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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未来隔着无声的空气

NEWS.SOHU.COM  2003年11月11日11:32  每日新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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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琼

  采访人/穆琼

  采访对象:小冬

  年龄:24岁

  职业:某工厂工人

  采访时间:11月2日

  采访地点:某咖啡厅

  小冬是个女孩子。对这个不争的事实,小冬却要借助别人的认同来肯定自己。很多年来,小冬刻意地去模仿男孩子的一举一动。因为她在争,向周围不公平的一切在争。但是她的能力太有限了,她无法改变别人,只能通过改变自己来赢得别人对她的尊敬。

  在我和小冬联系的日子里,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发短信,小冬一直表现得很理性而且彬彬有礼。

  我以为小冬长得高高壮壮的像个男孩儿。见面那天,她穿着一件合身的黄色拉链衫,里面是一件深黄色的薄毛衣,一条黑色的西裤配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嘴唇上还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

  与别的女孩子不同的是,小冬没有拎包,要知道,包是承载女性私密的工具。小冬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她从里面拿出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妇女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不到一岁的样子,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站在他们身边。

  我被小女孩的表情逗乐了,像是在生气,半闭着眼睛,头微微向上翘着,倔强而又可爱。身上的短袖有一大片的脏。小冬问我,这两个孩子你喜欢哪一个?问我的同时,我看到她眼神里藏着深深的自卑。还没等我说话,她继续说,不用问我也知道,百分之百的人都会喜欢小男孩儿。包括我自己。这个小女孩是我,因为我长的不好,所以一直不被人喜欢。

  因为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小冬给她最喜欢的主持人打过电话,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对方。没想到,主持人对小冬说,孩子,你不能太自私,你的父母这么多年来没冻着你,没饿着你,费劲把你养大……

  是,我们是应该多替父母想想他们的难处。可是一个生命存在的意义,并不能拿饿不着冻不着来衡量。只有给予他尊严,这个生命才得以完整。

  今天坐在这儿向你倾诉,我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我一直在犹豫,有没有必要把最疼的伤疤揭露给一个陌生人看。

  我记事特别早,说来也许你不信,我两岁多就开始记事了。你也看到了,我长的并不好。所以我身边的人,还有邻居总是嘲讽我,说我的话特别难听。虽然我年纪小,但是我能感受到大人们的恶意,对于他们,我是惶恐的,也是无能为力的。

  我比我弟弟大四岁。他出生的那天是个阴天,天气很冷,家里来了很多人,亲戚邻居都等着盼着。到中午12点的时候,我看到接生的大夫从里屋走了出来,我爸赶紧问,生了吗?大夫说,生了个儿子。旁边的人又问,大眼的还是小眼的?大夫说,大眼的。看得出大家都很高兴。最激动的还是我爸,他特别重男轻女。你也知道,在农村,一个男劳力对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毫不夸张的说,那天我爸从屋里蹦到院里,从院里又蹦到胡同里,高兴的都不会走路了。

  从我弟弟出生那天起,家里人还有周围人对我俩的态度真的是截然不同。

  我从小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家里穷,也吃不上什么零食。从我弟弟能吃东西开始,我就再也没吃过鸡蛋。等弟弟长大一些了,像夏天的冰棍,冬天吃的饼干,都是属于他的。我只有一个办法能吃到,那就是生病。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装病,可总是被大人看穿。我病了吃点药就好了,我弟弟要是病了,全家都着急心疼什么似的,赶紧上医院。

  小孩子难免会打闹,无论我和我弟发生什么事儿,挨打挨骂的总是我。我爸打的我多些。他打我从来不用手打,冬天是用铁锨把或是顶门用的木棍,到夏天则是用柳条抽,抽的我浑身上下都是血。直到现在,还和小时候一样,挨骂是每天都有的,挨打少了些。

  我最受不了的是我爸对我说话的态度,还有他说的话,简直就是语言暴力。喝水不叫喝,叫饮。你知道什么叫饮吗?牲口喝水才叫饮。吃饭不叫吃饭,喊我的名字,哎,过来喂脑袋。喂脑袋是喂牲口的意思。非常难听。出去和小朋友玩儿,要是稍微晚一些回家,那就完蛋了。他们会问我,上哪儿野去了?

  我对家庭对父母总是充满了一种恐惧,很深很深。你看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我的感受就和女主角一样,很不愿意回那个家,不愿意面对父母。在家里呆着的时候,不知因为什么事或说错什么话就可能招来拳打脚踢。我怕极了。父母对孩子管教严厉,我不认为过分,但前提是你要尊重你的孩子。像我,在这个家,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

  我父亲没文化,我母亲脾气特别暴躁,一碰点火星就爆炸。他们俩很辛苦,我们家有6亩地,他们俩种了好多的果树,后来发展到10亩。他们又要种地,又要上班,水果熟了还要想办法卖掉。俩人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活儿。他们一有气就往我身上发,我成了他们的撒气包。

  从懂事到现在,一直有两个念头陪着我,第一就是离开这个家,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我讨厌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这里是我的伤心地。第二如果我无法离开这个家,那我就离开这个世界。

  在我的记忆中,有几次刻骨铭心的挨打。第一次是我十二三岁的时候,上小学三年级。有一天我们全家下地去干活,帮我爸犁地。我爸在前面拉,我和我弟在后面一边一根绳帮着拽。我不小心踩折了一根玉米苗,我爸看见后,照着我的后腰就是一脚。我一下子就倒在那里。我往后倒的时候,又压倒了一片玉米苗,这下我爸快疯了,他拿起绳子就朝我抽来,我转身就跑。他没追上。

  我躲到学校,一直躲到晚上十点多。他们到处找我也找不着。我在校园的一个角落里问自己,我这样做应不应该?离开家能去哪儿?我没有钱,哪儿才是我的依靠?想来想去,我只有回家。

  我暗下决心,等我长大有钱了,一定要离开这个家。从那开始,我期待长大,期待上班,期待有钱的那一天。

  还有一次挨打也是在帮我爸干农活的时候。我们用小平车往家运麦子,我爸在前面扛,我在后面帮忙。我爸对我说,弄好了,你死了不要紧,别把我的麦子糟蹋了。我哪有那么大的劲儿,到后来我实在抬不住了,把麦子撒了一地。我爸脱下鞋就抽我,我就跑,他一见我跑,更生气了,拿起手边的铁锹追我。他追不上我,把铁锹朝我扔了过来,扔到我脚后跟儿上,当时我的脚就流血了。

  我上学比较晚,九岁才上小学一年级。我读书也不用功,家里那样子,我也根本没心思。我妈把钱管的特别紧,我小时候没有零花钱。每个学期开学要交学杂费,比如老师通知明天交,我准是半个月后才能交给老师,每次都这样。我爸妈觉得这钱交的冤枉。他们看我成绩也不好,尤其是我爸,就说,上得了就上,上不了你也别糟蹋钱了。就这样,我只上到初二就退学了。

  退学以后,我到了一个工厂当工人,那儿的活儿很累,五斤重的模型一天要在手里过好几百次,累的我手腕又肿又疼。我有点吃不消了,我回家和我妈说我不干了。我妈说,你知足吧。看看你们厂里那些外来打工的,还不是和你干一样的活,每天下班还得自己做饭,洗衣服。人家都能干,你为什么就不行。

  我长这么大,就为我父亲流过一回泪。那次我出了车祸,我命真大,我把人家的卡车前面都撞回去了,可自己的胳膊腿一点儿事都没有,只是昏迷。醒来以后只是觉得头痛。我在医院躺了五天五夜,等我醒来时,同屋的人搀着我出去,我看到父亲躺在离我病房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身子下面铺的是一层薄薄的纸板,枕头是用报纸垒起来的,身上盖着一条从家里拿来的毛毯。那时天挺冷的,风不停地吹进来。我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虽然他总是对我不好,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挺怨恨自己的,为什么自己不是个男孩?如果我是男孩,我就不用受那么多气,挨那么多打,也不会再有人会说我长得难看。可老天就是那么不公平,我和我弟都综合了我父母的特点,不幸的是,我综合的全是他们的缺点。

  从懂事起,我有意模仿男孩子,从说话的态度、走路的姿势、办事方法还有穿着等等。慢慢地,周围人说我越来越像男孩。19岁之前,我没有穿过女孩子的衣服。好多同事都说,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都以为是个男孩子。小时候,听见别人这样说,我觉得挺高兴。

  现在别人这么说,我不会再高兴了,只会感到难过和遗憾。我买了一条裙子,但一直也没有穿过。

  17岁那年的3月份的一天,我离家出走了。

  那时我已经工作两个月,我身上带了300块钱。早上10点多从家里骑车出发,我准备去北京。骑了一段时间,我看到一个村子,没几户人家,冷冷清清的,心想,还不如我们那儿呢,我就又往前骑。骑到一个地方,一个大爷告诉我那儿是廊坊。我就又往前骑。一路上也不觉的渴,也不累。我骑了一天,到晚上终于骑到了北京,我骑到国贸大厦,然后又到了天安门。最后我来到了中央电视台的楼下。

  在这儿,我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很有名的主持人,也许是我缺少母爱吧,我觉得她特别有母性的芬芳。我记得第一眼在电视上看到她的时候,我就把她当做我心目中一直寻找的母亲。

  当时晚上九点了,我围着大楼一直转。看大门的大爷让我明天早上再来。到了半夜三点的时候,我骑着车从西客站骑到了中央电视台的大楼下,我发现有一堵墙很低,就翻墙进去了。其实,我的举动被大楼里的保安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看我是个小孩,等我进去后,他们就问我干什么,找谁,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当时北京正在开一个什么会,我就被送进了收容所。

  我在里面呆了三天三夜,我不吃不喝也不睡。我向那个看我的女民警求情,还告诉她一个我们那儿的电话和家长的名字。第二天,我父亲和我一个亲戚就来接我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还犹豫,回家吗?我已经出来了,自由了。可是再一想这些天的遭遇,我还是回来了。

  快到家的时候,我捡了一根树杈,一进家,我“扑通”一声跪在我妈面前,手举着树杈,说,我错了,打我吧。让我奇怪的是我妈居然没打我,她看了看我,说,洗洗手,吃饭吧。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走的这些天里,我妈没吃没喝也没睡。

  经过这么一次,我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自己那样做挺傻的。虽然我对这个家挺厌倦的,也很想离开,可是我不能只为自己考虑,我得想想这件事的后果。

  现在我已经24岁了,摆在我面前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该成家了。在我们那儿,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我妈为这事急的头发都白了。她给我安排着相了几次亲,可我都不乐意。她说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模样儿,你还挑什么啊,别人不挑你就不错了。

  她越这么说,我心里越不甘心,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想这么随便就把自己处理掉了。

  越想躲的事越躲不开,有时碰上和我同岁的街坊领着孩子,问我,小冬,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我总是一低头或是随口说一句就过去了。我已经是我们那儿的困难户了。我妈成天逼我,赶紧让我找个人嫁了算了。我真的是快承受不住了。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在我心里,那是比遥远更加遥远的事情。

  从小就没有人喜欢我,我弟弟出生后,我简直就成了大家的出气筒

  我开始盼着自己长大,能挣钱了,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了

  倾诉预告:下期主题:那一种离去叫永远见报日期:本周四穆琼信箱:mqiong@eyou.com

  本版策划/倾诉空间工作室(应被采访人要求,文章隐去倾诉者真名。本文纯属个人倾诉,不代表本报立场观点。)

  编辑短信QS到8816加入倾诉空间读者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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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二、四您可以结合当天出版的《倾诉空间》内容与主持人进行交流,会员还可以将自己的倾诉内容直接发送给阿莱、安冬和穆琼。

  那一次的出走虽然没有成功,但我发现自己突然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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