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寻找失踪的志愿军妈妈俞琴素

　　有一位据称是解放军交给农民扶养的孤女，请求我帮助寻找，经多方努力至今仍无结果。那是在1986年的秋天的一个下午。

　　"咚！咚！"

　　"你是陈伯伯吗？"我应声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一位女士，向我问询。

　　这位女士大约三十五六岁左右，中等身材，短发，穿开领的蓝色女装，站在她身后还有两位男士，都在四十左右年纪。迎进坐定后，接看了上海嘉定区江桥乡的外调介绍信，又一一介绍认识，这位女士叫王菊珍，是上海市嘉定区江桥乡幸福八队的农民，一位男士是幸福八队的队干部，名字我记不起了，另一位男士是江桥小学的校长，名叫朱本奎。

　　王菊珍自我介绍说：

　　"我是1950年出生在上海嘉定的南翔镇，我妈妈当时是解放军驻在南翔镇一个医疗队的护士。在抗美援朝出国前，她把我送给当地一家农民抚养，现在我是来想通过你找我妈妈的下落。"

　　想起来了，大约在半年前，我陪老伴在省中医院看口腔门诊的时候，遇到当年和我一起住在南翔镇的老同志余诗俊，我俩当年同在五十九师做卫生工作，现在是浙江省卫生厅中医处长。他向我问询道：

　　"1950年我们师住在南翔镇的时候，你在师卫生处工作是吗？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医疗队有个女同志生过一个孩子的事？"

　　"知道的，是医疗队的俞琴素。后来在朝鲜战争中，她从南朝鲜随部队向北撤退时，在途中失踪了，我记得那一年是1951年的6月份。"

　　"听说那年她在南翔生下孩子，后来送给当地一家农民抚养，现在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正在上海通过老同志要找她的妈妈，上海的老同志认为当时只有医疗队有女同志，所以到杭州来问我，总算从你这里找到了线索，我这就把你知道的线索转告上海。"

　　"可是我只知道俞琴素在南翔生过孩子，只知道她在第五次战役中在南朝鲜失踪。其它的详细情况是不了解的。"我想表明从我这里不可能提供更多的情况。

　　虽说我和俞琴素在同一个单位的时间很短，也没有直接的工作关系，但毕竟在朝鲜战场上是并肩战友，她在朝鲜失踪后，多年来从没有人调查过她的下落，现在听说有她留下的后代前来寻找，无论是对先烈还是我们这些幸存者，都是个莫大的安慰，我的心骤然热起来了，于是先招待他们吃饭。把王菊珍留住在我家，其余两位男士安排在就近的小旅馆。

　　"村里人都叫我阿珍，陈伯伯你也叫我阿珍好了。"

　　阿珍开始讲述了她的苦难童年。

　　"在我出生后一个月左右，我的妈妈就把我送给南翔镇西头的一个尼姑庵里，后来被江桥的一家农户抱去扶养，就是我后来的养父母家，他们收养我的目的是做他家的童养媳，因为他家还有一个大我一岁的男孩，养父那时常年不在家，我在她家做童养媳，从小受尽了虐待和歧视，从五六岁开始，养母就不准我和同龄的小朋友们一起玩，整天不停地做家务劳动，穿得破烂不说，还限制着吃饭，凡是有好吃的东西只给她亲生的儿子吃，稍不顺眼不是打就是骂。"

　　阿珍说到一件件伤心事就抽泣起来，几次停顿说不下去。

　　 "从此我增强了反抗的性格。"阿珍接着说：

　　"养母越是打骂虐待得凶，我就越是哭得凶，我经常站在家门外嚎哭到深更半夜，我要让四邻八舍都能听到。"

　　"我在深更半夜里不停地嚎哭，半夜里把邻居们哭醒，就走过来对我说，阿珍呀，你爸爸妈妈都是解放军，你去找解放军呀！我哭得更加凶了，我想用哭声让爸爸妈妈听到，心里呼唤着，爸爸妈妈你们快来呀！快把把我救出去呀！。

　　"有一天，我看到穿着解放军服装的爸爸妈妈向我走来，拉着我的手，抱着我、亲着我，我急着要向爸爸妈妈诉说种种的苦处，可是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一急把我急醒了，原来是一场梦，枕头上留了一滩泪水。 从此我狠狠地下了决心，那怕是天涯海角，只要我还活着，一定要找到我那当解放军的妈妈。我逢人便诉说，逢人就托他们帮我打听，还在上海的《解放日报》刊登过寻人的启事。"

　　一旁凝神谛听的朱校长接着插话道：

　　"有一年冬天，在修水利的工地上，我和阿珍一起在河堤上挑土，休息的时候，又听到阿珍讲起要寻找亲生妈妈的事，我说我帮你想想办法看。我有一个当过解放军的朋友叫李秀林，多年来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他在1950年的时候，就是在南翔的那个部队里当文工队员，前些年他转业在上海虹口区的机械工业局工作。于是我专程向李秀林进行了调查。李秀林说：我敢肯定，1950年住在南翔镇的部队，只有我们五十九师的师部，没有别的部队，而师部有女同志的只有医疗队和政治部，只要打听到有没有女同志生过孩子，就一定能找到下落。李秀林联系了上海的许多老同志，最后得知在杭州的老同志有人知道医疗队有个叫俞琴素的女同志生过孩子。杭州的老同志就是你陈老，所以今天就找到你这里来了。"

　　噢，想起来了。

　　记得在1950年的五月份，我参加过师部在南翔镇组织的一次连以上干部集训，是为解放台湾做准备，内容有台湾的地理和海岸地形特点，敌人设防情况，海峡水文潮汐一年的变化，登船渡海和抢占滩头的各种军事知识，有个医疗队的医务员王志凤和我在同一个学习组，课余休息的时候，他悄悄地告诉我医疗队女护士俞琴素怀孕的事，王志凤是支部委员，参加了对这件事的秘密处理，他嘱咐我不要对外扩散。

　　几个月后，抗美援朝战争开始了，部队先是调到山东的曲阜集结，随后就入朝参战，那时我在卫生处的材料股当于事，在入朝之初的第二次战役中，我们对美国飞机的疯狂性认识不足，师医院（那时医疗队扩编为医院）的药房遭到几次轰炸，大部分药品和医疗器械被炸毁，一个司药被炸成重伤，送回国内治疗去了，于是我被临时派到医院帮助工作。俞琴素是在1951年的4月间，在发起第五次战役之前，从国内来到朝鲜前线的。此前她因为生过孩子，体力还没有恢复，被留在山东的留守处。

　　我吸取了药材被飞机轰炸受到重大损失的教训，采取了把部分重要药品和医疗器械分散给各个医护人员携带的方法，叫他们打在背包里行军，哪些人带了什么药材，我都一一作了登记，分给俞琴素携带的是10只用来消毒换药用的瓷盘。

　　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在我军强大火力的攻击下，美军迅速溃退，收治伤员任务不重。第二阶段我们转移到东线，突破了敌人在昭阳江的防线，追击到敌人的纵深，一直到达五马峙、龙浦里一线。因连续作战，部队很疲劳，伤亡和减员很大，加上远离后方，粮弹供应不上，上级命令我们撤回到三八线以北的山阳里、金城一线。在撤退途中情况发生了突变，敌人发起了闪电反击，突破了我们掩护部队的防线，先头部队插到我们的侧后方，用密集的炮火封锁了我们撤退必经的华川大桥。因为指挥机关都在行进途中，相互联系不上，行军秩序比较混乱，许多人找不到原来的单位，只好各自跟着大部队行动。我带领的人员和驮马中有三个人和两匹驮马走散，五天以后他们才归队。我所在的后勤机关是比较完整地撤回来，没有遭到大的伤亡，大约经过了六七天以后，一些失散的人员大部陆续归队，但是一直没有见到俞琴素影子。

　　把俞琴素失踪的大致经过作了介绍以后，阿珍惊呆了，好久没有说话，脸上流露出失望和痛苦的表情。我觉得很内疚，告诉他们这些残酷的现实，浇灭了他们刚刚露头的一点希望，真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才好。

　　俞琴素是浙江省诸暨或义乌一带人，是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的女战士，在1945年抗战胜利后，随部队北上山东，在解放战争中，转战在华东战场达四年之久，一直为抢救伤病员奋斗在医疗战线上，先后在六十师和五九师以及军卫生部治疗队工作，做过敷料员、卫生员，上海解放后，来到五十九师的医疗队工作。作为一个女同志，她刚刚生过孩子，在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积极争取来到朝鲜战场，是令人可敬的，但是我们没有给她足够的关爱和照顾，在行军途中，还叫她背10只瓷盘，加重了她的负担，失踪以后也没有及时寻找。作为老同志在回顾这些时，觉得很对不起她，如今她的后代找上门来，很想为她作些补偿，但却又无能为力。

　　在帮助阿珍找妈妈的过程中，117医院原妇产科主任苏琳同志，却提出了完全否定的意见，苏琳那时病重，在病房里接受了调查。

　　"俞琴素生孩子的事，我最清楚，是我亲手在上海九兵团医院里帮她接生的，后来一起把孩子带到了山东，不可能在南翔送给当地的农家扶养的。"

　　应该说苏琳的证词最直接可靠。那么，难道阿珍不是俞琴素所生？ 与阿珍一起来的那位队干部和朱校长背着阿珍经过一番分析，觉得刚刚露出的一点希望，就这样结束心里不忍，他们认为不能被苏琳的一句话全部否定。那么怎样解释尼姑庵的老尼姑的肯定――阿珍是解放军的一个同志亲自交到她手里的？驻在南翔的解放军只有五十九师，五十九师里的女同志只有俞琴素生过孩子这两个问题。

　　"就算苏琳亲自接生，后来送给谁扶养的过程还是不清楚的，还不能证明阿珍不是俞琴素所生，还要进一步调查核实。"我同意他们的分析，答应进一步帮助调查。

　　在送他们回去的时候，阿珍拉着我的手满含泪水恳求道：

　　"陈伯伯，这次没有找到妈妈，也没有找到爸爸，我很伤心，你就做我的爸爸，我做你的女儿好吗？"

　　我怎能忍心拒绝一个"孤女"的恳求，但如果应承下来，可能还要引出其它的瓜葛，面对这个突如其来难题，只得含糊其词，用其它的话语引开，应付了过去。

　　"陈伯伯，你一定要到我家来看我，现在上海郊区农民生活都改善了，我家也已经是万元户了，新造了楼房，生活都很好，陈伯伯，你一定要来噢！"

　　上海的一些老同志都非常同情阿珍，帮阿珍写了好多份证明材料，老同志李秀林帮她在乡政府里办了作为烈属照顾，在一个乡办企业里给她安排了一份工作。

　　阿珍临别时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上，每逢去上海的时候，就顺便到她家中看望。有一次五十九师的老同志在南翔镇集会，我特意把阿珍带到会场，向老同志们介绍说，阿珍是我们五十九师留在南翔的女儿。新四军女战士丁星同志陪阿珍吃饭，问询了阿珍的生活情况，使阿珍感受了一次解放军妈妈的关爱。

　　所有这些都不能减轻阿珍要找到解放军妈妈的迫切心情。阿珍精神上的痛苦和创伤，还要伴随她的一生吗？今天，在纪念抗美援朝胜利50周年之际，借解放军报网络版《追寻志愿军的足迹》栏目，如果能通过媒体和网络给予帮助，希望阿珍有可能寻到亲生母亲的确切信息。我真希望俞琴素还活在人世，并且和阿珍母女相聚。或者俞琴素找到的是另一个亲生的孩子，而阿珍也找到了另一个当解放军的亲生妈妈。

　　后记：王菊珍在成人后经过乡政府调解，与王家解除了婚约，另与江桥乡的徐宝根结婚，育有子女各一。与养父母家常有往来，关系甚好，王菊珍说"养育之恩是一定要报的。"

　　 受王菊珍的委托，我作为知道一些情况的五十九师老同志，希望能了解到：

　　（一）愈琴素在南朝鲜失踪后是否还活在人间，比如受伤送往后方医院，后转业到地方或复员回家；或被俘遣返后受不公正待遇，生活在某个地方。

　　（二）王菊珍是不是俞琴素所生的孩子，她的孩子送给谁了，希望她能加以证实。

　　（三）1950年还有没有和五十九师一起驻在南翔的解放军部队，如果有他们当中是否有一位女同志生过孩子送给当地，这位女同志又是谁？

　　作者：陈煜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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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菊珍的通讯地址:上海市嘉定区江桥镇幸福八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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