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宁城区到该市塔山瑶族乡是70多公里,三年多来,赵仁文往返其间数十趟。一条曾经充满憧憬的希望之路,最终却变成漫漫的讨债苦旅。到塔山投资开发小水电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投资的项目,竟是当地乡政府私下违规搞的所谓招商引资项目,这最终导致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电站大坝毁于一旦,他在瑶乡投资兴业的梦想随之灰飞烟灭。而且,工程补偿款至今也分文未拿到。
讨债
8月26日,在记者的陪同下,赵仁文又一次踏上了讨债之路。花了220元租来的一辆桑塔纳艰难地行驶在崇山峻岭之间。车轮扬起的滚滚尘土使车窗外秀丽的瑶乡风光逊色不少。坐在记者身旁的赵仁文一声不吭,从他严峻的表情看得出来,此时的他心情非常沉重。一路颠簸了两个小时之后,车缓缓驶进了座落在大山深处的塔山瑶族乡政府大院。只见各个办公室均大门紧闭。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妇女走过来,赵仁文满脸笑容地迎上去问:“盘乡长在不在屋里?”“盘乡长回老家给父亲做寿去了。”中年妇女说。
赵仁文顿时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见此情形,记者问他:“盘乡长的家远吗?”“远倒不太远,盘乡长是本乡人,就是路难走。”赵仁文说。“那走,咱们上乡长老家碰碰运气去。”记者鼓励他。
车沿着来时的路继续颠簸前行。在车上,赵仁文告诉记者,塔山乡至今不通电话,每次讨债都无法事先和乡领导联系,只能碰运气,几年来,像今天这样连人都见不到的冤枉路不知跑了多少趟。
将近半个小时后,车在公路的尽头停了下来。赵仁文说,乡长父亲的家就在前面的那座大山上,还有几里山路要走。
乡长的家掩映在半山腰的一片树林中间,木板房,松木皮做的房顶,看得出这个家并不富裕。乡长正在家里忙活,瞅着个空,赵仁文向乡长介绍了记者的来意,乡长停下手中的活,和记者攀谈起来。
这位年仅二十几岁的年轻乡长说,他是乡政府换届后新上任的,对于上一届乡政府引进邓老板投资开发小水电的事,并不十分清楚。他个人认为,电站停建,不全是乡政府的原因,因此,要乡政府完全承担邓老板的经济损失,并不符合实际情况。况且塔山乡属于贫困乡,乡财政十分困难,现已负债几十万,连干部干资都保证不了,哪里还拿得出8万多元的工程补偿款?欠条虽然是上届乡政府打的,但主要当事人调的调走了,去的去世了,一个都不在了,补偿的事不好处理。但对于邓老板的要求,他也表示理解。
又一次无功而返。
回城的路上途径坝址时,记者想去看看被炸毁的拦河坝。沿着公路旁一条羊肠小道下行了不到10米,丛生的荆棘挡住去路,再也无法前行了。记者和赵仁文只得返回,赵仁文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条路两年没人走了,连路都没了。我们只得站在盘山公路上远眺。数百米深的谷底的河上,一座连接两岸山体的拦河坝中间被炸开了一个大口子,白花花的河水正从缺口处流淌。
仅仅就这么一次经历,记者便能从中深深体会到几年来赵仁文讨债历程的艰辛。更可怕的是,得到经济补偿的日子显得是那样的遥遥无期。赵仁文他耗得起吗?
投资
上一任塔山乡(当时叫蒲竹乡)乡长盘金茂在大瑶山里鞠躬尽瘁工作了30余年,痛感缺电对当地发展的制约。他曾经对家人说过,只要把乡里缺电的状况改变了,他就请求组织将自己调回常宁市区工作和长期分居两地的家人安度“晚年”。
1993年秋,蒲竹乡政府根据常宁县水电局测量设计的电站可行性论证,曾打算在贯穿乡境的西江上建一座小水电站,当时一条近百米长的引水隧道都打好了,终因乡里没有钱,工程被迫停了下来。谁知这一停就是六、七年。
直到2000年,盘乡长打起了亲戚赵仁文的主意。他的这一想法让赵仁文吓了一跳:投资建电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盘乡长锲而不舍地数说建电站的效益,赵仁文竟被渐渐地说动了心。他决定亲自到蒲竹乡去看看。
这一去就是8趟,赵仁文还真“看”下了决心。当地群众对电的渴求深深地震撼了他。蒲竹乡位于偏远的大山区,当地严重缺电。当时全乡还有9个村完全没有通电,村民过着靠点煤油灯、烧松节油照明的日子。其余村除了3个接了邻乡的小水电外,用的都是本乡3个微型水电站发出的电,每天仅供电几个小时,而且电压不足,连电视机都带不起,灯泡发出的光像煤油灯一样。赵仁文说有一件事情让他印象特别深:他到一个村去实地考察,天黑了到一户村民家去吃饭。村民家点的是松油灯,听说邓老板要来修电站,全家都兴奋不已,特意点了双灯来款待客人。这顿饭吃得赵仁文感慨万千:村民太需要电了。蒲竹乡当时不仅缺电,而且电价也贵得吓人。用邻乡小水电的3个村,电价高达每度2元钱,村民根本承受不了。很多村民为了省电,家里用的是5瓦的灯泡,与点煤油灯没什么分别。
2000年12月5日,赵仁文的父亲与蒲竹乡政府签订了修建电站的合同。合同约定:电站投入使用后,投资方按每度电0.6元与各村结算,各村则按每度电0.8元向村民收取电费。这对全乡农民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福音。根据站址所在地的地形,双方给未来的电站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蛇形电站。
修建电站的事受到了当地群众的极大欢迎和支持。这从稍后赵仁文与电站站址所在地蒲竹村村支两委签订的施工合同书中看得出来。在这份合同中,村里承诺无偿提供建电站所需的一切用地和砂石,施工中对周围杂木造成的损失也不需要赔偿等。赵仁文说,村里能做到这一点,非常不容易,很多地方搞建设,当地村民都千方百计想占点便宜,阻工事件层出不穷。赵仁文深情地说,这也反映出当地群众对正常用电的需求是多么迫切。
为了修建电站,赵仁文动用了家里全部的积蓄,并四处找朋友筹资。2001年3月,蛇形电站的主体工程拦河坝开始兴建,由于资金到位及时,大坝建设进展迅速。只用了20多天时间,一条长数十米,高3.5米的拦河坝展现在人们面前,离坝的设计高度4.5米仅一步之遥了。踌躇满志的赵仁文开始规划下一步的美好蓝图:到永州去预订3台发电机组,站房施工也要着手准备了……赵仁文有十足的信心保证电站按合同规定在当年5月1日前竣工发电。
就在这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刻,没想到风云突变。2001年4月上旬的一天,赵仁文接到了盘金茂从衡阳市打来的一个电话。接完电话,赵仁文顿觉五雷轰顶。正在参加衡阳市经济工作会议的盘金茂告诉他,一同参加会议的常宁市主要领导刚刚找他谈了话,责令立即停止蛇形电站拦河坝的建设,并在5月1日前将大坝炸掉,以免影响即将启动的“西江漂流”。这位领导明确指出,不炸坝就撤人。
当天晚上赵仁文寝食难安,他挑灯夜战常宁市委、市政府领导写了一份《请示》。在《请示》中,他力陈修建蛇形电站的意义,并提出,为了解决修建拦河坝与漂流的矛盾,可以在坝上修一个滚水坝,留一道漂流的口子,砌一条安全的滑道,或者在坝上安上电动闸门,漂流艇来了就放行。他甚至还提出,可以与旅游局签合同,有漂流时就开一台机组,水量少时,3台机组全部停发都可以。《请示》递交上去,如石沉大海。
一方面是自己巨大的经济利益,另一方面是亲戚的乡长官帽,赵仁文陷入了艰难的两难选择。最终,他为了不让盘金茂为难,接受了炸坝的无情现实。2001年4月下旬,蒲竹乡政府的干部将拦河坝炸出了一个数米宽的口子。最后以乡政府的名义给赵仁文打了一张8万多元的工程补偿款欠条。
说法
蛇形电站没能建起来,塔山群众的用电问题解决了吗?面对记者这样的疑问,塔山乡新任乡长盘金藏告诉记者,目前全乡除了个别村民小组外,基本上通了电,用的是邻乡小水电站发的电,电价大约为每度1.4元左右。但是蒲竹村的部分村民对记者说,全乡仍有一些地方的电价维持在每度2元多。蒲竹村蒲竹组的谢志生老人两个儿子在外地当干部,他家是村里的“望族”。即使他这样的人家,对每年的电费都感到承受不了。
在蒲竹村采访时,村民们对两年前的炸坝事件记忆犹新。村支书曾支发说,当时听说乡里建电站,村民没有哪个不欢迎,后来又听说乡里要炸坝,村民群起反对。乡里为此专门到村里来做群众的工作,防止群众闹事,并且说了,谁闹事,就处理谁。他说,本来在坝上开个口子就不会影响漂流了,可上面不同意,硬要一脚踩死。
据已调离塔山乡的一位原乡主要领导介绍,“西江漂流”也是由原蒲竹乡政府发起的一个旅游项目,后来市旅游局等单位相继加入,成立了一个股份制的漂流公司。引资开发蛇形电站几乎是与它同时进行的。为慎重起见,当时乡党委、政府专门对建电站事宜进行了研究,并口头请示了主管旅游工作的市委办公室主任,经同意后才进行。市领导以怕影响漂流为由责令蒲竹乡政府炸毁拦河坝,乡里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当然,当时乡里有些程序也忽略了,如果打个报告,请有关领导签个字,后来市领导作出炸坝的决定就会慎重得多了。
为了详细了解当年常宁市领导作出炸坝决定的情况,记者辗转采访到现已调任衡阳市检察院党组书记的原常宁市委书记李平。据他介绍,塔山多年以前就进入了省里制定的旅游区规划,2000年,常宁市又专门组织湖南大学和湘潭大学的专家对规划作了修编。他曾在塔山召开现场办公会议明确指示,旅游区内动一土一木都要经过市规划部门的审批。“西江漂流”是当时市里作为一个较大的旅游项目来开发的,在西江上筑坝势必会影响漂流。当时的蒲竹乡政府引资建电站,并没有经市里同意,是违规私下里搞的,因此市政府责令蒲竹乡政府将拦河坝在2001年5月1日“西江漂流”项目正式启动前处理掉。况且建个小小水电站并不能有效解决当地的用电问题,当时市里已规划并着手解决当地的缺电问题,他曾经亲自与衡阳市电业局衔接,商议当地的通电事宜。此外,李平强调,乡政府本身无权审批修建电站,这种草率的招商引资行为所造成的投资人的损失,当然应由塔山乡政府来补偿。
《百姓呼声》记者 山木 《湘声报》联动记者 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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