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晓亮 张晓伟文并图

　　 贵州这块多民族聚居的山地，留存着许多古老的传统手工艺技术。明代《天工开物》中记载的18大类107种广泛流传于民间的传统手工艺，贵州就有16大类59种。除去《天工开物》的记载，贵州的传统手工艺还保存了许多独具特色的项目，如蜡染，这种汉代广泛流传于中原地区、现在中原已经极其鲜见的印染技艺，至今仍广泛流传于贵州少数民族地区。

　　 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在社会现代化的进程中，越来越多的传统手工艺濒于失传。说不清是现代生活抛弃了传统手工艺，还是传统手工艺适应不了现代生活。

　　那些老旧的店铺、古老的手工技艺，那些艺人们沧桑的脸、粗糙的手，那些厚重悠长、只留下支离破碎片章的老作坊都在哪儿呢？那些祖祖辈辈口传心授的民间匠人还在吗？他们是否依然固执地留在老作坊，传递着从祖辈那里学来的手艺。

　　用着手机、敲着电脑、吃着麦当劳，但是年轻轻的我们已经开始怀旧，怀念那些我们儿时常见的、眼馋的、不过才一二十年并不久远仍在记忆中的东西，诸如挑着担子满街吆喝做糖葫芦的，那些叮叮当当的银匠铺......

　　值得庆幸的是，在日益浮燥的现代社会中，总有一些民间艺人顽固地坚守着古老的传统手工艺，让它们在现代文明中闪烁着别样光彩。

　　贵州青岩古镇的黄老伯，就是这样一个执著的老艺人。

　　在各种版本的自助旅游手册上，青岩古镇是贵州游的重点推荐地点。

　　出贵阳往南不过百里，以众多历史遗迹闻名遐迩的青岩古镇就在公路边上。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长长的古驿道，穿过高高的石头城门，再过一道石牌坊，就是一条老街，脚下是一色的石板路，两旁都是古旧的木结构老屋，青色墙砖黑色瓦檐，雕花的木格窗，木纹清晰的耳门，整条古街显露出十分浓郁的明、清建筑风格。透过那一扇扇木门，能看见几乎每家的厅堂里都摆放着明、清时代的桌、椅、几、凳。

　　沿街的老屋，大都改成了商业铺面，卖的商品杂七杂八，但有一种古镇特产却是每家都有的：“黄老伯玫瑰糖”。来古镇一游的客人，临走都要买上几包，那散着浓浓玫瑰香、裹满黑、白芝麻的麦芽糖，是古镇惟一的招牌产品。

　　“黄老伯玫瑰糖厂”实际就是一间百年历史的老作坊。

　　黄老伯现在用的这套做糖的工具，石磨、木盆、大铁锅、水瓢、切刀、木锤等，都是在百余年前兵荒马乱的年月背着、驮着从江西来到贵州的，当时一家三代人辗转流离几十天，就是为了使这个家庭能延续下来，有口饭吃。

　　从江西到贵州，黄家的熬糖工艺从康熙十六年（1677年）开始，传到第十代黄老伯手中，已是300多年后的事了。

　　才会走，黄老伯就跟着父亲一圈又一圈转动百年石磨，守着父亲熬糖的大铁锅喝着香喷喷的麦芽糖水，吃着刚刚出锅的软软的甜甜的“黄家寸金糖”。十二三岁，黄老伯就挑着糖在青岩镇上卖，十五六岁到花溪卖，十七八岁到贵阳卖，二十一二岁，黄老伯就上灶煮糖了。

　　制糖的工艺程序很多，泡麦芽是第一步，接下来是碾糯米、淘洗芝麻、熬糖、拉糖......整个工序要用整整两天。20斤芝麻、50斤糯米能做出70斤糖。黄老伯说，熬糖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光有体力没有耐性做不好，有了耐力体力不行同样做不好，每一道工序都有讲究，单说这拉糖吧，就像我们小时候最爱玩的“绞糖稀”，只是这块“糖稀”太大了，几十斤重，一拉拉成两米多长，反反复复拉扯几百次，一直拉到麦芽糖磁实斤道了才行。

　　每次熬糖，黄老伯都要亲自“操刀主笔”、掌火主灶，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不是对徒弟们不放心，他生命的全部乐趣都在这一个一个细节组成的全过程中。每天早上，穿上水鞋，挑上芝麻和那只硕大的百年老木桶，70多斤的挑担晃晃悠悠地来到古镇北门外的小河边，河水清凉清凉的，一桶桶水提起，倒进木桶里，淘洗一遍，倒掉，再提出，淘洗，倒水，25遍后，一粒粒白生生的芝麻浮在水面，这才算达到制糖的要求。

　　经过一番繁琐的程序，大锅里的糖熬好了。之后就是拉糖，黄老伯毕竟年逾古稀了，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徒弟拉，这一站，徒弟就不敢偷工减料。糖拉好了，放在案板上，黄老伯亲手动手，把糖按压成饼状，倒上玫瑰馅，包起来，一点一点地攥拉成小指粗的来心糖条，再用刀一点一点切成丁，再把这些糖丁倒入炒芝麻的大锅内，让它们粘满芝麻。经过最后一道工序包装之后，黄老伯玫瑰糖就算制得了。

　　除了老伴打打下手，几个儿女基本帮不上忙，黄老伯最烦的也就是这点，他说，现在年轻人少了耐性，做糖的手艺是一看就会，一学就懂，就是没有耐性花上两天功夫去推石磨碾麦粒，淘芝麻，拉糖，实际上，传了十代的黄家糖在黄老伯的手上变得好吃了，原来只有甜味，现在经过改造，加进了玫瑰，原来的“黄家寸金糖”变成了“黄老伯玫瑰糖”。

　　完全手工生产，效率当然很低，每天只能生产200斤糖，供不应求。但黄老伯不愿引进机械生产，他认为机器会破坏糖的色、香、味。镇上的很多人眼红他的生意，也学着熬糖，并打出了“黄家玫瑰糖”“黄氏玫瑰糖”的招牌，其中很少有人能用手工熬糖，口味自然也差很多。黄老伯对此有些恼火，但很无奈，他准备扩大生产规模，增加产量，但所有工序都还是纯手工的。

　　黄老伯的糖养活了老婆和四个儿女，如今儿女们都成家立业，偶尔也会来帮父亲做一些简单的活。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的儿孙们中间，不会有一个人来继承他的衣钵。儿孙们认为，凭着笨拙的手工艺养家糊口，那是老祖父、老父亲的事。

　　在百年老作坊里，黄老伯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们的提问，他说：“只要有人来买糖，我就要做，直到自己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