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中旬,中国在朝核问题上的积极动作引起国际社会的高度瞩目,特别是中国政府特使戴秉国穿梭于俄罗斯、朝鲜与美国,分别向金正日与布什递交了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的亲笔信。戴秉国曾担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现任中国外交部第一副部长及党组书记,身份微妙而均衡,显示出中国高层在挑选这一特使上颇费苦心,而且寄予厚望。 外界由此猜测,中国对于朝核问题有了新的情报——亚洲华尔街日报就引述外交人士的消息说,中国最近确定,朝鲜提炼了足够的钸,加上其他所需的组件,足以制造核弹,因而必须迅速作出反应。通过此次特使的穿梭斡旋,中国将在朝核问题上有重点突破。 朝核问题是一个老问题。在1992年的第一次危机爆发后,美朝达成“框架协议”:朝鲜放弃核计划,美国则对此给予经济补偿。布什上台后,美国将朝鲜定为所谓的“邪恶轴心”国之一,朝鲜大为震动,立即针锋相对地重启核计划,继而由暗地转为公开,要求同美直接谈判解决问题,朝核危机再度爆发,紧张状态至今未缓,是为第二次朝核危机。 第二次危机是前次危机的继续,两者表现形式相同,其核心都是朝鲜半岛的无核化问题。但第二次危机又是前次危机的发展和升级,出现了全然不同的变化与特点。 正是这些新变化,决定了中国在此次危机中的境况不同于10年前,必须全力以赴地为妥当解决危机出谋出力;也是这些特点,为中国可能在这一危机中发挥关键作用提供了独特的机会。 变化一:美国倾向武力解决 由第一次危机到第二次危机,美国也从“胡萝卜政策”一变为“大棒政策”,下定决心要彻底解决朝核问题,不论是和平,或是武力,总之不能容忍朝核计划继续发展。 美国现在的和平谈判态度,更像是一种策略:伊拉克战争刚结束,明年的总统大选在即,不可能马上再进行新一轮战争;伊拉克战争虽取得军事胜利,但外交损失较大;中俄日韩与朝鲜邻近而有重大的地缘政治利益,必须给这些国家一定时间来争取和平。 但这些都有可能不过是美国为准备对朝战争争取时间、争取国际社会同情和支持、争取中俄日韩不反对战争的一个过程。美国政府现在由新保守主义强硬势力把持,其对朝政策也自然会向战争方向滑动。既然给了时间来努力争取和平而又没有结果,美国的战争就有了新的由头:不是美国不愿和平解决,而是和平解决不了问题。因此,美国虽然同意通过和平谈判方式解决问题,但又不放弃武力解决的选择,不对朝鲜作出真正的让步。 目前美国正在调整军事部署,驻韩美军已开始从朝鲜半岛非军事区内有步骤地南撤,避免暴露在朝鲜的火炮群覆射范围内,实际上就是在为军事解决朝核危机做准备。 美国的另一个变化,是不愿承认朝现政权的合法性。克林顿时期虽然也抨击朝鲜的政权,但从未表示过可能会用武力推翻它,克林顿不仅派国务卿访问朝鲜,而且一度准备亲自对朝鲜进行历史性的访问。但布什政府除了发布所谓“邪恶轴心”名单外,还制定了“先发制人”的战略,并且在伊拉克付诸实践。 美国的第三个变化,是“9·11”后对于美国国家安全的深刻担忧。 美国的对伊战争,是要打掉一个对美国安全构成威胁的隐患——伊拉克以美为敌,就有可能变成以美国为头号攻击目标的国际恐怖主义的活动基地。现在美国对朝核问题的解决也提到了国家安全的高度。在美国看来,朝鲜是一个不守规则的国家,它能够向一些国家出口导弹,也就能够把核武器出口到美国可能的敌人手中。 2003年5月下旬以来,美国对朝鲜政策,正在从软硬兼施向强硬对抗转变,从解决核危机向解决朝鲜政权的方向转变。 因此,美国支持日本和澳大利亚等国对朝鲜采取部分海上阻止行动:澳大利亚最近就在公海上拦截了朝鲜船只,并宣布从中搜出了价值数千美元的海洛因。美国媒体还说朝鲜是世界上第三大鸦片出口国,是世界上最大人口贩卖国等等。西方媒体试图以此在国际社会上制造朝鲜不仅是“无赖国家”,还是“黑手党控制的国家”的印象,以争取国际社会对美国一旦动武时的支持。 美国政府在不同场合表示说自己的“忍耐有限”,对付朝鲜,“如有必要,将再次采取单方面的先发制人的行动”的说法,在最近更是屡见不鲜。甚至还有消息说,美国军方已经秘密制定了对朝的军事作战计划。 变化之二:朝鲜态度更加强硬 朝鲜由过去公开表示不发展核武器,到公开宣布已经拥有核武器,从第一次危机着重经济补偿,发展到与朝鲜的生存相联系,朝鲜放弃核计划的条件也更加政治化,态度也更强硬。 朝鲜的变化主要是由于美国的政策变化引起的。伊拉克战争让朝鲜感觉到,美国对朝鲜的威胁已经不只是一种理论和宣传——和平演变,而可能被美国的强硬派变成现实——军事强变,因此朝鲜把拥有核武器视为保卫朝鲜生存的惟一选择。 朝鲜这次明确提出的要求是:经济援助虽仍是一个重要条件,但这次危机的解决必须达到更基本的两个要求:美国必须承认朝鲜政权的合法性,与朝鲜建交;美国对朝鲜的安全作出明确的承诺。 2003年4月,在中国的斡旋下,美国与朝鲜在北京实现了第二次危机以来的首次会谈。据日本的消息说,朝鲜在会谈中提出了“四阶段解决方案”:第一阶段,美国恢复对朝提供石油和粮食援助,朝表达放弃核开发的念头;第二阶段,美朝缔结互不侵犯条约,朝冻结核设施,并接受核检查;第三阶段,朝美、朝日关系正常化之后,解决朝鲜导弹问题;第四阶段,在建成轻水核反应堆后,朝完全拆除、废弃核设施。这一方案遭到了美方拒绝,但反映出朝鲜在这次危机中战略诉求的变化。 但另一方,同时也是为了强烈表达自己的这些诉求,朝鲜面对美国的压力也针锋相对,多次以“对美采取报复措施”、“对韩、日发动军事打击”、“核战争”、“核灾难”等措辞来回击美国,并引发国际社会的注意。 变化之三:国际化趋势日益明显 朝核危机的发展在不同程度上都会影响到俄日韩三国,所以美国表示必须在多边框架中解决朝核危机之后,这三个国家都表示要参与危机的解决进程。多个国家竞相在解决危机进程中充当角色,使得朝核危机从过去的双边会谈发展到多边领域,朝核危机已经呈现国际化的迹象。 但应当说,朝核危机多边化的背后也存在竞争。从目前的局势发展看,俄罗斯的作用被边缘化了。美国主张的多个多边会谈方案中都基本没有俄罗斯的份。日本和韩国也不提俄罗斯的作用。朝俄关系比较密切,因此朝鲜曾试图请俄罗斯出面主持俄朝美三方会谈,但美国未加响应。 由于俄罗斯在朝鲜半岛局势问题上的立场与中国接近,中国主张俄罗斯参加多边会谈,但选择灵活的做法——在中国特使前往朝美之前,先到莫斯科与俄罗斯进行磋商,以示对俄罗斯的尊重。 日本也想充当积极角色。4月北京会谈后,日本四处游说,希望日本能参与其中。日本还利用东盟地区论坛等机会,极力劝说各国同意日本的主张,在核问题上对朝施压,要求它重新加入《核不扩散条约》。美国对此也很支持,在6月美日韩三国会谈中已经明确表示,美国主张召开有日韩参加的多边会谈。 但朝鲜强烈反对日本的加入,因为日本在核危机问题上,跟随美国太紧,施压上比美国更积极。美国现在还只是说说,但日本已经采取了实际的围堵行动:加大对朝出口物资的检查,实行事前申报制,还曾禁止朝鲜客货轮“万景峰”号进入日本港口,以截断朝鲜的贸易通道。 在朝鲜的邻国中,日本是对朝施加压力最大的国家。美国把日本拉入会谈,自然是期望能在会谈中多一个盟友。但朝鲜也认定日本和韩国一样,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要解决问题,还得与美国直接谈。 中国对日参加多边会谈并不特别反对,正如中国公开声明的那样,中国对下一步会谈的形式持开放态度。 中国的作为 中国的作为,事实上也是第二次核危机的第四个变化和特征——中国在调解朝核危机中发挥着特殊的作用。第一次核危机没有为中国发挥作用提供特别的机会。但第二次核危机却把中国推上了调解的第一线。 中国在朝核危机中能发挥独特的作用,似乎与中国同朝鲜的特殊历史联系相关。除了朝鲜战争那段历史外,1961年7月11日金日成访问中国时,两国缔结了“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其中规定:“双方将采取一切措施,防止任何国家对双方任何一方的侵略,一旦缔约一方受到任何一个或几个国家的武装进攻因而处于战争状态时,缔约另一方应立即全力给予军事及其他援助。” 从形式上说,这一条约至今没有失效,因为条约规定,在双方未经修改或就终止问题达成协议前,将一直有效。但这个条约是当时历史环境的产物。而且后来也没有完全执行。中国从1980年代起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邓小平在当时明确宣布,中国的独立自主就是不结盟政策。所以这一条款因形势的变化而必然弱化。 另外,条约中还规定,双方将继续就对两国共同利益有关的一切重大国际问题进行协商。但朝鲜发展核问题是影响两国共同利益的重大问题,却是在中国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所以,中国在朝核危机上与朝鲜的关系,更主要是基于以下三点:作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国负有维护核不扩散的义务;作为东亚地区的大国,中国负有维护本地区的和平与稳定的责任;朝鲜是中国一个具有特殊关系的邻国。 目前中国在朝鲜问题上还没有公开过正式的解决方案,从中国官方公开的表示来看,中国的应对思路是大致清晰的:第一阶段,传递双方的信息,明确双方立场,使双方能更好理解对方的关切,尽力缓和双方矛盾,帮助双方寻找解决问题的共同点和基础;创造条件为双方对话提供机会。 第二阶段,促进谈判机制的形成,这种谈判机制可以是双边的,也可以是多边的,前提是双方接受。 第三阶段,就解决方案进行实质性的讨论,其核心问题是两个保证:安全保证和无核保证;中国在时机成熟时从直接促谈变成直接参谈,在双方同意的条件下可与其他国家一起承担核心条款的国际担保。 现在中国还处在传递信息、增加理解、缓和矛盾和促进双方对话的层面上,即第一阶段。 中国现正在努力争取让朝美双方进行第二次北京会谈。根据7月19日的消息,朝美基本上有可能同意于8月在北京举行第二轮中美朝三方会谈。 朝鲜曾指责美国要求举行多边会谈实际上是在企图孤立朝鲜,美方也曾坚持以举行有中美朝日韩参加的五国多边会谈为条件,现在双方愿意参加北京会谈,是相互作出的一个妥协。但调停更艰巨的任务还在后面。当务之急是促成双方尽快开始正式的双边或多边谈判的进程。如果进展顺利,那么中国的使命就能够进入到第三阶段。 积极的多边外交与穿梭外交,已经表现了中国在朝核问题上的战略新思维。调停要取得重大进展,除了继续中国的努力外,还应当进一步尝试思考和平解决问题的新对策:如何整合中俄日韩四国的立场和作用,应该是中国下一步努力的方向。 既能和平解决危机实现半岛无核化,又能维护半岛的和平和稳定,既能维护中美关系的现状甚至得以发展,又能维护与朝鲜的传统关系,这是中国调停能达到的最好结果,也是中国为之努力的目标。 但局势发展的关键点又不在中国手中。局势的复杂性和朝美两个关键国家的立场的变化和不确定性,现在还很难为中国在危机调停中的作用描绘一幅清晰和乐观的前景。所以中国也要为危机做好两手准备。 未来局势的发展也有可能需要中国作出某种选择——包括:退出会谈,停止调停进程;或有条件认同美朝某一方中的某些立场;中国与调停各国一起对朝美某一方施加某种压力等。届时作何取舍需要有全盘的战略考虑。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转自搜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