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S在中国有5000多个病例，相对于国外医学研究单位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优势。然而这样的优势却为各自为政的科技体制所化解了，中国的科学家并没有在世界各国的同行面前拿出重要的研究成果。中国的科学家深受各自为政的科技体制之苦

　　●改革科技体制不能仅仅寄希望于更多的集权与行政性协调，而是要更多地关注科研单位的自主治理，应该从高度行政集权但各自为政的科技体制走向自主治理但高度整合的科技体制，以自主治理和制度性而非行政性的协调与合作机制来解决各自为政的问题

　　●科研单位不应该是行政机构的附属物，应该拥有完整的人、财、物的权力，有开放性的人员流动机制；同时要鼓励科学家形成各种各样的圈子、学派以及自主治理的协会，鼓励科技同仁杂志的发展，鼓励民间科研基金，鼓励民间基础性科研捐款

　　SARS危机，给中国经济发展和社会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危害，但也提供了各种各样的发展契机。比如，给中国的公共卫生事业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活力，也给中国行政管理体制的改善带来了机会。不过，即使是契机，也是需要经过努力才能抓住的。

　　SARS在中国有5000多个病例，这是灾难，但也是医学研究的机会，那么多的病毒样本，相对于国外医学研究单位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可惜的是，这样的优势反而为各自为政的科技体制所化解了。宏观上，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多的病毒样本，但微观上，每一个科研单位只拥有很少的病毒样本。结果就是，中国的科学家在SARS研究上并没有在世界各国的同行面前拿出重要的研究成果。

　　中国的科学家深受各自为政的科技体制之苦。比如中国农业大学罗云波教授为了找到SARS病毒的阳性对照样本，几次去一个高校系统以外的单位，均被婉言拒绝，最后向德国国家病毒所求援，对方很快寄了过来。他说，SARS研究最大的问题，不是技术问题，而是现行的各自为政的科技体制。

　　罗云波教授的遭遇，并不是唯一的。国内很多SARS专家在SARS研究中都经历过各个系统相互封锁的事情。这些SARS研究专家近日在媒体上强烈呼吁，应尽快建立全国科研协调机构，有效调配全国科技力量、设备和资金，实现资源共享，协同作战，否则很难改变我国SARS病毒研究的落后局面。

　　其实，SARS专家所面临的问题，与各级政府官员所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在防治SARS问题上，各自为政的管理体制，无法及时进行协调统一的行动，使北京失去了应对SARS危机的最佳时刻。针对这一问题，采取的措施也就是建立中央和地方两级协调机制。在中央高层的支持下，中央和北京都建立了党政军高度集权的行政协调机制，协调在京国家机关、军队和北京各个系统的行政和卫生单位，集中配置防治SARS的人力资源、财政资源和医疗物资，才使得SARS防治走出各自为政的困境，顺利稳定了局面，终于在6月初迎来了SARS零发病日，让人们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SARS防治实践表明，在各自为政为害不浅的情况下，建立临时性质的行政协调机制是非常重要的，而这也是解决各自为政问题的重要方法。不过，高层行政协调机制，在防治SARS行动中有效，在研究SARS方面未必一定有效。因为在防治SARS过程中，行政协调主要集中在SARS疫情信息收集和通报、医疗资源集中配置等方面，包括防控措施方面依靠个人的自觉隔离，以及居住小区、工作单位、学校的封闭式管理等。在以隔离来抗击SARS的斗争中，各自为政，反而有利于防控SARS；而协调机制之所以能够起作用，靠的是临时确立的防治SARS单位负责人负责制，以及强有力的行政处罚甚至刑事惩罚。

　　但有利于隔离SARS的，不一定有利于SARS科研。SARS科研高度行政隔离，本身就是高度行政集权的结果，而如果建立全国科研协调机构仍是依靠行政协调来调配全国科技力量、设备和资金，实现资源共享，协同作战，其结果只会是行政性的大会战，做一些简单的大炼钢铁的事情可以，做复杂的创造性的科研活动，并不是好办法。

　　由此，改革科技体制，不能仅仅寄希望于更多的集权与行政性协调，而是要更多地关注科研单位的自主治理，因为自主治理的体制，可以自主地完成各种各样的协调功能，并打破行政性分割。因此，科技体制改革的方向应该是，从高度行政集权但各自为政的科技体制走向自主治理但高度整合的科技体制，以自主治理和制度性而非行政性的协调与合作机制，来解决各自为政的问题。改革的具体举措应当是：

　　一、科研单位不应该是行政机构的附属物，作为一个研究单位，应该拥有完整的人、财、物的权力，是自主治理的。二、科研单位不是由内部人控制的，不应该是刚性的生活单位和利益团体，它应该是研究单位，有开放性的人员流动机制，包括所长、课题组长等行政职位和研究员、副研究员等研究岗位，都应是开放性的，不仅超越不同的行政系统，而且还应超越省界，在全国范围内开放，甚至向全世界开放。三、科研发展需要发展自主治理的各种各样的共同体，即鼓励科学家形成各种各样的圈子和学派；鼓励自主治理的学术交流活动。四、科研发展需要各种各样的自主治理的协会。现有的科协，基本上是行政化体制，缺乏自主治理，无法完成科学家之间的协调任务。以自主治理的协会来形成新的科研协调机制，可以激发现有体制的活力，也可以形成新的替代机制。五、取消科研学术杂志的审批制度，改为备案制度。鼓励科技同仁杂志的发展，让杂志相互竞争，淘汰依靠行政审批导致的垄断租金靠卖版面为生的杂志。六、鼓励民间科研基金，鼓励民间基础性科研捐款，并给与免税优惠。

　　毛寿龙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行政管理学系主任、行政管理学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