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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李振村
1月14日下午，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突然第三次参拜靖国神社，世界舆论一片哗然。1月15日上午，辽宁省红十字会在日本孤儿及中国养父母服务中心举行了一年一度的春节慰问日本孤儿及中国养父母活动启动仪式，在启动仪式后，全省有7个市将对全省现存的62名日本遗孤及中国养父母开展慰问活动。仪式上，日本遗孤代表发言谴责了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的所作所为。1月16日，本报记者采访了在沈阳居住近60年的日本遗孤吴本莲及其家人，听他们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跨国婚姻”
从哪个方面看，他们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对夫妇，64岁的丈夫已经谢顶，59岁的妻子也已经是一脸皱纹，衣着朴素地端坐在丈夫身边。他们在这个地方已经默默无闻地共同生活了41年。
他们的家不大，是一室一厅的老房子，但收拾得非常干净，老两口一再要求记者坐到床上，因为他们家里没有沙发。“吃糖”，吴本莲抓了把糖塞到记者手里，“别客气，这是我昨天参加活动时，省红十字会发给我家过节的。”她给记者剥了一块，“很甜的”。
“我是日本遗孤。”吴本莲说，说这话时，她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声调和表情，“你看我像不像日本老太太。”她捋了捋头发。“我怎么一直没觉得你有什么不一样啊”她的丈夫齐永平扭头看着她，“不过我老伴特别爱干净，好像日本女人也是这样吧。”一问之下，原来他对日本女人的印象完全是从电视和书里得来的。
吴本莲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我的养父母结婚时候照的。”这张照片是61年前的，女人穿着和服，男人穿着礼服，后面挂着日本国旗，可以看出照片上的两个人经济上很富有。“我养父在那时是个商人。挺有钱，可是娶了3个老婆却没能生下个孩子。”吴本莲轻轻抚摸着特意翻拍并装裱了的照片，叹了口气：“我却没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中国家庭里的日本孩
吴本莲的养父母都在20多年前就去世了，“他们到死都没有亲口告诉我，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关于自己的身世，吴本莲是听她的一位表哥说的。“我是养父花了1000元金圆券买回来的。”至于那些钱在当时的价值，吴本莲也不清楚，“事实上我养父可能花了更多的钱，当时的介绍人是赵大爷，他也已经去世了，据他说那时我养父还说‘要不是没办法，谁能把自己孩子给卖了啊’所以他就把身上的钱都给了我亲生父母。”那时，襁褓中的吴本莲只有9个月大，也许还没有用无邪的双眼看清楚当时那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战争、亲情、国恨家仇，这一切离她是那么遥远，甚至生命都不是属于她自己的，但是，她还是幸运地活了下来。
“养父买我是在大西门的老城墙边上。”吴本莲讲述着别人的回忆，“抱着我的是一个30多岁的女人，我的头上插着一个草标。”那时候，要卖的东西上都插着枯黄的草标。“卖我的人身边还有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我养父本来想买他，但是人家不卖，就买了我。也许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管那个男孩叫一声兄弟了。”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刚到吴家的小本莲很虚弱，当时吴家的家境不错，她是吃日本产的奶粉长大的，“那时候，我干妈刚生了第二个孩子，看我可怜，又吃不惯奶粉，就喂我奶水喝。家人都说，我那时一见她就像见到自己亲妈一样亲。后来人家都说可能她长得像我亲妈”。但到底吴本莲的亲生母亲长得什么样，她从来没有想象出一个结果，“偶尔照镜子时会想，可能和我长得差不多吧”。
“小时候，养母总把我打扮得像个日本小孩，齐齐的短发，绿呢子的裙子，从来没穿过棉袄棉裤。”吴本莲对那时刚开始的幸福生活充满了留恋。但回忆中也掺杂着一些苦恼，“小时候，小朋友都说我是日本人，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去找妈妈，问她我是不是小日本，妈妈就告诉我别听人家胡说，我是她亲生的。”吴本莲就这样在对自己身世的猜测中长大。“我一直相信妈妈不会骗我，我就是中国人。”但明白事之后，其实吴本莲在心里已经知道自己是个日本遗孤了，“不过我还是没觉得和别人有什么两样。”
18岁时她认识了他，“就是缘分，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农场要比城里容易寻觅口饭吃，我妈就让我替她去了。就认识了他。”吴本莲看着自己的老伴说。“我就是看她活泼可爱，我才不在乎她是哪国人呢。”齐永平8岁父母双亡，是叔叔把他拉扯大的，“我们都是苦命人。”1962年，俩人就结婚了。不过，吴本莲的养母不喜欢齐永平，“她总想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嫁给一个穷光蛋，太委屈了。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好日子啊，”齐永平一直毫无怨言地认真履行作为一个女婿应尽的义务，“我知道他们不是吴本莲的亲生父母，但是他们收留、养育了她，我们就有责任照顾他们。”个头不高的齐永平很在意责任和义务这两个词。
养育之恩胜于生育之恩
吴本莲说她的名字是谐音，“是我本可怜的意思吗？”记者问。“不是，是与日本相连的意思。”她说在养父母还在的时候她从来就很少想过日本两个字，更别说回日本定居了，“是养父母养育了我，没有他们我说不定早就死了，我不能对不起他们。”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父母都不在了，孩子也都成家立业了，自己也退休了。
齐永平看着老伴，在两人相伴到白头的结婚40周年的日子，老两口特意去补照了一张结婚照，吴本莲在两年前曾经卖过一阵子咸菜，“我卖的时候就吆喝‘中日韩合资的咸菜’。我是中国籍，又是日本遗孤，卖的是朝鲜咸菜，所以，是正宗的‘中日韩合资’。”
像吴本莲这样现在仍然生活在中国的日本遗孤有很多，而且，据统计，中日帮交正常化以后，仍有两万名因战争而遗留在中国的日本人在政府的资助下返回了日本，这其中包括不少遗孤。
目前还有300多名日本遗孤至今生活在中国东北，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已无法或不愿返回日本。侨居天津的日本遗孤酒井美智子已在中国生活了70多年，和中国人民建立了深厚的友谊。1982年，酒井美智子患了胃癌，在她陷入困境时，当地政府及时帮助她治疗，给了她第二次生命。20多年来，酒井美智子与病魔作斗争，成为全国抗癌明星，全身心地投入到中国的生活以及中国的癌症康复事业中。像这样的日本遗孤还有很多，对于这些人来说，寻根的念头或许都曾有过，可是在中国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吴本莲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在听了许多去过日本的日本遗孤介绍情况后，吴本莲也已经放弃了去日本定居的打算“我就是想找到在日本的亲人，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孩子，也想去日本看看。”
他们要告日本政府
现实是残酷的。“最让我们寒心的是日本政府的态度。”齐永平说，从2001年7月日本方面派人来他们家取证之后，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我每个月都要写封信过去问问情况，可两年了，就是没有人理我们。”他说本来打算给小泉写信的，但看他又去参拜靖国神社之后，就不想写了。
“我和老伴商量过了，如果最近再不给我们信的话，我们过完年就要到法院去告日本政府。”最近几年状告日本政府的很多，有二战劳工，有慰安妇，有细菌战受害者，但是还真没有听说过日本遗孤要告日本政府的，“你们准备告日本政府什么呢？”“告他们不认账，不承担义务，逃避责任。”齐永平恨恨地说：“我们省的红十字会还来看望我们这些日本遗孤，但日本政府又是怎样对待他们的人民呢！”吴本莲现在一身都是病，“说不好听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不想死不瞑目。”老俩口对视了一眼。
从吴本莲家里出来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雪，不知道雪一会儿会不会大起来，那样的话明天的路面一定会很滑，就像吴本莲的归乡路一样不会那么好走。
在这个爱恨交织的黑土地上，曾经饱受战争苦难的中国普通百姓不计前嫌、无私无悔地养育了那些无家可归的日本遗孤。白发、泪水、断裂的思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内心的伤痕。今天的记叙，为的是让每一个人都能有机会从这些真实的故事里感受那些不该褪色的历史。让所有悲惨的历史不再重演——这是我们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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