还。一次,父亲要看,我就照实说了。父亲气得大喊:“连这些东西都可以丢!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从未看父亲这么暴怒过,他话音刚落,我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父亲的话深深刺痛了我,一个剪报本有什么了不起?在父亲眼里,怎么就如同世界末日!我一定是个在诸多方面都令他不满意的孩子,对他只有仰视的份儿。我知道,父亲一直非常疼爱我,可为什么我总达不到父亲的要求,什么时候我才能变成他期望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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