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乘

　　八年寻医一路云和月

　　2003年7月18日，一辆人力三轮车装载着一对父子的苦难和希望到达北京。45岁的湖南汉子黄小勇实现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项壮举——骑三轮车载着患有绝症的儿子黄舸，历时62天行程1700多公里，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北京为黄舸求医。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长沙春夏之交的几场大雨下得人心神不定。即使天公不作美，黄小勇一刻也没闲着。自1995年儿子黄舸被确诊患上“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的不治之症后，黄小勇便过着一种与时间赛跑跟死神争夺爱子的窘迫生活。医生的话让黄小勇心头发凉：这种病是世界医学的一大难题，就目前的医疗水平而言，治愈的几率几乎为零，患者最多活到20岁。黄舸今年快16岁了，他的病越来越厉害，终日坐在轮椅上不能动弹。

　　“虽然儿子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呀！”几近绝望的黄小勇动了最后一搏的念头。黄小勇托人特制了一辆五轮人力车，2003年5月17日全国助残日那天，他驮着黄舸沿107国道北上，再一次踏上千里寻医的漫漫征程。

　　黄舸生来不幸，才九个月，生身母亲因性格不合，便与父亲黄小勇离了婚，父子俩在一个残缺的家里相依为命。父爱母爱的天平失衡了，这还不算最可怕的。4岁时，小黄舸身上潜在的症状显露危险的信号：他走路像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上楼必须依靠别人的搀扶。黄小勇以为儿子只是缺钙，得的或许是软骨症，他带着黄舸去看了骨科医生。通过X光检查，黄舸骨骼发育正常。谢天谢地！一心盼着儿子平安的黄小勇没往更坏处着想。1995年，7岁多的黄舸念小学二年级，乏力的症状越来越严重，经常耷拉着脑袋，一头趴在课桌上。黄小勇把儿子先后送到湖南省人民医院、长沙市中心医院、湘雅附二医院，查出来一致的病名让黄小勇闻所未闻：进行性肌营养不良。

　　父子俩的命运乾坤大挪位。病魔无情地剥夺了小黄舸继续求学的机会，他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朝夕相处的老师、同学。黄小勇也不得不放下正经营得红火的生意，带着儿子四处求医问药。从1995年到2003年，除西藏、北京外，黄小勇父子相携相伴的身影出现在全国各地，8年来，累计花掉积蓄30多万元。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请你行行好，能不能照顾照顾！”黄小勇感到手头日益吃紧，每到一地都拉下男子汉的面子求医院能不能减免点药费。同情似乎与男人无缘，有医生说，哪有大老爷们讨价还价的。

　　2000年，黄小勇父子参加湖南经济电视台《真情》节目，结识了西安一对患此病的双胞胎兄弟：金豆、银豆。金豆、银豆的家庭也是残缺不全，母亲薛芙蓉离婚独居，一个人艰难地呵护着两个不幸的儿子。黄小勇震撼了：天下还有比自己更苦命的人啊！或许是同病相怜，两个家庭有了密切的联系。金豆、银豆比黄舸大4岁，正接近医学上推定的生命极限，但薛芙蓉仍旧十分乐观，前不久给黄小勇通报信息说：“美国对这病有了突破性攻克，大概两年以后可能会有治疗办法，老兄哥呀，坚强点吧，让我们共同期待着奇迹发生吧！”

　　黄小勇隐约看到了两个苦命家庭两年后朗朗的欢笑声。

　　昔日小老板凭乞讨维持生计

　　希望只是希望，现实终归还是现实。黄小勇有苦难言：普通百姓家最怕床上有病人，一个幸福的家庭往往活生生被拖累垮了。

　　黄小勇长期干个体，经营过饭店、歌厅，做过水电器材生意，黄舸发病初期，黄家累计有了20多万元的积蓄，这在当时，是个让人艳羡不已的数目。黄舸患病后，黄小勇从一个阔绰的小老板，一步一步变得居无定所、寄人檐下、家贫如洗。

　　2001年，黄小勇给长沙市长谭仲池写了一封信，诉说了自家困境，平民市长谭仲池亲笔批示，解决了黄小勇的低保问题。尽管如此，由于黄小勇照顾黄舸必须寸步不离，无法外出工作，每月光靠260元的低保金，交了房租就吃不饱肚子，更不用说给黄舸治病了。光出不入，黄小勇有时找邻居借三四块钱对付，但借的钱要还呀，何况老是向人家开口也不是办法，怎么办呢？

　　难关眼睁睁迈不过去了。一天中午，隔壁的厨房里飘来饭菜香，黄小勇家里却没有一分钱一粒米，黄舸坐在轮椅上十分懂事地掩饰着饥饿的神色，小屋里冷水清烟一片沉寂。“走，上街去！”黄小勇推着儿子，步行40多分钟来到了五一广场的一座立交桥下，扯出了求救的条幅。“这不是上过《真情》的那个小孩吗？”有人认出了黄舸。黄小勇远远躲着，黄舸面前堆了不少好心人施舍的零钞，他推着儿子慢慢回了家。

　　第一次乞讨讨来了90多块钱，黄小勇精打细算用了10多天。之后，长沙市流动人口密集的东塘立交桥、平和堂商业大厦附近，都留下了黄舸乞讨的身影。自2002年初以来，父子俩基本靠这种方式维持生活。黄小勇给自己定了个“行规”：一定要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才上街，一则好心人的爱心有限；二则长沙正推行城管年活动，他不想给城管添麻烦，给长沙形象抹过多的“黑”。

　　每天看电视看到深夜11点多钟，第二天睡到中午11点多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多年来，黄小勇父子的生活基本上都是这样一个刻板的流程，目的仅仅是为了省一餐早饭。为让儿子多吃点吃好点，黄小勇一天只吃一顿，久而久之，他养成了只吃午餐的“习惯”。孤零零枯坐着的黄舸最怕寂寞，黄小勇特意买了家里惟一值点钱的家具——一台彩电，并不惜投入将租居的房子作了装修。“儿子长年累月呆在屋里，像笼中小鸟一样，只要能创造条件，我怎忍心再苦了他。”一年年相依相靠，黄小勇父子在贫贱中感情日深。

　　然而，2003年4月7日，黄舸一觉醒来，爸爸不见了。黄舸无助的哭声惊动了邻居，大伙赶忙端来了香喷喷的饭菜。

　　黄小勇是在抱黄舸上床睡觉时受了伤而离家的。由于黄舸长年坐在轮椅上，体重达55公斤，且全身像个软面团，抱起来十分吃力，黄小勇一不小心把手腕折了。黄小勇想起护理儿子8年来的种种艰辛，不知这种日子何日是个尽头；6月份又要交半年的780元房租了，自己身无分文……思前顾后，七尺男儿悄然落泪。黄小勇望了望四壁空空的家，几件家具还是房东的，他想发泄，砸烂了要赔呀！待黄舸熟睡，极度郁闷的他将门带上，负气出走。

　　黄小勇记起了株洲还有一个叔叔，他想去借点钱。赶到株洲时，叔叔原来住的地方早已拆迁，空荡荡的。钱花光了，举目无亲的黄小勇漫无目标在株洲街头转了整整一夜。

　　天渐渐亮了，又饥又累的黄小勇恍恍然爬到了一栋七层楼房的楼顶，他在那里幻想了人生解脱后的轻快。他看到了惊叫的人群和呼啸而来的消防车上的云梯、110处警车上下来的警察，他随后看到了一群焦急地望着他的孩子。刹那间，他想起了小黄舸，自己可怜，世上还有比这孩子更可怜的吗？他跨出去的腿软了。

　　4月12日，株洲市芦淞公安分局的民警把黄小勇送回了家，黄舸抱着爸爸，热泪大把大把淌了出来：“爸爸，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真情打动女儿心

　　带着心灵的一份创伤，黄小勇离婚后的个人感情一直处于一片真空。正是这片真空，吸引了不少痴情女子，她们同为黄小勇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您愿意让我做黄舸的后妈吗，我愿意陪你共同护理好黄舸……”一位女大学生写来一封长信，直截了当向黄小勇抛出了绣球。黄小勇为姑娘的真诚所感动，同时也设身处地替人家考虑了许多：这可能是一时的冲动，以后真正相处过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热情的消退，面对生活的艰难，一个大姑娘家能承受得了吗？他默默地将这封滚烫的信压在了箱底。2002年10月，浙江杭州一位女老板也向黄小勇袒露了心迹，她声称身边有一个女儿，家有一栋三层洋楼，经营着几家店铺，因丈夫花心而离婚，所以在茫茫人海中一定要找个负责的男人，共同培育好后代。两家合一家，凑拢的班子能唱好戏吗？且经济条件相差悬殊，自家孩子会不会自卑？黄小勇再次对这份情实行了冷处理。他的心里只有儿子的病，他不愿拖累更多的人，一份痛苦自己来承担已足够了。

　　长沙妹子王萍却让黄小勇无法抗拒。王萍原是长沙市肉食公司职工，在黄舸发病前，他们彼此熟识。1995年黄舸被确诊后，王萍的母亲主动照料过黄舸两年。1998年，黄小勇大举借债，王萍毅然与公司“买断”，得工龄补贴15000元，全部交给了黄小勇。王萍的前夫是个“酒瓶子”，经常醉得人事不省，夫妻俩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最终离了婚。王萍说，他看中黄小勇有个优点：滴酒不沾，至于其他嘛，当然还有，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值得自己托付下半辈子。

　　45岁的黄小勇和42岁的王萍并不急于登记结婚，黄舸的病还悬着呢，他们要把心思全放在照料黄舸身上。黄舸望着为自己忙里忙外的王萍，只能感激地叫一声“阿姨”。

　　用人力车丈量儿子生与死的距离

　　“爸爸，快看，一个好消息，北京有家医院能治我的病了。”2003年4月18日，黄小勇归家后，黄舸去网吧查寻到了这样一条信息。网吧是父子俩舍得花钱消费的场所，这是他们触摸希望的一扇窗口。

　　这时，一些好心人又给黄舸捐了近5000元钱。黄小勇坚守这样一个原则，除维持基本生活外，一有节余都一分不剩用到黄舸的治病求医上，5000元钱又够黄舸看回医生了。黄舸说，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北京，能到天安门、长城看看多好。黄小勇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也许这是儿子最后的心愿了！“儿呀，要上北京爸爸赞成，但我们的钱不多，爸爸决定用人力车驮着你去，沿途一定要吃很多苦的，你受得了吗？”“有爸爸在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父子铁下心来苦一回试试，当时正值非典肆虐，只等外地非典疫情平息，与死神争时间的黄小勇为满足儿子的心愿，准备出一次远门。黄小勇定制的人力车特意安了五个轮胎，为的是让黄舸一路坐得平稳，安安心心看一回祖国的大好河山，一路作一次关爱生命的公益宣传。黄小勇计划好了行程：沿107国道到北京有1700多公里，每天走40公里，两个月内到达，在武汉、郑州、石家庄等大城市停留，沿途一路募捐，争取募足儿子的部分医疗费。

　　“这极有可能是黄舸最后一次出远门了，我希望能带着活蹦乱跳的他回来。”黄小勇把王萍扯到一边，把家里事作了托付，两颗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5月17日上午，父子俩从长沙出发。每逢大雨，为不让孩子淋着，黄小勇的身子一半在车里，一半在车外遮风挡雨。“儿子，爸爸与你共闯生死关”、“我渴望能活到2008年”，这些印在车厢上的话语一路留下感动。沿途的艰辛比预想的还要苦，主要是人力车设计不合理，导致体力不支，热心人将脚踏三轮车改装成电动车后才解决了问题。5月26日，已经跨入湖北境内10多公里的黄小勇，被4个骑摩托车的青年人追上。4人送上了矿泉水和方便面，那一天让父子俩终生感动。7月13日父子俩到达石家庄，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车子先后换成了两轮摩托车、三轮摩托车，大大加快了他们的行进速度。

　　到北京了，黄小勇决定“奢侈”一回，让黄舸睡好住好，狠狠心住进了每天要花180元一晚的星星假日酒店。总经理杨军平发现了这两位特殊的客人，立即退掉了黄小勇的300元押金，并承诺父子俩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目前黄舸正在北京治病，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好心人太多太多了，科技越来越发达，我相信一定能找到治好病的医院……”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3年9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