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赴河北暗访发现———

　　2月18日晚，读者张先生向本报提供新闻线索，据张先生反映，他远在内蒙古包头市的舅舅春节前到河北邢台市打工，给家里人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后就再也没有音讯。张先生好不容易通过电话找到了舅舅，但舅舅在电话里支吾着不肯透露自己在做什么工作，并一再强调不要到邢台去找他。张先生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舅舅在邢台可能搞传销，并且传销组织的人数、规模都很庞大，一旦陷进去，很难自拔。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加入传销组织后，不仅没有拿到高额的回报，相反被传销组织骗得身无分文，连回家的钱都没有。张先生决定亲自去一趟邢台，带舅舅回家。

　　2月19日，本报记者跟随张先生前往邢台，暗访传销组织。

　　舅舅自己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

　　中午，邢台火车站，记者见到了张先生的舅舅老李。张先生追问老李到底在邢台做什么工作，老李只是憨厚地笑着，不回答。记者直接问老李：“是做传销吧？”老李表情有点惊慌，连忙解释说：“不是传销，现在没有传销了。”

　　经过张先生再三追问，老李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就是为公司推销产品。”

　　记者：“什么产品？是什么公司？”

　　老李：“是化妆品，公司的名字我也没记住。”

　　老李住的地方在邢台市的东关一处住宅楼上。一套两居室的房间里放了三张上下床，另一房间放了一张双人床，除此之外，房间里再没有其他设施了。老李说，这房里住了8个人，都是一个公司的，吃住都在这里。记者在阳台上看到摆满了大白菜，老李说，有这些白菜吃就不错了。

　　这时，一个年轻人进来，老李说，这是他“表弟”，“表弟”似乎要比老李知道得多一点，在谈起他们现在的工作时，“表弟”一副自豪的口气说：“我们公司的总部在天津，专门生产化妆品，每年产值有几十亿，仅在邢台的员工就有7000多人。”

　　记者：“你来上班多久了？”

　　“表弟”：“去年9月份来的。”

　　记者：“既然公司在天津，为何你们在邢台上班？”

　　“表弟”：“天津是总部，邢台是分公司，我们要在分公司干好了，才能到总部上班。”

　　记者：“你们在公司里做什么工作？”

　　“表弟”：“推销化妆品。”

　　进入公司要先买2300元化妆品一套

　　不一会儿，房间里又进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妇女还带着小孩，记者询问她是否也是公司的员工，回答是，去年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的。记者了解到，住在这间房子里的8个人都分别来自内蒙古的呼和浩特和包头，他们之间都相互有亲戚关系。公司在邢台的7000名员工的情况几乎都是如此，他们分别以几个人为集体租住房子，每月每人要交纳大约几十元的房费和伙食费。

　　对于陌生人的到来，房间里的人都保持着警惕，记者的许多问题，他们都以“不知道”或“刚来不了解情况”搪塞。那么他们究竟是如何来到这里，到底是在做什么工作？看着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茫然和无所事事的举动，记者决定还是从老李身上入手。

　　“表弟”似乎不太情愿让老李和记者单独在一起，记者的一些提问，他总是抢先替老李回答。

　　记者：“加入你们公司需要什么条件？”

　　“表弟”：“首先你得热爱这个行业，明白我们的推销方式后，才能加入。”

　　记者：“就这么简单？老李，你就是这样进来的吗？”

　　老李：“我现在也不明白怎么推销的，但是要加入公司还需买公司的化妆品。”

　　记者：“买多少钱的化妆品？”

　　老李搓着手，小声地回答说：“2300元。”

　　至今老李也没有见到化妆品的样品

　　老李在包头农村是个木匠，为了能赚到钱，他经“表弟”的介绍来到了邢台，在对公司的业务根本不了解的情况下，让家里人寄了2300元交给了公司，成为了7000人中的一员。

　　记者提出看一下老李购买的化妆品，没想到老李说：“没有化妆品，我到现在也没有见到过。”

　　再问“表弟”，“表弟”回答说：“化妆品不在这里，都在总部放着。”

　　记者问老李：“化妆品没有给你，那有什么收款凭证？”

　　老李：“什么都没有给。”

　　记者：“那你把钱交给谁了？”

　　老李：“从总公司来的人，我也不认识，把钱交给他后，就把我的名字记下来。”

　　记者：“万一收钱的人是个骗子，把你的钱骗走怎么办？”

　　“表弟”在旁边插话：“怎么可能，我们公司那么大，还会骗这点钱，虽然没有给凭证，过一段时间就能给了，总公司的电脑上都有显示。”

　　记者：“你们成为公司的员工后，每个月能领到多少工资？”

　　“表弟”：“这要看你销售的业绩多少来定。”

　　记者：“你现在能领到多少钱？”

　　“表弟”：“1000多元。”

　　而老李因为一直没有“业绩”，他现在还没有工资。

　　记者在房间里呆了3个小时，但房间里的公司员工丝毫没有要出去上班的意思，而是闲坐在一起聊天喝茶。难道就这样坐着，公司就能给发工资？

　　“表弟”：“我们的工作很自由，不用每天都去工作，很清闲。”

　　记者：“照你这样说，这么好的事，天下人都来做你们这一行了。”

　　“表弟”：“也不能那样说，具体我给你说不明白，你得听公司的讲课才能明白我们公司是靠什么赚钱的。”

　　记者通过老李了解到，“表弟”说的讲课就是传授公司推销的内容，但老李已经听了不下10次，至今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老李说，刚来这里，他们就天天安排听讲课，公司的负责人也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公司在邢台的办事处在什么地方。

　　“表弟”称要想有业绩就要去骗人

　　经过长时间的接触，“表弟”逐渐对记者放松了警惕。晚上在一块吃饭时，记者再次询问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工作。“表弟”说，这些一句话也难说明白，不如明天来听讲课。

　　记者：“你现在推销出多少化妆品？”

　　“表弟”：“不是要卖出多少套化妆品，而是要介绍多少人来参加。”

　　记者：“主要介绍什么人参加？”

　　“表弟”：“找陌生人不行，没人会相信你，只能找亲戚朋友过来参加。”

　　记者：“亲戚朋友会相信吗？”

　　“表弟”很轻松地回答：“主要得骗他们，得先把他们骗过来，让他们听完讲课后，他们就不会觉得是在骗他们。”

　　记者：“怎么骗？”

　　“表弟”：“这个容易，老家的人都很穷，只要告诉他们这里有不用做苦力还能赚大钱的工作，他们准得来。”

　　记者：“都是你的亲戚朋友，你骗他们，良心上能过得去吗？”

　　“表弟”：“这你就不懂了，其实我们这一行刚开始没有什么收益，但是在两年之内，你就能成为一个百万富翁，亲戚朋友们在老家受了一辈子穷，现在有发财的机会，我肯定要介绍他们过来。当然，刚开始，我如果说来这里能成为富翁，他们也不相信，所以我先把他们骗过来，等以后，他们就会感谢我的。”

　　老李就是被“表弟”骗来做下线的

　　老李究竟是怎么来到邢台的？趁“表弟”出去的功夫，老李告诉记者：“春节前，‘表弟’找到我，说他哥哥可以在邢台给我找个木匠活干，一个月可以赚2000多块钱，我听完就动心了，跟着他来后，听了几次课，虽然没听太懂，但他们说以后保证能发财，于是我就动心了，让家里寄来了钱，跟着就开始干了。”

　　记者：“就是说，你是被‘表弟’骗来的，那你恨他吗？”

　　老李沉默着没有回答。

　　记者：“你现在后悔吗？”

　　老李：“有时候也想离开这里，但后来想想钱也交了，他们又说以后能发财，我又想留下来。”

　　张先生一直在旁边劝老李回家，老李也打算这几天回去一趟，但不想和张先生一起走。

　　记者：“回去，是不是想发展自己的业绩，带几个亲戚也来加入公司，成为你的下线？”

　　老李摇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

　　“表弟”今年只有21岁，脸上还有一丝幼稚，但他对于这个两年之内就能成百万富翁的工作深信不疑，他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项工作更美妙的了，他告诉记者，只要熬过这两年，他就能成为富翁了。

　　员工们起床后第一件事是先擦皮鞋

　　按照约定，第二天，记者8点钟就来到了老李的住处，房间里的8个人也刚刚起床，一个个睡眼矇眬，但对自己的床铺都细心地整理好，接下来，他们开始擦自己的皮鞋，一把鞋刷在手中传递，擦完鞋后，再整齐地码放在墙角，接下来就有人主动拿起墩布擦地板，虽然房间很简陋，但打扫得却很整齐。记者问，这是否是公司的规定，一个留小胡子的男青年告诉记者：“干我们这一行，经常和外面的人接触，服装当然要穿得整齐一点。”

　　9点，房间里的人陆续出去，只剩下老李和“表弟”，记者问“表弟”：“他们都出去做什么？”

　　“表弟”：“没事出去溜达，吃早餐。”

　　记者：“不用去推销产品？”

　　“表弟”：“不用，在这里，找谁推销呀。”

　　负责人谎称自己是来看病的

　　这时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很热情地招呼记者，递烟、倒水，记者问他是否也是这个公司的，中年男子慌忙解释：“我是来邢台看病的，碰到老乡，就住在这里。”

　　然而，在记者采访结束时，老李告诉记者，这个中年男子就是他们这个房间的负责人，那个“小胡子”是他内弟，他每月200元租下这套房子，再召集老家的人住在这里。

　　说好9点讲课，但一直到10点，还没有要去听讲课的意思，记者问老李是何原因，老李说：“刚才那个中年男子就是讲课的，有时是在外面讲，有时就在这个房间里讲，在外面讲人要多一点，有几百人听，今天可能要在房间里讲课。”

　　采访到现在，记者根据这些人的神秘举动，判断老李参加的所谓公司极有可能是个传销组织，然而只要在他们面前提到传销二字，他们都会极力辩解公司的业务与传销毫无关系，他们的公司是合法的，是跨国公司。那么，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老李到底在参与什么活动？

　　房门成了讲课的黑板

　　10点，“小胡子”回来了，进门后的第一件事是先擦自己的皮鞋，接着换上拖鞋，小心翼翼地把皮鞋整齐地放在墙角，接着他开始招呼房间里的人开始听课，这时候，房间里的人也骤然增多。记者被安排坐在正对房门的床上，起初，记者不解这个位置有什么好，等“小胡子”将房门关上，拿出一支画图笔往门后写字时才明白，这里看得清楚些。

　　“表弟”此时的工作是擦“黑板”，“小胡子”每写满字后，“表弟”会及时准确地拿起一块破布蘸上水擦去字迹，他们俩配合得十分默契，满满一门的字，“表弟”知道哪些要擦去，哪些要留下进一步用。

　　“小胡子”的讲课具有很强的煽动性，他将内容变成顺口溜，每一段讲下来，他都不会忘了补充一句“要想天天住宾馆吃饭店，就加入我们公司来”。之后他会举上无数个公司员工成功的例子，如，某某现在月薪已经达到10万，公司奖励了某某一辆宝马轿车，某某全家到国外旅游刚刚归来。

　　那么是什么工作这么赚钱呢？大体内容是这样：公司设立A、B、C、D、E五个员工级别，每个级别都由员工创造点数来晋升，最高为A级，每月收入能达到20多万，刚加入是E级，只要你不断发展自己的下线，你就能不断晋升，你的下线再发展下线，你就有可能在两年时间达到A级，也就成为又一个富翁，也可以理解成为，鸡生蛋，蛋孵鸡，无穷尽。

　　“小胡子”极力拉拢记者入会

　　“小胡子”讲了两个小时后，对记者说：“我们的讲课内容还有很多，我劝你今天就别走了，留下来，我再给你讲更多的内容，你对我们了解多了，才会有信心加入我们公司。”

　　记者：“你们公司好像和传销一样，传销是违法的。”

　　“小胡子”：“我们不是传销，是营销，比传销先进多了，是合法的。”

　　记者：“既然是合法的，为什么不在外面找个地方授课，干吗躲在家里？”

　　“小胡子”：“在外面人太多了，不好组织，在家里方便一些。”

　　记者：“讲到现在，也没有见到你们公司的产品，你能不能拿出来看一下。”

　　“小胡子”：“我们这个行业最大的优势就是不需来回运输产品，没有产品只要你能发展下线，同样就能发财，这也节约了很多运输费用。”

　　“小胡子”看记者问得很仔细，就不断劝说记者留下来听课，并承诺，在1年时间内，保证让记者成为一个成功者。

　　记者：“你拿什么保证？”

　　“小胡子”：“就凭我们现在有这么多人，就能保证。”

　　记者：“既然公司总部在天津，为何你们都要呆在邢台？”

　　“小胡子”：“在自己的家乡没人相信你说的话，在这里都是外地人，也不受家里人干扰，可以自由地赚钱。”

　　街头张贴着寻找传销者亲人的启事

　　记者在邢台街头发现了一些寻人的纸条，内容很简单：某某请和家里联系，电话××××××。凭直觉，记者感觉这些寻人启事和那些在邢台做传销的7000人有关系。于是记者拨通了其中一个外地电话，果然，电话里急切寻找的人，正是在邢台做传销的，出来很长时间不和家里联系，只说是在邢台工作，却不告诉家里人是在做什么工作，虽然这个留电话的家属已经找到在邢台做传销的亲人，但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这里回家，继续做着发财的憧憬。

　　记者从一些邢台当地人那里了解到，传销在邢台有一段时间了，但当地人很少有人去参加，全是一些外地人在搞传销，他们租用一些居民楼，经常有好多人出入，当地公安机关也多次清理过，但没过多久，这些人会重新换一个地方继续传销。当地人也坦言，现在的房子好出租了，租金也相对提高了。

　　■文并摄/本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