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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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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2月30日09:37 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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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说得好：“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是说做学问、写文章，要耐得住寂寞，肯下苦功夫，不能急功近利，急于求成。传统的学问观念中，对于那些坐不住冷板凳，浅尝辄止，浅入浅出的人，是很不以为然的。这个基本道理，恐怕到什么时候都毋庸置疑。
但任何道理都是相对的，都有其局限性。如果把相对真理强调到绝对的地步，就容易走向荒谬。
一般说来，“板凳要坐十年冷”和“文章不写一句空”之间有联系，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必然的联系。没有坐十年冷板凳的痛苦积累和艰难孕育，断然不会产生“文章不写一句空”的美妙结果。但是不是只要坐上十年冷板凳，就必然文章一句不空呢？显然也不见得。彻底把板凳坐冷，而一生“述而不作”的所谓“学者”，我们见得还少么？
在我看来，“坐冷板凳”和“文章不写一句空”之间，说白了无非是个读与写、积累与产出的关系问题。范文澜老的“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两句话相辅相成，揭示了做学问、写文章的一般规律，对莘莘学子很有警示作用。但在具体应用中，却常被人简化为前一句，即重在“积累”、重在“阅读”，而不重视“写作”与“产出”对“阅读”与“积累”的积极促进作用，甚至发展到鄙视“产出”、贬损“写作”、为坐冷板凳而坐冷板凳的地步。能否坐得住冷板凳，成为衡量人才的最重要标准。在一些人的观念中，可以接受一个人庸碌一生毫无建树，却不能容忍年轻人大胆尝试、积极动笔。前辈批评年轻人常用的语言是：你才喝了几滴墨水，就要一鸣惊人了？
我赞成做学问、写文章要耐得住寂寞，但我反对把“耐得住寂寞”的作用夸大到不适当的地步。因为“耐得住寂寞”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真正要学有所成，只靠“耐得住寂寞”是远远不够的。事实上，坐冷板凳的过程，既是磨炼意志、培养定力的过程，也是通过“量的积累”，达到“质的飞跃”的过程，是积聚实力准备爆发、积攒能量期待突破的过程。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量的积累”本身并不只是一个“量变”的过程，也是一个“质的渐变”过程，大的量变由无数小的质变组成。在这个过程中，适当的“释放”和“产出”，就好比合理的消费，是可以促进积累，扩大生产的。那种重“积累”、轻“消费”，甚至只“积累”、不“消费”的观念，显然不是市场经济应有的观念，也不利于更好的“积累”。从某种意义上讲，学问也像钞票，不进入流通领域，只是废纸一张，再多也是没用的。
做学问当然要厚积薄发，不能薄积厚发、寅吃卯粮，更不能贷款、赊账、借米下锅。但厚积薄发不等于积而不发，而是要“积”、“发”有度，形成良性循环。经常动笔写东西的朋友都有同感，那就是“写然后知不足”。越写，越觉得自己捉襟见肘、窘迫不堪，越激发努力读书的强烈愿望；越读，越有新的体会，越想动笔尝试。在写与读的良性互动中，达到不断进步的目的。这个过程，决不是只坐冷板凳的过程，而是把板凳越坐越热、越坐越爱坐、越坐越有味儿的过程。王力先生教导学生，一向主张“以写带读”，他是深谙书既不能“死读”，也不能“冷读”的道理的。当然“以写带读”不是“以写代读”。还是要以读为主、厚积薄发。
在市场经济的汹涌大潮中，世俗的物欲诱惑何其多也！一个人为了心中的理想而甘于坐冷板凳，当然是令人敬佩的品质。但从社会的角度讲，应该给甘于寂寞的人创造适当的物质条件，让冷板凳也有一点温度。原子弹不如茶叶蛋的时代已经过去，但是不是每一个甘于寂寞的学者都有了基本的物质生活条件呢？我看也不尽然。古希腊人把“闲暇和财富”作为哲学思考的两大前提。我认为这“闲暇和财富”就是冷板凳起码应该具有的温度。在我们这样一个初级阶段的社会里，暂时还不能指望每一个学者都拥有“闲暇和财富”，但让甘于寂寞的人做到衣食无虞、没有后顾之忧，总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要言之，不论从社会完善的角度，还是从个人成才规律的角度，都应该使“冷板凳”具有一定的温度。在我看来，甘坐冷板凳固然令人敬佩，但温暖的板凳可能更有利于人才的成长。学者没必要过分迷信冷板凳的神话，社会更不应该在学者的冷板凳面前麻木不仁。朱铁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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