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京记者李虎军

　　实习生陈静

　　在最早产生人类文明的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一场残酷的现代战争正在进行。这场伊拉克战争可能会夺走多少平民和士兵的生命？它可能会带来怎样的环境灾难？海湾战争综合征的幽灵会再现吗？伊拉克极其丰富的文化遗产又将面临何种命运？

　　直接伤害和间接伤害

　　2002年12月，当伊拉克上空战争阴云密布之时，英国一家名为Medact的医学组织发表题为《间接伤害》的报告，对伊拉克战争可能的死亡人数进行了预测。

　　这份报告称，在战争期间以及战争结束后的3个月内，可能的死亡人数在4.8万至26.1万之间。不仅如此，在战后重建的漫长岁月中，由于战争的间接影响，如环境的破坏、物资的匮乏以及疾病的流行等，还会有约20万人死亡。

　　联合国的资料表明，在1991年的海湾战争中，以美国为首的联军损失了不到400人，伊拉克军队损失了10万至12万人，而伊拉克平民在这场战争和随后爆发的内战中死亡了2.3万至5万人，战后3个月内又有1.9万至3.6万平民和难民死亡。

　　更令人痛心的是，Medact引用相关研究论文称，在此后12年中，仅仅是5岁以下的儿童中，就有约33.4万至52.5万早夭。

　　而在这场伊拉克战争中，Medact称，预计联军将死亡160至8000人，伊拉克军队将死亡3200人至8万人，战争期间及战后3个月内将有4.5万至17.3万平民及难民死亡。此外，如果爆发内战，还会再有约2万人死亡。

　　当然，与1991年的战争不同的是，一旦联军取胜，萨达姆政权被推翻，伊拉克大概不会再像上次一样遭到国际社会的制裁。但是，饥饿、疾病、数以百万计的难民，以及战争所带来的心灵阴影，同样会给伊拉克人带来巨大的间接伤亡。

　　Medact还设想了一种最坏的情形：伊拉克使用生化武器攻击美军在卡塔尔、科威特等国的基地，甚至将矛头对准以色列，而以色列总理沙龙曾表示“在适当的时候会使用核武器”来进行报复。果真如此，哪怕是像美国投在广岛的那种核裂变武器也将使6.6万至36万人丧生，而最新的核聚变武器更可能造成30万至360万人丧生。

　　据英国《新科学家》杂志报道，Medact这份报告得到了不少医学专家和军事专家的认同。英国医学会科学和伦理主管维维恩·内桑森女士称，“人们确实有必要了解战争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澳大利亚前国防部长皮特·格雷希恩将军则评价说，“这并非一小撮狂热分子的夸大其辞，而是一些医学专业人士在冷静分析大量证据之后得出的结论。”

　　油井和贫铀弹

　　2003年3月21日，当媒体报道说伊拉克南部有油井开始燃烧时，联合国环境规划署表示，将考虑在适当时候派出专家组进入伊拉克境内，评估战争可能带来的环境影响。

　　燃烧的油井，很容易刺激人们的神经。

　　1991年的海湾战争中，约700口油井被点燃，大火燃烧了整整9个月。另外，还有6000万桶石油被倾倒在了科威特的沙漠地区，形成面积达49平方公里的油湖，并浸入土壤，污染了约40％的地下水。

　　如今，人们担心的是，1991年海湾战争所造成的环境灾难会不会重演，使海湾地区本就脆弱不堪的生态环境雪上加霜？而伊拉克境内的油井数量约为2000口，其中不少油井位于人员稠密的地区。

　　而在那场战争中，以美国为首的联军则开了大规模使用贫铀弹———使用量超过300吨的先例。1999年的科索沃冲突中，有约30吨贫铀弹被使用。贫铀弹对环境和健康的影响也开始引起人们的极大关注。

　　贫铀是从天然铀中提取核反应堆或核武器用的铀－235后的废料，放射性约为天然铀的40％，贫铀弹通常指由贫铀材料制成的穿甲弹。贫铀弹中铀高度浓集，会造成被炸的局部地区铀浓度骤然升高。贫铀弹爆炸后形成高度分散的放射性微粒和气溶胶，如通过呼吸进入人体，可能诱发肺癌；或逐渐沉降至地表，进入水和土壤，再通过作物和水产品等食物链进入人体，也可能引起病变。

　　不过，中国毒理学会理事长、北京放射医学研究所叶常青教授指出，贫铀弹对人体和环境究竟有多大危害，还需要做更多的系统研究。尤其是对人群健康影响来说，如果没有几十年时间的随访观察，恐怕难以得出准确的结论。

　　谈到这场新的战争，叶常青说，联军在攻击伊拉克的坦克或坚固的防御工事时，肯定会再次使用贫铀弹，因为它是一种比较理想的穿甲武器，而且也没有国际公约禁止其使用。

　　“怪病”幽灵

　　对美国人来说，海湾战争综合征大概是1991年海湾战争最大的副产品了———据美国老兵事务部称，参战的近70万人员中，约有25％的人员在战后出现不适。

　　海湾战争综合征的症状多种多样，但具体病因还不清楚。自1998年开始，美国科学院先后组织专家就贫铀弹、包括沙林在内的化学或生物战剂、炭疽疫苗、肉毒毒素疫苗、杀虫剂等对健康的影响进行了研究，但直到2003年2月18日发布的第三份报告中，仍然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

　　尽管如此，叶常青介绍说，科学界一般认为海湾战争综合征可能与战前注射的疫苗（军队在紧急情况下注射的疫苗，安全性方面的要求有时不是那么严格）、油井燃烧等产生的污染，以及贫铀的暴露等多种有害物质的作用有关。而以上几种因素在这场伊拉克战争中依然存在，换句话说，海湾战争综合征的幽灵还有可能再次出现。

　　正是出于对这一幽灵的疑虑和畏惧，在出征之前，不少美国大兵忙着储存精子。另据《新科学家》报道，有11名澳大利亚海员拒绝注射炭疽疫苗。

　　海湾战争综合征至今病因不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军方在1991年的海湾战争中没有收集和保留一些关键的健康信息，如疫苗注射情况、士兵活动地点、有害化合物可能的暴露程度等。在这场伊拉克战争中，美国军方表示要收集和保留更多的信息。但是，美国国家海湾战争资源中心执行主任史蒂夫·罗宾逊批评说，“他们现在才急着补漏洞，早干嘛去了？”

　　文化遗产的命运

　　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曾经孕育了与古埃及、印度和中国并称世界最古老的四大文明的美索不达米亚（意为两河之间的土地）文明。

　　据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东语系拱玉书教授介绍，美索不达米亚南部的苏美尔地区早在公元前4000年代末就进入了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伊拉克这片土地，先后孕育了苏美尔文明、阿卡德文明、巴比伦文明和亚述文明，对其他地区的人类文明产生过重大影响。美国学者克莱默曾在其著作《历史始于苏美尔》中列举了苏美尔文明在人类历史上的27个第一，如形成第一个农业村落、建造第一座城市、第一次发明船、车和文字等。

　　后来，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完全被埋没在黄土之下，被遗忘了约2000年之久，其中一部分历史被遗忘的时间更长。公元6世纪才进入西亚的阿拉伯人，当初并不知道他们脚下埋藏着曾经辉煌了几千年的古代文明。直到1840年代，欧洲人才在这片沉睡的土地上开始了大规模的田野考古活动，使古老文明得以再现。

　　伊拉克人富甲天下的不仅是油井，还有文化遗址。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每一寸伊拉克的土地都是古代文明的见证。伊拉克文物部记录在案的文化遗址约有1万个，但与尚未挖掘和尚未调查的遗址数量相比，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1990年以前，伊拉克有一个令人羡慕的文化遗产保护体系。美国芝加哥大学麦圭尔·吉布森教授在2003年3月21日美国《科学》杂志上撰文介绍说，在严厉的《文物法》支持下，成立于1920年代的伊拉克文物部控制着全部的文化遗址和文物，伊拉克境内没有非法的考古挖掘和文物走私活动。但随着海湾战争的爆发，这一记录被打破了。伊拉克南部和北部的13座博物馆中有9座被哄抢，大约有3000件文物流失，几乎无一归还。

　　战后禁运对文物保护带来了更大的冲击。文物机构资金缺乏，人员流失严重，20多位在国外获得博士学位的专业人员流落他乡，只剩下3人还留守在国内，文物部还不得不解雇许多遗址的警卫人员，就连巴比伦、尼尼微等地的一些大型遗址也不例外，以至偷盗者可以成功地将重达几吨的文物运走。

　　长达十多年的禁运还迫使伊拉克鼓励农民从事农业生产。在伊拉克南部的沙漠地区，大量的农田开垦已经严重破坏了许多文化遗址。

　　此外，在伊拉克，私自挖掘文化遗址已经成为一项由境外资金支持的产业，大量的文物走私又极大地满足了国际市场的需求。一位纽约的文物收藏者曾有过这样的评论：“这是一个文物收藏的黄金时期”。

　　一些组织和个人还希望改变伊拉克的《文物法》，以延续“文物收藏的黄金时期”。来自美国、英国等国的多家考古研究机构和多名考古学家则在日前发表公开信，呼吁各国政府、组织和个人认可并支持伊拉克的《文物法》，立即停止非法挖掘和走私，尽快恢复伊拉克文物部的专业人员及警卫人员数量。

　　但是，即使在这场战争结束以后，公开信所表达的愿望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实现。不仅如此，正如公开信所说，战争将不可避免地破坏伊拉克的文化遗产。

　　2003年2月，一些美国考古学家向美国国防部递交了一份名单，上面列举了4000多处文化遗址（这仅仅是伊拉克文化遗产中非常小的一部分），希望军方在发动战争后不要打击这些目标。国防部也表示，每次瞄准目标时，都会考虑到文物保护问题。

　　无论军方多么小心，战争终究是战争。其中，许多可能的军事目标都位于遗址附近，难免会有一些误击。例如，考古学家非常关注的巴格达国家博物馆和摩苏尔（伊拉克北部城市）博物馆，都非常靠近在1991年海湾战争中曾经被精确制导炸弹打击过的政府大楼。此外，美国国防部强调，如果某处遗址上有军事设施，则同样会成为打击目标。

　　这些文化遗址或者博物馆里的文物一旦被破坏，损失将无法挽回。这不仅是伊拉克人的损失，也是整个人类文明的损失。

　　战争造成的经济损失，或许是可以计算的。但是，战争给人类生命、健康、环境和文化带来的损失，不知道又该如何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