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龚仁 本书的第一主角叫王肥肠，这是个喝凉水都长肉的胖子。他的肚子象个大麻袋，吃饱了饭时鼓起来赛过要下崽的孕妇；没吃饭前肚皮松得出层打叠。据说他老婆每次与他床上有活动时都要做相应的准备工作，首先晚饭看住他，绝不许多吃——最多两成饱。吃饱了会障事儿。其次给他洗净时要费一番周折，王肥肠撩起一层肚皮，他老婆帮他打上肥皂再用喷子冲洗干净，然后依层往下洗。就象洗毛肚。他老婆对他的硬件设施极为不满，常埋怨：哪里都那么胖大就牛子小。 咳——，胖人都这样！他解嘲到。 他在一个国营单位保卫科工作，由于工作轻闲没事就爱神聊，天文地理、国际大事、尼姑寡妇、脚气梅毒没有他不涉及的。 第二主角就是万爷。他的外号叫万人烦，烦字不好听有人就含蓄地叫他万人页，时间长了又简称万页，猛一听就是万爷。他长得是鹰鼻子鹞眼小薄嘴，又黑又瘦。他在一个单位开班车，除了每天要早起晚归，剩下的时间就很富裕，整天张三李四地嚼舌头，是那种嘴上不积阴德的那路人。单位人讲话：竹子不叫竹子——那叫损（笋）。 这两位都是我的街坊。夏天到了，一擦黑就象准点上班一样我们都陆续来到工人体育场的北门，这里宽阔的地面成了人们纳凉的场所，大家三五成群地摇着扇子驱着蚊子和暑气，那条东西的大路一秒不停地穿梭着车辆。这时你看王肥肠腆着那个滚瓜溜圆的屎包肚子，赤着上身趿拉着拖鞋穿过了马路。过往的车辆就象见了一座肉山，都踩住刹车让他先过，探出头地打量他。 一付镀锌管儿的绿白条的围墙布的简陋躺椅一支，河马样的身躯往上一仰，拍打几下蒲扇。俗话说：懒人爱躺，胖人爱仰，小孩爱糖，女人爱讲。王肥肠仰躺着眯着眼，他正在等着另一个主角万爷。 两人一见先要斗斗嘴，这似乎是开场白，后面才是正文。 “瞧你这份儿打蔫儿的样，是不是昨晚弟妹又不让睡觉啦？改天我得好好训训我们弟妹，什么事得有够，这老不让睡觉，开车出事可咋办！”王肥肠一本正经地说完，招得我们一片笑声。 万爷坐在自带的塑料小椅子上，嘿嘿笑着不紧不慢地说：“别他妈擀面杖伺候媳妇，充大雀子了。我老婆可不象我嫂子。” 又逗了几句不堪入耳的闲嘴才转入正题。这两位爱讲故事，每天都要给我们讲上一两段儿。万爷善于讲笑话，也不知他怎么学来的，讲不完的幽默趣谈；王肥肠则不，爱讲故事，讲得是绘声绘色。对我们来说这就有点儿象吃菜，荤素搭配，让你爱吃不腻。每天我们一帮人都听得直眉瞪眼、笑声不断。 我没事时想起那些作家们，写出的文章不是假就是空，整天在家憋得大便干燥，写出的东西一窝轰，你要写皇上全他妈写皇上，有人写妓女又都妈的写妓女。别看文章写得不咋样，年底都来精神了，争得矛盾奖都发不出去；要不就相互踩乎，咬牙跺脚地说人家如何如何剽窃他的大作。你们晚上少编点儿，到我们这里来听一听，王肥肠他们讲的故事都不用润色，照实一抄就比你生编的强。又可以大笔得稿费又不用费力，多好！我的小说可以说都是这么来的。如有雷同，您可别说我抄袭，我可真是听来的，没工夫陪您打那无聊的嘴架。 今天是万爷先讲。他这人似乎不怕热，从不拿扇子，但烟和水必不可少。他的水杯是个茶色的雀巢咖啡瓶子，里面酽酽的茶。有时听得过瘾了，也有人去跑到路对面小铺里买来两瓶冰镇啤酒犒劳他们。他们的烟也似乎是摆设，来时一整盒吧唧吧唧过了一晚上瘾走时基本上还是整盒，净抽听客的了。 万爷开讲起来： 我们司机班长老孙是个农村人，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他老婆在医院工作，上次去内蒙支边，一去就是两个月。那里没电话，想家想孩子连着写了好几封信，让老孙务必给她写封信介绍一下家里情况。 老孙这下可为难了，他从没写过信。晚上他让小学刚进三年级的儿子执笔，他口述开始写信，光开头就写了半个多小时。咋称呼呢？我的爱人，不好，太酸，知识分子才这么称呼。儿子说应该写我的老婆你好。他说行！就这么写。 接着又口述起来：“我们两人都很好，都没病。你们家我也去了，老太太挺好。” 这时儿子问：“太字怎么写？” “连太都不会写？大字加一点。”他又接着说，“我们单位有个女工刘斋佳，长得和你腰围胖瘦差不多，我一看见她就想起了你，她穿了一件黄格的上衣很好看。” “格字怎么写？”他儿子又问。 “格？格？我也不会写，你看着写吧。” 他又接着说：“我说我老婆不在家，你能借我用用吗？他挺大方说行，我也照样给你买了件黄格的上衣，给你寄去。” 就这么短短一封信，前后不到一百字，两人写到半夜。写出来就全变味儿了。 我的老破：你好！ 我们两人都很好，都没并。你们家我也去了，老犬犬挺好。我们单位有个女工留在家，长得和你腰围胖手差不多，我一看她就想你，她穿了一件黄哥的上衣很好看。 我说我老破不在家，你能借我用用吗？她挺大方说行。 我也给你买了件黄哥的上衣，给你寄去。 万爷一边描述着字一边讲，我们听得哈哈笑，他却不笑。讲故事的高手都这样，把别人逗笑了自己却不笑。 他接着讲：他老婆看了第一行就急了。她们医院有个护士和人家乱搞破鞋，被人抓住后大伙给她起的外号就叫老破。这老孙是不是怀疑我也搞了？她想。 老孙给我们讲过他老婆的故事，他老婆姓陈，外号老陈醋。有一次他们两到百货大楼买衣服，他老婆看上一件薄呢子短大衣，五百多块。老孙舍不得就是不同意让她买，他老婆气得赌气不理他。遛着遛着他一转身不见了老婆，和他玩儿起了捉迷藏。他来回转悠找不着，那天三层满都是人，把他急得，忽然灵机一动，和一个柜台小姐聊起来。他想问问人家哪里有广播，给广播一下寻人。在他和小姐闲聊时他老婆如从天降，站在旁边直着眼瞪他。 老孙心里一乐说：“今后我再不怕你丢了，就是在天安门广场都不怕，只要我找个小姐一聊，你就会来到我身边。比求神还灵！” 由此就能看出他老婆醋劲儿有多大。他老婆一看信，醋坛子大爆炸，好呀！女工留在家里还看了腰和胖手，什么臭婊子！还有借老婆的？他哥的衣服还卖给我？！气得浑身哆嗦直吐白沫。不成！她马上就请假回家，她这一天多的火车你就可想她是怎样过来的，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嘴周边楞结了层白膜。到家一进门，先摔暖瓶再砸镜子，气得干嚎就是出不来声，把个老孙吓的，抱住了她的拙腰一问，才知道是误会。 老孙一边扫着暖水瓶的玻璃碴子一边这个乐…… 故事讲完了，我们也笑够了。下面王肥肠说话了：“这个我去年就听别人讲过，你就不能来个新鲜的？” “甭他妈废话，该你讲了。”万爷从来不在乎王肥肠的褒贬，有大伙的笑声他就心满意足了。 王肥肠把烟头一弹，红色的烟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掉在地上后又溅起一片火星，他说：“不行！你这个太短，你再讲一个。你要再讲一个我今天就来个长篇。” 说心里话，我更爱听万爷的，他比王肥肠讲得有味儿。我也跟着起哄捧他。 “行！我再讲一个。”万爷被捧得挺高兴。 有个大学毕业生叫胡古月，回乡在乡里当了一名办事员。乡里挺重视，写写抄抄，跑跑各村写个总结等等全离不开他。时间长了他就发现许多有趣的现象，他发现哪个村办公室的奖状要多吧，哪个村的农民收入就低，收入低吧可吃的并不次，经常看见农民家里吃大碗的红烧牛肉。 他就偷偷地进行了暗访，他发现收入低的原因是因为这个村牛少。拉犁、套车都要用牛。可牛少怎么还老吃牛肉呢？他向一个正炖牛肉的老汉打听，老汉说：牛为什么少？都让村里把母牛强征走了。这不，早晨把我家的母牛征走的，中午还分给我点儿肉。至于为什么老汉也不知道。 胡古月问：征牛给你们钱吗？ 钱倒是不少给。老汉说。 为了弄明白，这个胡古月就来到村办公室，和这些干部混了两天，那天晚上干部们喝得酩酊大醉，他也假装喝多了跟着一起说胡话。一会儿会计抱着一个纸箱子出现了，挨个发给每个干部一个小塑料袋。胡古月也发到一个。他以为是红包呢，可细一看袋里放着一块生肉样的东西。这是什么呀？ 他追着会计跑出屋，问他这是什么。会计说：这都不知道？这是目前干部最喜欢的好东西，也是母牛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是牛X。乡里就爱听我们吹牛X，我们一吹就给发奖状。 “哄！”的一阵哄堂大笑，笑得过路人直看我们。我乐着心里想，万爷的嘴是他妈的损！ 王肥肠也控制不住地大笑。万爷说：“该你啦！讲个长篇的。” 下面便是王肥肠讲的完全是另一种风格的故事： 有个老薛头，退休后在家没事可做，他女儿怕他闷就把家里的摄象机拿来给他玩儿。这老头天生聪明，学啥都快，很快就学会了充电、摄象、换带子全套活。起先背个书包各大公园乱摄一通，回到家用摄象机通过录象机再转录到大带子上，闲时放着看。可没几天就腻了，千篇一律的树呀水呀。 一次，看电视焦点访谈节目，一个警察瞎罚款被记者偷拍下来。老薛头灵机一动，我为何不偷拍些这样的镜头，一来拍人有点儿意思；二来惩恶扬善也能为社会做点儿好事。女儿开始也支持他，说托人找找电视台的人，要采用了说不定还给稿费呢。后来又不同意了，说这是偷拍，万一被人发现可就危险了。 老薛头说：“这有啥危险？咱这老命又不值钱。再说了，啥事没危险，走大马路不慎摔一跤还有摔死的呢。” 他不听女儿话，找了个旧书包。他女儿的摄象机是索尼牌的，是那种很小的掌中宝，摄出的影象特别清楚。他把书包挖了个方洞附上一层透明片，象个放月票的口袋，遥控器往衣服兜里一放，在家里实验了几次，角度很快就掌握好了。这就开始了他的现代化的侦探生活。 先偷拍了一次结婚车队。那天他看见一片楼区里来了黑压压一个结婚车队，堵得有半里路走不动车，他生气了。心想：结个婚适当地办一办也是应该，但有必要出这么多辆车吗？排场也太大了。他往车里一看，好几辆都是空车就司机一人。这不用说准是揩公家油的公款用车。他在车队中来回穿梭，把车牌号全录下来，忙乱中男方家可能把他也当成司机了还塞给他一盒烟。他看了看新郎新娘，新郎眉清目秀，新娘漂亮端庄。他又有点儿不忍心了，你说人家大喜的日子，我这不是给人家添堵吗；可又一想，现在铺张风气越来越盛，都不来管，这对社会的危害不是越来越大吗！ 回到家他把带子翻录出来一看还挺清楚，他又做了一些剪辑，后就把它送给了电视台新闻部。人家还挺重视，让他登了记后先回去，过了两天人家来电话了，说他们挨着车号调查了，没一辆是公车，全是人家花钱雇的。 嘿！你瞧这个累受的。大火烧了秋庄稼——白忙活了。 也巧，他女儿说她朋友公司想找个看库的老头，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在那里，吃住人家全包，还给开双工资。女儿讲话，您一个孤老头在家住也是住，在那里住还管饭。老薛心想这不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吗，满口答应。 他这个库房很神秘，平时总锁着大锁，开锁的钥匙只有一个叫龙经理的有。老薛住的房子是里外两间房，外面的大些有洗手池子、桌子、一对旧沙发；里屋是一个钢管架的木板床，桌子上有一部电话。老薛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个库房，至于房里面放了些啥他从来也不问。这工作倒是轻闲，可摄象就玩儿不成了，一天老薛没事又摆弄他的摄象机，忽然有人敲门，他赶快把摄象机装进书包就去开门。原来是龙经理，后面还跟着一位挺利落的中年妇女。 “老薛头，你先去吃饭吧，我和黄主任在这里要对一下库房帐。” “行，行！”老薛头拿了饭盆就走。他每天的饭都是打回来吃，今天人家要对帐我别打搅人家。他就在食堂吃起来，约莫有一个多小时他才吃完。吃完他回到他那小屋，人家早撞上锁走了。 他没事又弄起摄象机来，拿出来一看才知道，一忙忘关机了。嘿！这脑子！他把带子往回一倒，发现不对，都是些什么呀，只见一男子正伸手往一女子脖子里掏呢。他细一看不要紧，是那个黄主任，她闭着眼很享受的样子，象是有人给她洗脚呢。老薛记得老伴在世时有一次她腰疼，他给她洗脚老伴就是这个样子。一会儿又见黄主任蹲下身不知在干什么，只见她的头发乱晃窜动。 “爸，我妈叫您回去睡觉。”王肥肠的儿子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由于我们听得太投入楞没看见他啥时到的。 “那咱们明天再说吧。”王肥肠费劲地站起肥硕的身躯要走。 看看天上的繁星困倦得不再眨眼。高耸的楼房也是黑色一片，只有稀疏的几个窗户还亮着。马路上偶尔才跑过一辆汽车。一对值勤的武警战士从我们的身边走过。我打了个哈欠，是挺晚了，明天再听吧。穿越马路，高悬的路灯将身影在人的后面拉得长长的，一会儿又缩成一个点，随即又在前面抻开，仿佛要审查人的灵魂一样。 （未完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