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报记者 何晓鹏／文 宋　洋 姜　磊

　　同以动迁为主题，这里要反映的却是两个问题。一个是市民在面对拆迁中的非法行为如何自处；一个是在土地被占用时，对被占人的补偿是否真正做到了公正、透明。两件事在同一时期发生在同一个城市的两个地方，所体现的都是普通市民在动迁时遇到的无奈和伤痛，然而更深层的意义是呼吁动迁的合法化！

　　上篇：

　　拆迁中的暴力

　　这是一些老百姓在房子被拆迁前的生活写真。在记者采访期间，一些原本还没办好拆迁协议的住户被迫陆续搬走。他们走时带着泪水和气愤，不是因为眷恋不舍。事实上如果有了新住所他们会走得迫不及待。

　　母女夜半惊魂

　　2003年4月3日凌晨两点，沈阳市和平区民主路108号。

　　“咣”地一声响，已经熟睡的月华应声坐起。“妈！什么声音？”月华看见躺在身边的母亲也被惊醒，开口问道。

　　马翠芹用手指了指房门，示意女儿不要出声。月华有些紧张，她钻到了母亲的被窝，探出头向窗外看去。

　　夜很静，屋子里只有墙上的老挂钟在“嗒、嗒”地打着摆，风从没有玻璃的窗子吹了进来，屋里显得很冷清。

　　“华，别怕，他们已经走了。”马翠琴感到女儿的身子在发抖，她搂紧女儿安慰着。“妈，明天把窗子镶上吧。”“唉－－，镶上了他们还是会砸的，还是找块板子钉上吧。”

　　看着瑟瑟发抖的女儿，马翠琴心里有些酸。但她不能让女儿看出来。对于从小失去父亲的月华来说，母亲是世界上最刚强的人，即使天塌了，母亲也会一个人扛起来，不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可就是这个刚强了半辈子的女人，此时心里的感受却和女儿一样的无助。

　　马翠琴是下午知道家里窗户被砸的，当时她不在家，女儿打电话告诉的她，说下午两点钟回家时看见窗户上的两块玻璃被砸碎了。马翠芹心里清楚，是拆迁那帮人搞的鬼。

　　挂钟已经敲三点了，怀里的女儿渐渐睡着了。马翠琴却合不上眼，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辈子会过得这么难。

　　想着心事的马翠琴睡不着，迷迷糊糊的。突然“咣”的一声响，马翠芹和月华同时惊起，“妈，他们又来了，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啊……”月华在妈妈怀里哭了起来，气急了的马翠琴推开女儿，跳下地追了出去，但人已经跑了……

　　被拆被打又被吓

　　4月8日上午，马翠琴去了铁西区房屋开发公司，结果和前几次一样——等。

　　马翠琴一家是1993年住进现住所的，房子在原主人搬走后便成了附近居民的垃圾屋，打扫干净房子后马翠琴和女儿在这一住就是10年。如今，房子要动迁了，可因为没有房子的产权证，所以每次马翠琴去询问像她这种没有房证的住户如何安置时，接待的人都说：“你回去等信吧。像你这种情况现在没法定。”但事实上，无论是1997年发布的《沈阳市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还是今年三月发布的《沈阳市无房产产籍房屋拆迁补助办法》都有针对像马翠琴这种情况的明确规定。

　　4月8日下午，马翠琴去药房买药，女儿月华一个人在家看书。一点半左右，月华听到呼隆一声。出去一看，烟囱被几个拆迁工人从房顶推了下来，月华问他们：“你们怎么拆这了？这还住人呢。”拆迁工人说是“领导”让的。月华站在院里阻止他们继续拆，拆迁工人没办法，找来了一胖一瘦两个中年男人。据马翠琴后来告诉记者，那个瘦的叫“老根”，胖的叫“赵胖”，都是拆迁公司的人。

　　瘦子见月华站在院里，强横地说：“是你家房子么，你就住？给我拆！”月华拦在他身前，说道：“我们家房子你凭什么拆？拆我家房子我就不让！”双方越说越激，瘦子火冒三丈，捡起砖头把月华家窗户上仅剩的几块玻璃砸个干干净净。月华急了，拾起砖头向瘦子扔去，砖头擦着瘦子身子而过。旁边的胖子火上加油：“你砸到我了！就你这样的，就是欠揍！”没等胖子说完，瘦子窜到月华面前，一把揪住月华胸口，抬手一拳打在月华身上。邻居把两人分开后，瘦子恨恨地说：“就你这样的，你等着，半夜12点来平你家！”，说完返身走了。

　　砸玻璃是“常规战”

　　看着已经没有玻璃的窗户，月华哭了。但在这次动迁中有这种遭遇的却不只月华一家，动迁已经一年了，现在仍有十多户住户没搬走，他们或者因为房证面积与实际面积不符、或者因为家里人口多……种种情况使他们的问题到现在悬而未决。

　　据这些居民讲，被威胁恐吓是家常便饭，砸玻璃更是常有的事。

　　住在马翠琴隔壁不远的高大娘对记者讲：“这些拆迁的也不管你办没办完手续，上来就扒。不扒就让人砸玻璃，我家那窗户都被砸了多少回，镶上就砸了。”

　　高大娘告诉记者，早在去年七、八月份她家靠马路那边的门窗就被砸过，同样是在半夜，五毫米厚的门窗玻璃被砸得一块不剩。

　　据居民说，这些砸玻璃的人都是被雇来的，专门在夜间下手，因为总干这事，砸得越来越周密且有效率。

　　与马翠琴同住一条巷子的李月明讲，4月10号晚上，11点刚过，他家的玻璃就被人砸了，家里人亲眼看着一个人拿着木方子往窗上捅，他们想出去抓人，发现大门被从外面顶住了，打电话报警，电话线也被掐断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砸个干净后从从容容的上同伙的车走了。“当时差点儿没给我妈气死，真来气啊！”

　　邻楼的蒋力健家在一楼开了个信息站，原先安的是铝合金大门，如今已被木门替代了。蒋力健的爱人告诉记者，就在铝合金门后，她女儿差点儿被毁容。事情发生在去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她女儿正在门口的镜子前梳头，突然“哗啦”一阵响，一块石头破门而入，擦着她女儿的耳朵飞了过去，被砸碎的门玻璃溅了她女儿一身，衣领里都有玻璃碎片，等她去拽时，女儿哇的一声就哭了，脖子、手都被划伤了，幸亏不严重，否则后果真难想象。

　　断水断电用黑招

　　记者从居民那了解到，砸玻璃只不过是“常规战”，相比砸玻璃而言，更过分的事都有。

　　去年夏天，高桂芝的儿子马先生去拆迁现场问他家小房如何补偿，结果被辱骂不算，还被四五个人围着殴打，马先生抱头跑回家打110报警，但至今也没找到打他的人。据高桂芝讲，拆迁公司的头头外号叫“哑柱子”（音同）的参与了殴打，到现在派出所也没查出来，因为谁也不承认。

　　打也打了，砸也砸了，但住户没全搬走，拆迁的目的自然没有达到。常规战必须升级－－断水！

　　居民告诉记者，年前时，开发公司在勘探时把地下输水管钻漏了，居民要求修理，结果他们把水管堵死了，饮用水断了，直到现在，居民用水都要拎着壶去别处打。

　　断水没奏效就断电。

　　两月前居民得到通知：3月10日前不搬就断电。发通知的人很讲信用，果然在3月10日把电“掐”了。居民告到了市里，电业局方面表示他们对此事根本不知道，派人来修理掐断的电缆。正修时，一伙人围了上来，质问：“谁让你来修的！”把维修人员撵走了。直到居民再去找时，才把电接上。

　　一位大娘一边流泪一边对记者说：“孩子，这次拆迁可把我们折腾坏了。这帮人为了让你走什么手段都用，甚至骗着你就把房子拆了。”就在记者采访之前的几天，就发生过住户房子被骗拆的事。

　　据居民讲，在拆老邓家房子时，开发公司的人把老邓太太找了出来，说答应拆房子后就给钱，结果房子推了，账却没人认了。去找时，答复：谁答应你了，谁答应你你找谁去。找到当时允诺的人了，那人却说：我说的也不算啊，老总不给钱，我答应也是白搭！

　　骗拆之外，还有上演“围城”计的，住户中的老边家家住二楼，结果楼梯半夜被人用铲车铲没了。事后找谁谁也不承认。没了楼梯房子没法住，只好到外面租房。

　　小小一个拆迁场，为了达到快拆的目的，用的手段五花八门，但事情并不会就此结束，记者临走时，居民告诉记者，也许再过几天，剩下的这些居民房都会被硬拆的。居民对记者讲，4月12日，拆迁公司的头头“哑柱子”就公开对大家说了下面这段话：“不搬，到时都强迁！”

　　暴力拆迁何时了

　　记者在采访铁西区房屋开发公司询问是否存在暴力逼迁的事时，开发公司的宫先生告诉记者说，那些事他们都不太清楚，他们8点上班，5点下班，晚上的事他们不知道。记者再问是否了解谁指使的人去做的时，他们表示这事是拆迁公司那边做的，跟他们没关系。

　　对拆迁公司，记者曾先后三次到拆迁现场采访，但都没见到该公司的负责人。记者从侧面了解，得知该公司名叫伟华拆迁公司（音同），居民提及的“哑柱子”姓孙，是这家公司的一位负责人。在记者暗访这家拆迁公司的一些打工人员时，记者听到了一些这样的话：“他（“哑柱子”）让我们去拆那些还有人住的房子，我们不去，他就威胁说‘还想不想要钱？’”“ 屋里住着人，他（“哑柱子”）也让我们拆，说‘你们就拆，砸坏了砸死了不用怕，有我你们怕啥。’”

　　也许是知道扰民的暴力拆迁方式违法，所以没有任何一方愿意承认自己同这事有关。偏又这些“夜行客”都是些身手迅捷的“高手”，没法抓个现行，所以骚扰也只能受着。

　　在记者结束这篇稿件时，马翠华给记者打来电话，说拆迁公司正在强拆她家房子，同时还能在电话里听到月华的哭喊声：“你们有法院批准了么，谁给你们权力来强拆我们家房子？”

　　下篇：

　　一笔让人迷糊的土地赔偿账

　　2002年7月，和平区沙岗子村村委会与和平区兴和房屋土地开发公司签定协议，决定对沙岗子村进行村屯改造，“由兴和投资，村委会出地，双方合作进行开发建设。”（沙岗子村村委会主任王明武语）。但在具体对被动迁者发放动迁补偿时，却引起了村民的不满。有人说，开发商对动迁户的补偿被村里克扣了。

　　2003年4月11日，几户家住和平区长白沙岗子村的居民来到报社，他们拿出材料，和记者一笔笔地算一个账，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给他们的土地占用补偿会这么少？为什么村里还要扣回一部分？

　　谁剥了这层皮？

　　徐凤林是沙岗子村一家养殖场的场主，他和妻子赵利平共同经营这个养殖场。但这段时间以来，徐凤林夫妇已经没心思照料这个养殖场了，动迁的事让他们俩筋疲力尽。徐凤林对记者说：“今天来拆，明天又来拆，心情早没了，喂猪得精心啊。”

　　徐凤林的养殖场坐落在沙岗子村北地上。1998年，沙岗子村村民王培昌以1．2万元的转让费把自己承包的2．4亩土地承包经营权转让给赵利平。赵利平与丈夫徐凤林就在这2．4亩地上展开了拳脚，成了当地的养殖大户。

　　2003年，因为开发占用，村里准备收回徐凤林的这几亩地，并向徐凤林提出了补偿金额。在《关于沙岗子村委会对北地动迁赵丽萍的处理意见》中，记者看到了这个补偿的具体数字。“猪舍面积为1091．2平方米，每平方米按100元补偿，计109，122元，建房面积为508．37平方米……计52，757元。井一眼3000元，合计164，879元，去空板地2．4亩，每亩30，000元，计72，000元。实际赵丽萍应得动迁费82，879元。”

　　徐凤林对记者讲，对这个补偿金额我们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村里给他的这个补偿是赔偿地上物的，包括猪舍、农用房、井的补偿金。那经营这块土地的补偿哪去了？当初徐凤林夫妇以1．2万元的转让费从王培昌手中得到了这块地的经营权。按理说，当村里收回土地时，对他们给予地上物补偿的同时还应当对承包期满前的土地进行补偿，但赵利平说，他们根本没看到那笔钱。

　　长白沙岗子村属和平区管辖，记者电话咨询和平区建委，建委王主任告诉记者，对长白动迁居民的土地补偿是参照浑南新区的有关政策执行的。记者采访了浑南新区管委会信访局林森先生，林先生告诉记者，土地赔偿包括三部分：土地补偿费、安置补助费和地上附着物补偿费。但徐凤林夫妇并没看到前两个补偿的影儿。就像卖了张虎皮，皮上的毛钱卖家收到了，可皮钱哪去了，这皮让谁剥走了？

　　奇怪的赔偿分配

　　挨着徐凤林养殖场的是赵利民的果园。赵同徐一样也没有对未到承包期的土地进行补偿。

　　沙岗子村主任王明武告诉记者：“他们（徐凤林、赵利民）不是本村在籍村民，在沙岗子村没有土地。至于他们现在经营的土地是他们与本村村民私下交易的，村里不知道，这违法。我们自然不能给他们土地补偿。”

　　记者想不通，既然村里认为徐凤林、赵利民与村民间自愿发生的土地承包经营权的流转行为是违法，那为什么一直没有出面干预和制止呢？无论是徐凤林的养殖场还是赵利民的果园都是在几年前建起来的，难道村里一直没有发觉么？

　　对此，王主任的解释是：“那是前任的事，我不了解。”但王明武当沙岗子村主任的时间似乎也不短了。

　　采访中，赵利民告诉记者，村里把他经营的这十亩地的土地补偿钱都给了原来的承包人－－王守权、王守德，每亩地三万元，但他们真正拿到多少，赵利民不清楚。赵利民对记者说：“当初转让时，我们已经给了原承包人转让费了。如今又把这十亩地的土地补偿钱给了他们，这说得过去么？”

　　土地补偿费应该怎么给在这里成了一个疑点。开发商是给了沙岗子村占地费用的，这里既有土地补偿、又有地上物补偿和动迁安置补助。那沙岗子村如何对待土地补偿这个问题呢？王明武否认了已经把钱发给了原承包户的说法，他对记者说：“我是想把这笔钱给原承包户，但钱还没发呢。”

　　也许王明武的话有道理，不管村里主观上认不认这个土地流转的账，但毕竟当初徐凤林、赵利民在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的协议上都没有村里的意见。就在记者以为村里的赔偿意见也许说得通时，另一家的土地补偿个案让记者转变了看法。

　　金永学是正宗的沙岗子村村民，在土地承包时，村里认为金永学应分的土地是1．6亩，但在实际上，金永学经营的土地面积为2．76亩（数据参考《关于沙岗子村委会对北地动迁金永学的处理意见》）。村里对金永学的补偿金额真正涉及到土地补偿的只有46，584元，这是带立壕子（类似暖棚）的0．9705亩土地的补偿金额，剩下的补偿金则都是对地上附着物的补偿。这就怪了，就算金永学经营的土地中只有1．6亩是村里分给他的，另外那1．16亩村里不予承认，那也无法算通这笔账。无论0．9705亩的小数点后的数有多长，它也与1．6亩有着很大的差距。那这1．6亩土地里剩下的部分呢？补偿金哪去了？没人知道。正像金永学、徐凤林等人的上访信中所言：“村委会这样处理，做不到公开、公正、透明，问题能解决得了么？”

　　这样赔法我们接受不了

　　为土地赔偿金问题困惑之后，另一个糊涂账向记者袭来。

　　徐凤林拿着《处理意见》通知书和记者算一个账，为什么这里要扣他一笔钱？《处理意见》中写到“（猪舍、房子、井的补偿费）合计164，879元，去空板地2．4亩，每亩30，000元，计72，000元。实际赵丽萍应得动迁费82，879元。”

　　徐凤林经营的土地面积是2．4亩，村里对这块地上的地上附着物（猪舍、房子、井）补偿了164，879元，这里没有一分钱是土地补偿金，为什么村里还要从这笔钱里抽回个空板地（即没有任何地上物的土地）钱呢？这岂不是等于让徐凤林又交了一次土地转让费！

　　交了两次土地转让费，却得不到土地赔偿金，这令人匪夷所思！

　　同样的糊涂账在赵利民、金永学的地上物补偿上也出现了。只给了地上物的补偿，却又从中提出一部分，说是空板地钱。这如何理解，被动迁的人糊涂了，也许让人糊涂正是这个分配方式的目的所在。

　　村主任王明武似乎对此也解释不太清楚。王主任说，对地上物，村里是参考浑南新区管理委员会于2002年2月发布的《浑南新区农耕地地上附着物补偿规定》补偿的。记者问，地上物补偿是否包含土地赔偿时，王主任表示不包括。记者询问为什么要从地上物补偿金中扣空板地钱。王主任开始给记者讲他们（徐凤林、赵利民）的土地转让是村里不知情的，又讲第二轮土地承包中，并不是每个人都分到了地，没地的也应该得到补偿，这钱就是这么扣的等等。当时，记者从王主任的叙述中感觉到，王主任似乎同记者一样有点晕头转向了。

　　临行前，记者再次询问地上物补偿是否包含土地赔偿时，王主任看着记者说：“包括啊。”他似乎忘了自己刚才还是否认的。

　　如果对经营者只给了地上物补偿金，那到底应不应该再从中扣一个所谓的空板地钱？

　　不管这个账多么难理清，有一点却可以看得很清楚－－被动迁人拿的赔偿金比他们应该得到的数额要小得多。

　　钱到哪去了？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