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特约记者 施晓亮/文 今天是2月1日,我在一棵近20米高的大树上敲打着键盘。您别以为自己的眼睛看错了,没错,我是在树上,准确一点说,是在西双版纳“野象谷”原始森林一间建在高大树木上的木屋中,这是为观测野象建立的高空据点,象一个小小的标准间,有水有电甚至有一间不到一平方米的小卫生间。前天解学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版纳,经昆明取道郑州回济南,做一期“感受春运”的稿子。我已经在这棵大树上呆了2天,期望着能幸运地拍到野象群,同时也借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世外桃园、天然氧吧放松一下疲惫的身体、整理整理近期的采访收获。 收获很多,可以用“丰富多彩”四个字来概括。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从满是硕果的大箩筐中理出个头绪来,然后一项一项地展示给读者,与您分享。 在我整理这些丰富的资料时,一个问题经常让我陷入深思:在西部大开发中,民族文化这块品牌到底价值几何?该怎么利用它、用好它? 德宏 Vs 西双版纳: 谁是“正宗的傣族归属地”? 一个月前,我们在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的陇川县、潞西市采访阿昌族、景颇族和德昂族。对于我们把傣族的采访安排在版纳,几乎我们见到的所有德宏人都颇有意见。他们说:真正正宗的傣族应该在德宏而不是在版纳,我们德宏的傣族不仅人口数量比版纳多,而且民族文化保留得也更原汁原味,那两首风靡全国的傣族民歌《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月光下的凤尾竹》其实是写在我们德宏、写的也是我们德宏,却被版纳抢了过去,成了他们的形象招牌! 我很理解德宏人的愤慨,现在一提傣族,一听到《月光下的凤尾竹》,人们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就是西双版纳。这是不争的事实。德宏州为了争回这块品牌,近几年曾经做了许多努力,但似乎都收获甚微,他们精心编排的傣族歌舞节目进省进京参加旅游博览会,总会被人们问起:“你们是西双版纳的吧?”先入为主,这对于德宏人来讲颇有几分无奈。去年他们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宣传点:勐巴娜西。“勐巴娜西”是傣语,意思是“神奇美丽的地方”,与藏语“香格里拉”、“香巴拉”相像,颇有些“世外桃园”、“东方伊甸园”的意味。可正当德宏州不遗余力地宣传时,西双版纳也推出了“勐巴拉娜西”的概念,而且宣传势头要更猛一些。德宏州一位主管宣传的官员说:“我们只要推出一项与傣族有关的宣传形式,或是编排出一个傣族风格的歌舞节目,版纳立即就学去,很快就成了他们自己的了。我们感到不平衡,他们却说知识共享、知识共享。他们生怕我们把傣族文化的主动权抢过来。” 在这一点上,版纳当然不会谦虚。因为“正宗傣族文化归属地”这一品牌,有着极高的含金量。谁拥有了它,就意味着谁拥有了人气,拥有了旅游市场,占尽了经济发展先机,拥有了一个取之不尽的财源。 早在改革开放之初版纳提出要以“民族文化+旅游”兴州时,德宏州的经济发展重点放在边贸上。那时的政策比较宽松,德宏靠着与缅甸接壤的区位优势,很是在边境贸易上赚了些钱,德宏人成为当时云南人人羡慕的暴发户。但是,当国家政策收紧、边贸形势改变后,德宏发现,自己错过了旅游大发展的最佳时机,远远地落在了版纳后面。 德宏州是近几年才在这个问题上着急的,客观地说,已经太晚了,在与版纳的这场争执中,德宏几乎没有任何翻牌的可能。但从长远来看,这场争执没有失败者,因为它反映出全社会对于民族文化价值的进一步认可,有了思想上的重视,发展是必然的。 大旅游战略与民族文化 共同繁荣 认识到了自己的落后,德宏州并不甘于落后,他们正在制定实施一套以民族文化为重点的发展大旅游战略,并正在取得可喜的成绩。 德宏州陇川县是全国景颇族最集中的县,我们在该县采访时,宣传部领导带我们去看他们正在建设的一个“广山景颇园”,去以前我以为这又是一个什么人造旅游景点,内心很不感兴趣。但深入采访之后,我开始从心里喜欢上这个景颇园。 广山是一个山寨,村民百分之百是景颇族,由于靠近县城,前年被政府列入旅游发展规划,建设景颇民族风情旅游度假村。然而,政府在其中只担当了规划和引导的角色,唱主角的是广山村的村民。政府对景颇园的规划定位是“民居旅游”——政府出图纸,各家各户自己出资修建景颇族传统民居,让游客来真正体验到景颇民族生活和文化:“当一天景颇人,吃一天景颇饭,干一天景颇活”。政府的资很少,不到100万元,修建了“目瑙纵歌”主题广场及“目瑙示栋”标志,以及景颇绿叶宴餐厅、景颇山官房等。 我们采访的景颇族家庭,广山村老村长岳麻干家,刚刚建好一栋二层全木结构的景颇民居,花了3万多元,现在又在忙着把自己的老房子拆掉重建,因为老房子不是原汁原味的景颇民居。重建的费用全是贷款。他说,景颇园在规划初期,政府带着村民代表走出去开眼界,到昆明等民居旅游搞得比较好的地方参观游览,他们自己掏钱吃住,悄悄在心里算账:这一家每人每天吃住50元,吃成本15元,房子是自己的,住不搭钱,每人至少要赚35元,一天住四五个人,一月下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参观回来后,思想就转弯了,争先恐后地盖起了景颇民居。 从现在的实际效果看,老百姓已经开始得到了实惠,建好民居的,时常有客人来小住几夜,尚未建好的,家里平常织的土布,自家做的手工艺品也明显觉出好卖了。村里有支业余歌舞队,原来只是自娱自乐,现在客人常常点名要看景颇歌舞,于是他们也就有了收益,演一场每人10元钱,有时一天要演好几场。而政府也没有白忙活,绿叶宴餐厅每天都是生意红火。 主管景颇园建设的县旅游局长杨杏(女)说:一开始专家给我们定位是从三个方面发展,民族风情、自然风光、异国风情。可是我们考虑到后两个不太适合我们县,自然风光虽然不错,但无法与苏、杭、黄山、三峡等媲美,这里有一个成本问题,花去苏杭黄山两倍的钱到这里来看自然风光的话,吸引力不大,至于跨境旅游,出于缅甸方面不够开放,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做大。只有民族风情,才是我们的王牌,你可以去北京看故宫,去黄山看云雾,但要看景颇族正宗的文化和生活,只有到我们陇川来。 杨杏还说:保护和利用民族文化如果不与当地百姓的切身利益结合起来,不让百姓真正得到实惠,永远只是句空话。 而村长岳麻干的一番话更实在:“村民得了多少实惠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样做使得我们景颇族的很多东西保留了下来。这些年,我们的住房、服装甚至日常生活都像汉族了,因为要发展旅游,我们恢复了景颇民居,全体村民自觉地穿起了景颇传统服装,频繁的迎宾表演,逼着我们去深入挖掘景颇‘目瑙纵歌’表演形式;去年为盖山官房,我们跑到缅甸克钦帮去拜访了十几位景颇族老人,了解到了许多在我们这里早已失传的建筑工艺、景颇传说、宗教礼仪,这对我们自己也是一种学习。我们认识到民族文化是最有价值的,我们有责任把它保护下来,一代代传下去。” 泸沽湖“摩梭山庄”: 为什么失败? 这让我想起泸沽湖畔的“摩梭山庄”。 “摩梭山庄”是前几年泸沽湖旅游刚刚热起来的时候宁蒗县政府投资上千万建起来的,有上百个标准间及豪华间,宴会厅、歌舞厅、桑拿浴一应俱全。一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县投资如此大,是因为对泸沽湖的前景绝对看好。 如人们期望,摩梭人母系氏族社会的魅力与日俱增,泸沽湖的知名度一天比一天高,游客数量一天比一天多,摩梭人的生活得到了很大改观。但是政府投资的“摩梭山庄”生意并未随着旅游人口的激增而好转,相反,生意却一天淡似一天。当初的决策者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游客情愿钻到连个热水澡也洗不上的摩梭人家里,在火塘旁烟熏火燎,却对空调、彩电、电话一应俱全,24小时冷热水,收费也不高的星级摩梭山庄不屑一顾?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复杂。当初该县的领导在决策前没有给泸沽湖一个很好的定位。泸沽湖不是一般的旅游景点,人们不远千里来此并不仅是欣赏湖光山影,而主要是来体验神秘的摩梭母系氏族社会。标准间哪儿都有,而摩梭人的火塘别处是体验不到的,在摩梭火塘前吃一顿摩梭家常饭,与摩梭人聊一聊母系氏族文化、听摩梭姑娘唱唱《花楼恋歌》,在心里幻想一把走婚的神秘……远比享受标准间里的电视和热水澡要惬意得多。 忽略了民族文化这一核心要素,失败是必然的。但这个简单的道理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原来的失误也不一定就成为教训。我们离开泸沽湖时,听说该县现任的领导又在决策一件大工程:将湖周边的摩梭村寨往山上搬迁,将湖面水位提高。里格村的扎西说:搬迁后的摩梭村寨不会是原汁原味的了,因为传统的木楞房有很多会变成带铝合金门窗的砖瓦房,摩梭人的生活也会因此而变化。 近两天与摩梭朋友通话,听到一个令人稍感惊喜的消息:在社会各界的呼吁下,政府的“摩梭村寨搬迁计划”暂时搁置。 橄榄坝,“公司+农户”: 民族文化与百姓利益 的最好结合 西双版纳有一个傣文化保护得最好的地方叫橄榄坝,前些年由政府给政策、引进广东信益实业总公司资金成立了一个特殊的民族文化生态村旅游景点——“西双版纳傣族园”,它由5个傣族自然村寨组成,发展模式是“公司+农户”,旅游公司对傣族优秀文化的挖掘、包装依赖于农户的积极参与,而农户也从傣族园的文化开发中得到了实惠,双方互惠互利,傣民族文化在良好的市场动作中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护与发扬。 傣族园是云南省的精品旅游工程之一,是西双版纳惟一集中展示傣族宗教、历史、文化、习俗、建筑、服饰、饮食等特色的旅游风景区,集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于一体,以旖旎的亚热带庭院风光、典型的傣家竹楼造型、浓郁的民风民俗、神奇的佛教传说而驰名中外,早在前年就被国家旅游局评为AAAA级旅游景点(版纳仅有2处AAAA级景点)。对于今天的成功,版纳州旅游局的杨阳女士说:这全赖开发伊始确定的“保护就是发展”的方针。在开发中,他们注意做到了以下几点:保持傣家浓郁的民风民俗、传统生活习性、传统的建筑风格,防止人为改造、杜绝异化建筑的出现;努力挖掘优秀的傣民俗文化,加大景区民族文化旅游涵量,争取把傣族园建成中国乃至世界文化遗产;引导帮助村民共同走旅游致富的道路。 傣家园的魅力在于浓郁的民族文化。“天天泼水节”的推出,使游客体验到“东方狂欢节”震撼人心的快乐;抬傣家轿、赛龙舟、抢亲、斗鸡、赕佛、放高升、丢包、赶摆等民俗活动,全是来自于民间,极少有人工编排的成份,因而使游客感觉收获颇丰、游兴大增。傣家园最大的亮点是“傣家乐”,让客人吃住在傣族百姓家,做一天傣家人,过一天傣家节,真正体验到傣乡的风土人情。 5个村200多户1487名村民成为该旅游项目最大的受益者。旅游公司租用500多亩土地,年租金每亩500元,这个数字比村民种田的收入要高,而且村民可以腾出多余的时间来发展第三产业,可以有更多的收入;公司在招收员工时,优先考虑景区内的村民,村民员工占到公司员工总数的一半以上,年人均增收5000多元。公司无偿为村民提供果苗,传授专业技术,引导村民发展庭院经济,建设水果示范基地;帮助5个寨子各有侧重地开展织绵、傣首饰加工、制陶、榨糖等民族手工艺制作活动,开发旅游纪念品,既增加了景区的游览项目,又增加了村民收入。公司有规划有步骤地对村民进行文化教育培训,提高村民的素质。 “公司+农户”的发展模式,使公司、农户双方都得到了实惠。景区一年的收入超过了过去5个村寨分散建小景点、做小生意的10年收入之和,村民的家庭收入也超过了之前任何一年的总和。 民族文化旅游 正成为投资热点 “走进五十六个民族家庭”从北京启程前,我看到一则新华社的消息,说以民族文化为重点的西部旅游业正成为投资热点。四川的10个项目面向国际招商,涉及金额1亿美元,全部达成协议;西安10个旅游投资项目吸引国内外资金20多亿元;上海浦东与宁夏签约,投资数亿开发西夏帝国王候园等6大景点;一个叫邓火根的老板个人投资2000多万元在新疆吐鲁番兴建千亩葡萄园,开业仅一个多月就吸引了数万名游客…… 我在云南看到,很多民族文化旅游项目,投资者都来自沿海经济发达地区。以版纳为例,傣家园投资者来自广东,原始森林公园的投资者来自浙江。就连基诺山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有美国、日本的财团来投资兴办基诺族博物馆。正如西双版纳州老州长召存信说的:“云南是资源大省,最大的资源就是极具特色的民族文化。这是我们可持续发展的最大的王牌。”这句话也可以借用来泛指整个西部。 截至发稿时,前方记者已经到达了玉溪地区元江县,深入到那里的一个哈尼村寨。哈尼族是本刊“走进五十六个民族家庭”第二行程采访的最后一个民族。之后,记者将把新闻采访车开到昆明进行全面检修,然后开赴丽江,准备开春后从丽江经滇藏路直接进藏,开始“走进五十六个民族家庭”的第三行程:西藏、青海、新疆、甘肃、宁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