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有一方不可信

　　有人曾预言：伊拉克战争结束后，ＢＢＣ将遭受严重打击。这家西方世界的主流媒体在战争报道中明显偏袒自家政府，表现让人生疑。

　　有人曾预言：伊拉克战争结束后，布莱尔日子不会好过。阴影将一直在唐宁街10号上空盘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到底在哪里？

　　如今，这些预言都已变成现实。但最近发生的ＢＢＣ与布莱尔政府之间的对抗，却颇有些“超现实主义”色彩。一方面，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各自指控对方撒谎，彻底宣告了在战争中短暂“蜜月”的完结。另一方面，在各自为维护本来已经受到伤害的诚信而战时，公众却变得倍加困惑：我们到底应该相信谁？

　　对抗的起因并不复杂。5月29日，ＢＢＣ电台播出防务记者安德鲁·吉利根采写的报道说，为说服当时仍持怀疑态度的议员支持对伊拉克动武，布莱尔的助手曾授意对去年9月份的一份情报卷宗进行篡改，加进了“情报表明伊拉克军方在接到命令后的45分钟内能够部署化学或生物武器”的话。

　　ＢＢＣ援引一名未透露姓名的情报官员的话说，45分钟之说最初并未出现在情报卷宗中，但在这一卷宗被公布前一个星期被人添加了进去。

　　布莱尔的新闻主管坎贝尔指责这篇报道“失实”，要求ＢＢＣ“最好早点道歉”。

　　出身ＢＢＣ记者的渔业大臣布拉德肖表示，“ＢＢＣ规章十分明确地规定不得依据单一匿名消息来源（进行报道）”，这也是他“他所见过的对任何政府来说都是最为严重的攻击”。

　　ＢＢＣ新闻总裁桑布鲁克写了一封长达9页的长信给坎贝尔，称不能接受坎贝尔对吉利根的诋毁，ＢＢＣ将坚定不移地支持自己的记者，不会就此事向政府道歉。他还说坎贝尔的反应是出于对吉利根的“私人怨愤”。

　　“肇事”记者吉利根表示，自己的“线人”诚实可信。他不惜为这篇报道与政府在法庭上见。

　　一些议员认为，政府夸张的愤怒背后是为了分散公众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注意力。

　　这场争端上了英国大小媒体的头条。竞争对手嫉妒、不喜欢ＢＢＣ，他们对这次ＢＢＣ遭遇的不快感到高兴。但对ＢＢＣ对抗政府时牛气十足的反应，报纸也都表现出了一种不情愿的尊敬。

　　几天前，在普京访英的记者招待会上，记者同行们惊奇地发现，布莱尔对英国广播公司（ＢＢＣ）的记者当透明人般，视而不见。而按照以往的惯例，ＢＢＣ记者总是第一个提问。

　　微妙而危险的关系

　　有政府撑腰，不缺钱，不受制于市场；自称独立，不听命于政府，不做政府的“应声虫“。这就是ＢＢＣ。

　　眼下这场不快被认为是ＢＢＣ与政府之间21年来最激烈的争端。21年前，ＢＢＣ和政府之间争执的起因是另一场战争，英阿马岛之战。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生导师、西方新闻理论专家李良荣教授说，在马岛之战中，英军当时最高级别的、价值2亿的“谢菲尔德”号驱逐舰被阿根廷的飞鱼导弹击沉。为了怕动摇军心，英国政府对新闻界严加控制，不许报道。但ＢＢＣ却顶住了压力，坚持将真实状况公之于众，被撒切尔政府指责为“卖国贼”。

　　英国政府几乎对ＢＢＣ发动了另一场战争。撒切尔夫人希望至少部分地将这个庞然大物私有化。但民意测验却表明，公众支持ＢＢＣ的做法。

　　ＢＢＣ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电视新闻网和70年的悠久传统。ＢＢＣ的领导成员包括各界代表，由政府提名，议会批准。李良荣介绍说，英国法律规定，政府在紧急状态下，可以接管ＢＢＣ。但是，这项权力政府实际上从来没有动用过。

　　没人敢于触碰ＢＢＣ在英国公众生活中占据的绝对地位与它无上的传统，包括以果敢著称的撒切尔夫人。

　　但从此以后，双方大冲突不犯，小冲突不断。对ＢＢＣ来说，与政府的关系一直是敏感话题。

　　ＢＢＣ国际事务编辑约翰·辛普森最近写了一本自传，取名《无人地带的新闻》。他在书中断言，英国政府曾擅自闯入ＢＢＣ的电脑系统，非法浏览尚未播出的新闻稿，只要发现有不对政府胃口的表述，就打电话到ＢＢＣ指指点点。当然，英政府对这种指控极为恼火，断然否认。

　　不过两位资深播音员证实说，ＢＢＣ领导层确实搞过一次关于电脑系统安全漏洞的调查，时间是在1997年工党大选获胜之后。当时ＢＢＣ与刚上台的布莱尔政府关系紧张，因为政府总想“左右”ＢＢＣ的新闻报道。

　　就在被公众认为“偏袒”政府的伊拉克战争报道中，ＢＢＣ还不顾英国政府的抗议，播出了两名在伊拉克战争中死亡的英军士兵的尸体图像。

　　“我认为，说ＢＢＣ是政府的反对者，或者是政府的代言人都是不正确的”，ＢＢＣ新闻主管桑布鲁克总结说，“我们每天都和他们发生大量的争执。所以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有一个正确的关系。”

　　这是一门平衡的艺术，形同走钢丝。李良荣认为，两者长期以来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关系。一方面，ＢＢＣ不同于我国的国有媒体，也不同于西方国家普遍的私营媒体，作为一家政府独资公营媒体，它必然和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ＢＢＣ没有广告，经费全部来源于公众缴纳的执照费。全英国的每一台电视机每年要缴付109英镑的费用。去年ＢＢＣ收取的执照费高达25．9亿英镑。难怪新闻总裁桑布鲁克自豪地说：“我看了看别的新闻机构的同行，发现ＢＢＣ拥有的资金和资源都要比他们多。”

　　同样和政府关系密切，美国之音（ＶＯＡ）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在阿富汗战争中，由于不顾政府禁令直播对塔利班领导人奥马尔的采访报道，ＶＯＡ的台长惠特沃斯和国际广播局局长一起被美国务院撤了职。

　　和ＢＢＣ不同，ＶＯＡ直属美国政府，是真正的也是美国唯一的官方媒体。有趣的是，美国人自己是听不到ＶＯＡ的。它的工作人员也不能加入新闻工作者协会，不是记者，是公务员。

　　特殊的地位使ＢＢＣ超然，但也让它困惑。

　　有人形象地戏称ＢＢＣ来自人马座——半人半马，非官非商。50万英镑的年薪使它的总裁成为全国收入最高的公务员，让缴纳执照费的公众愤愤不平，可是按照私营企业的标准，他实际上才拿到了85％；坚持严肃高雅路线被指责为傲慢保守、不思进取，贴近观众口味的娱乐化改革又被批评为追逐收视率、背弃责任。

　　“政府可以换，ＢＢＣ不能换”

　　“今天的世界上没有哪一个机构与ＢＢＣ拥有同样的创建方式、价值观和审美观……我们是以观众——而非商业广告——为基础的，这就意味着我们有与众不同的价值观，今天这个非常商业化的世界尤其显示出了我们的独特性。”桑布鲁克如此自诩。为了捍卫其代代相传的可谓“独立价值观”，ＢＢＣ不惜一战。

　　在ＢＢＣ的强硬态度背后，李良荣认为还有其他原因。

　　英国政府在出兵伊拉克的问题上，确有理亏之处。战前政府提交给议会的两份关键证据目前正受到议会特别调查委员会的质询。其中，称伊拉克有能力在45分钟内发动生化武器袭击的报告，正是ＢＢＣ和政府争议之所在。另一份报告引用了一篇12年前的博士生论文，政府已经承认失误并向公众道歉。

　　还有竞争的需要。ＢＢＣ过去一台独大，现在却是和ＩＴＶ（独立广播联盟）以及默多克的空中电视台三分天下。尤其是空中电视台，连桑布鲁克都说“很令人吃惊，它获得了受市场尊敬的地位”。

　　对于目前ＢＢＣ与政府之间的可谓“超现实主义”对抗，有人提出，“政府可以换，ＢＢＣ不能换。”

　　究竟谁是谁非，议会特别调查委员会7月7日的评估报告将会揭开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