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小村中7人被杀 安徽公小郢村命案调查(组图)
2002年5月31日09:39 南方网-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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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满意被击毙现场
公小郢村的伤痛永难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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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
5月19日晚7时许，在仅有56名村民的安徽省合肥市长丰县陶楼乡公小郢（读“影”）村，21岁的村民岑满意在无任何迹象的情况下，手持尖刀和钢管，分别在村民家中、门前以及场地上连续杀死7名村民，杀伤1人，死者中最大的现年50岁，最小的年仅9个月。次日凌晨1时10分，嫌犯在劫持一名人质索要钱财时，被我公安干警开枪击毙。
而经警方初步调查，岑的杀人动机很可能是因为家里的草垛两度失火而疑及他人。
在一个仅有13户人家的偏僻小村子里，什么样的仇恨会带来如此惨烈的结果？人们在惊悚过后开始思考。
血光之灾
5月19日傍晚，公小郢村像往常一样平静。几个村民在村东的稻场内打油菜籽——在连续一个多月的阴雨天气之后，公小郢村的村民们从17日左右终于迎来了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家家户户抓紧时间收获早已成熟的油菜，很多村民都忙到很晚。
这是个很偏僻的小村子，村民外出，须走约2公里蜿蜒崎岖的小道，才能上到能通汽车的村公路。一遇雨天，小道越发变得泥泞难行。村里总共13户，其中6户姓沈，4户姓阮，方姓、李姓和岑姓各一户。岑家在村里算是小户人家，岑满意在村里的小名叫“小满子”。
那天晚7时多一点，村妇方凤林第一个发现灾难降临。据她说当时刚干完农活回家，顺路到村东的稻场上背些柴草，借着暮色，她发现稻场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她惊慌失措，不敢去细看就往回跑。
因为丈夫阮永友还没回家，她就跑到他大哥阮永富家里准备叫人，但在那里却看到了几乎令她吓晕过去的血腥场面：厨房里的电灯亮着，厨房灶台边上横竖躺着几个人，看起来已经动弹不了了，地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地红成一片。方凤林扭头就往家里跑。
阮永友带着妻子奔到大哥家里，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他大哥的小女儿阮小平（25岁）死了，斜靠在厨房门口的墙壁旁，身边是一只翻倒的四脚小板凳，上面全是血；他三哥阮永福的儿子阮刚（13岁）也死了，最令他难过的是连阮小平年仅9个月的婴儿也未能幸免，在婴儿的耳廓边缘，有受到利刃伤害后的伤口和血迹。
据阮永友推测，在凶手行凶之前，阮小平可能正抱着儿子吃奶，猝然而至的致命攻击使其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半靠墙壁的姿势说明她几乎还保持着当时的喂奶状态。
凶险的一幕出现了：阮永友刚刚迈出大哥家的门槛，就迎面撞见了岑满意。“他一手拎着一条两尺来长的铁棍，一手握着一把尖刀，站在离我四五米远的地方，”阮永友回忆说，“他突然把刀在手里一端，就向我冲了过来。”
阮永友情急之下围着一个草垛转着圈跑，岑满意紧追不舍。刚从稻场回来的阮永福刚好路过，被岑迎头一棍打昏在地，动弹不得。岑满意来不及管这兄弟俩了，径直冲向了方凤林和她赶过来的三个孩子。孩子们尖叫着四散奔逃，两个向西，一个向东；岑满意选择了向东逃跑的阮晓亮（大儿子，16岁）。大约追了20多米远，岑向前方的阮晓亮大叫，“你再跑，让我追上非杀了你不可。”阮停住了脚步。
“我们距离大约四五米远，我怕他追不上我再伤害父亲，就不跑了。”阮晓亮后来这么向记者解释，看到他停下来，岑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直喘粗气。
“关系不错，也要杀！”
没有人清楚阮怀松（27岁）、陶艳（23岁）夫妇俩是何时惨遭杀身之祸的，他们的孩子仅仅4个月大。阮17岁丧父，是家中独子，去年冬天才办完婚事，家中的大红喜字颜色尚未褪掉。
他母亲刘河翠当时做好了晚饭，看到儿媳妇陶艳喂完奶，放下孩子出门叫丈夫吃饭，从此一去无回。刘抱着孙子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岑满意杀人啦！”是方凤林在喊。
刘河翠吓坏了，她担心儿子儿媳，抱起孙子就往东面稻场跑，不料还未跑到那里就迎面碰见了岑满意，手里拿着一把铁锤、两把刀和一根铁棍。
岑满意：“我已经把怀松杀了，你别找了。”
刘河翠：“我家儿子与你无冤无仇，你凭啥杀他？”
岑满意：“谁让他碰上我呢？”
刘河翠说自己当时就毛了，因为这段对话使她意识到岑满意“杀人杀昏头了”，可能会伤害孙子，拔腿就跑回家。岑满意没有追她，赶去追方凤林一家去了。
阮怀松横尸在稻场，衣服被扯得稀烂，而且还有一块折断的刀尖残留在体内；陶艳则陈尸在阮永友家门口前的小道上，当岑满意挟持着阮晓亮来到阮家时，所有的村民都已经吓得躲了起来，夫妻俩的尸体横躺在那里，没人敢去收拾。
38岁的生产队长、光棍汉李多根也莫名其妙地成为岑满意的刀下冤魂，他是在邻村小卖部买酒回家的路上撞见岑后被杀的，他买的酒依然留在杀人现场，而他的妹妹李多苹至今也弄不明白“小满子”行凶的真正原因，她说：“小满子虽然平日不爱讲话，但经常和我哥在一起下象棋，关系一直不错，怎么下得了手？”
不久，村民沈光年的尸体也在稻场附近被发现。这是岑满意杀死的第7个村民。
凶手的最后时刻
阮晓亮回忆说，当时他被岑满意抓着胳膊往父母家里走，闻得到岑身上的酒气。阮永友远远跟在后面。岑问的第一句话是：“我家的草垛是不是你爸烧的？”
阮永友在后面听到了，高声答：“不是。”岑满意于是拉着阮晓亮来到了邻居沈受萍家，问沈：“我家的草垛是不是阮家烧的？”沈受萍说“不是”，及时关上了大门。当时有3名别人家的孩子藏在了卧室里。
没达到目的的岑满意又抓着阮晓亮回到阮家，坐到门槛上，看到阮永富、阮怀新（阮永富的儿子）和郑永生（死者阮小平的丈夫）和方凤林赶了过来。
阮永友说：“小满子，你还年轻，如果把孩子放掉，我给你钱，你跑了以后还有出路。”
岑满意说：“钱我不要，杀了这么多人，反正一个死。”他拎起阮晓亮走进屋内，反手把大门拴上了。阮晓亮说自己根本不敢逃，因为岑满意的手中始终拿着那两把凶器。
他来到卧室，命阮晓亮帮他包扎手上的伤口并清洗尖刀和铁棍上的血迹后，突然向窗外的阮永友喊，让他拿5000块钱出来。“要快，而且不能报警”，岑隔着窗户朝阮永友吼道，“不然我杀了你儿子。”
第一个打电话报警的是阮怀新，在邻村打的。警方很快就到了。
岑满意未觉察，让阮晓亮舀了一瓢冷水喂他喝了几口。喝完后，他让阮晓亮把电视打开，然后坐在床边开始看安徽电视台影视频道的节目。其间阮望了一眼屏幕，上面的时间显示是午夜零点。两人没有说话，一直看到整个电视节目完全结束，此间没有换过频道。
然后，岑满意让阮晓亮找了一截绳子，把他的左手腕和阮的右手腕紧紧捆在一起，并排躺在床上。
此时警方“击毙凶手，保护人质安全”的行动方案已经确定，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跟在阮永友的身后悄悄来到卧室的后窗外，轻轻掀开窗玻璃外围的绿色纱网，确定了射击目标。
阮晓亮说，“我听到了枪口轻轻擦过窗玻璃发出的细微声音，可岑满意没有任何反应。”
凌晨1时10分，枪响了，子弹正中岑的头部，岑当场被击毙。
性格
彭国庆是长丰县陶楼乡高塘中学的教导主任，曾是岑满意的班主任。他于5月20日得知消息后，本能的反应是吃惊，在近15年来的毕业合影中查找岑满意的影子。
在经过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他终于找到了那张于1999年7月前后拍的照片，但没有发现岑满意。
他的印象中，岑个子很高，坐在全班的最后一排，“拥有农村学生中不太常见的白皙皮肤”。
据彭回忆，岑的学习成绩较差，但还不属于“双差生”（学习成绩及思想品质均表现恶劣的学生）。“他性格内向，不爱讲话，在班级内一直默默无闻”，在彭国庆的印象中，岑满意“不好也不坏”，很普通。
彭老师仔细想了一下，记起来岑满意在1999年初中毕业预选考试前，突然在班级内消失了，彭老师说，这是很多自感升学无望的学生的主动选择，也是他没在毕业合影上发现岑的原因。
从大门紧闭的岑家院落望去，岑家与邻居李多根家几欲倾倒的土坯房相比，无疑显得“豪华”。村里各户大都有一个院落，但岑家的院落最气派，砖砌、水泥粉饰，院墙头上排满大大小小的玻璃碴。据记者观察，岑家院落是惟一一户在院墙头上排满玻璃碴的人家，这似乎可以印证村民们所说的“岑家不大与村民来往”的话。
岑满意是家中独子，还有两个姐姐，据村民说“很受父母宠爱”。
50岁的沈受萍自认能够“比较公正”地评价岑满意：“这个小孩平时不爱笑也不爱讲话，她妈与别人吵架，他也从来不帮忙。这孩子虽然比较任性，但从不得罪人，他性格有点孤僻，父亲也是老实人，根本管不住他。”
沈还说起一个事情：去年岑满意在稻场上干活，父亲让他去做另外一件事，他不同意，被骂了几句，竟然拿起一把扬叉撵得父亲到处跑。
沈甚至认为岑满意的杀人手法得益于电视，“你在吃饭时间到他家里串门，如果在饭桌上找不到他，那他肯定会在电视机旁。”
“总之这孩子在思想上不成熟，如果他能认真地考虑一下父母以后的生活，让他杀人他也不一定会杀的。”她说。
公小郢村的邻里纠纷
记者到公小郢村时，这里刚下过雨，走在这深一脚、浅一脚的小道上，除了脚步声外，几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能够振动你的耳膜。
村子里非常寂静，偶尔可见几只鸡、鹅悠闲地觅食，三三两两的村民在田间忙着农活。目睹这静逸的田园景色，很难想象，就在几天前，这里曾发生7条人命惨死刀下的悲剧！
村民们极少外出打工，甚至外出赶集也不多。除了阮永富的儿子和女儿通过考学分配在合肥工作外，村民们基本上都在家务农，终年靠种植水稻、小麦、油菜为生，外加养些家禽、家畜贴补家用。据县民政局介绍，公小郢村所在的沙井村在长丰县这个国家级贫困县里，经济状况只能算中下水平。
在此之前，公小郢村几乎没有发过刑事案，阮永福家的草垛在13年前被烧过一次。
对公小郢村的这桩骇人血案发生的原因，村民的说法不一。
阮家均认为这是一场主要针对阮氏家族的有预谋的屠杀，由于两家积怨已久，所谓草垛被烧只是一个借口。
阮永富称，去年10月岑家的草垛被烧后的第二天，岑氏父子曾到他家院墙外边“指桑骂槐”，他气不过，就跑过去当面发了一个毒誓：“如果我家烧了草垛，我就是自家女儿养的。”
“那次失火我正巧回家探亲，和母亲睡在一个床上，父亲也一直在家里，怎么可能烧他家的草垛呢？”阮永富在合肥工作的大女儿阮怀菁显然有些忿忿不平。
据李多苹回忆，岑家此次草垛被烧是深夜突然发生的，很多村民都去救火，但她在现场没有发现阮家的人。
阮家认为，岑满意杀人是有预谋的，他们对岑满意的母亲李文秀很不满，认为李文秀平时将过多的邻里纠纷灌输到儿子的脑海里，以致日积月累使性格内向的岑满意最终产生了报复杀人的念头。
但也有村民认为：这并不能解释与阮家毫无血缘关系的李多根、阮怀松、陶艳等人遇害。
李多苹认为李文秀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女人，“对别人有意见，有时候嘴上不说，却在背后使坏”，李称，这种性格对她的儿子有一定影响。
但对阮家的“预谋论”和“主谋论”，李沈二人均不愿置评，但总觉得这个事情从什么方面想，都不会必然要发生，而事实上却还是发生了。
调解和救援
长丰县司法局的一位官员说，作为最基层的人民调解机构，村人民调解委员会委员的成员由3至5人组成，村民委员会主任一般兼任主任，委员由公道正派、德高望重的人义务担任。“调解化解了不少矛盾，但调解也不是万能的。”
但沙井村村民调解委员会对自己管辖之下的公小郢村的这些邻里矛盾几乎没发挥什么作用，记者采访的几个村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委员会存在。
公小郢村地处偏僻之地，信息和交通都极为不便，让没有固定报酬的村民调解委员会成员及时调解处理村民矛盾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村民喜欢说，自己村里的事情自己解决。他们说村里就13户人家，沾亲带故的，犯不着让外人“掺和”。
不过，目前这个村子无疑成了最需要援助的地方：刘河翠的儿媳双亡后，4个月大的孙子就无奶可吃，啼哭不止，乡干部和好心人买了些婴儿营养米粉，小家伙断断续续地吃了一点，就不肯吃了。他需要吃更多更好的奶粉，可家破人亡的刘河翠没有钱，也没有劳动力了。
60岁的老人只能把孙子放在一座用几块破旧的木棍拼接起来的“摇篮”里，使劲地摇来晃去，孩子哭一阵睡一阵。
长丰县民政局的一位官员说，县有关方面正在研究对此案中一些特殊受害者的救助办法，像刘河翠老人，如果她没有能力抚养孙子，可以将其送到社会福利院，自己也可以去乡办的敬老院。但他表示民政部门经费十分紧张，长丰县是国家级贫困县。
县里干部对这样的案子很头疼，乡和村里的干部更加头疼，他们觉得像这些在农村里由于邻里家族纠纷引发的案子简直无法预防，“看来只有研究社会的专家才解释得了。”他们一般会这么说。（朱强 郭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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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小郢村部分村民一览表
阮怀松村民 被杀
陶艳（女）阮怀松妻 被杀
刘河翠（女） 阮怀松母
阮永友村民
方凤林（女） 阮永友妻
阮晓亮阮永友大儿被当人质
阮永富阮永友大哥
阮小平（女） 阮永富小女被杀
阮小平幼儿 被杀
阮怀新阮永富之子
郑永生阮小平丈夫
阮永福阮永友三哥
阮刚 阮永福之子被杀
李多根村民 被杀
李多苹（女） 李多根之妹
沈光年村民 被杀
沈受萍（女） 阮永友邻居
岑满意村民 被击
李文秀（女） 岑满意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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