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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树还是砍树的“古树风波”打破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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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0月28日09:32 法制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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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8月，岭口村村民得知要修路砍树，便开始向有关部门反映，要求留下这棵千年古树
2001年4月，千年古树迁移成功
2002年1月，四名村民被村干部打成重伤或轻伤，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2002年7月，村里虽然依法进行了村委会换届选举，但至今该村没有村委会千年古树风波难平本报记者薛子进
请给千年古树留条活路
从未有一棵树，能像浙江省三门县岭口村前的千年古樟树那样引起国人的关注，上至国家林业局、中央电视台等，下到当地的村民，都曾为这棵古树的生死命运而奔走呼吁。
岭口村前的这棵古樟树相传有一千多年树龄，经浙江省林业厅认定此树属罕见的千年古樟。古语有：人百岁是人瑞，树千年为树仙。岭口村的村民世代生活在这棵古树旁，生于斯长于斯，与古树结下了极其深厚的感情。
但是，甬台温（宁波—台州—温州）高速公路的修建危及到了这棵千年古树的生命，一场是保树还是砍树的“古树风波”从此打破了岭口村的平静生活。
国务院1992年颁布的城市绿化条例第二十五条明确规定：“百年以上树龄的树木，稀有、珍贵树木，具有历史价值或者重要纪念意义的树木，均属古树名木……严禁砍伐或者迁移古树名木，因特殊需要迁移古树名木，必须经城市人民政府城市绿化行政主管部门审查同意，并报同级或者上级人民政府批准。”森林保护法也有相同的规定。这说明砍伐或迁移古树必须经林业部门审查同意，否则就是违法。
1995年至1996年，浙江省测绘局在测绘甬台温高速公路时，已把这棵千年古树明确地标绘在图纸上。可是，公路设计部门却未把古树和法律放在“眼里”，失误的设计使这棵本应受法律保护的千年古树正好处于高速公路的主干线上，施工单位也没有依法报林业部门审查批准。古树面临着灭顶之灾。1998年8月18日，岭口村的村民得知此事后，立即联名给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上书，恳求留下这棵古树。
1999年2月1日，浙江省林业厅正式批复三门县政府，要求对这棵千年古树予以保护，严禁采伐，林业部门不得发放采伐许可证，同时要求对公路设计作相应调整。于是，岭口村的村民在古树下竖起一块2米高的石碑，将省林业厅的批复刻在上面，希望这块石碑能成为保护古树的“救命符”。
2000年4月19日，全国绿化委员会办公室也为此正式致函浙江省绿化办：“古树名木是祖先和大自然留给人类的珍贵遗产，是中华民族悠久历史的见证，具有极其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必须严加保护。”
为保护古树，村民们拿起了法律武器。2000年1月，村民们走出山区来到省城杭州，委托省法学会召开了有法律、林业、公路设计、政府和新闻媒体等各方参加的法律咨询论证会，研讨修路与保树的关系。专家们认为：在处理环境保护与经济建设的关系问题上，要把环境保护放到第一位；任何经济成本核算是不能和法治原则的落实等量齐观的，必须依法办事。
高速公路三门段的开工是在省林业厅批复之后，可设计和施工部门却对此置若罔闻，并未对道路作任何修改，仍然按原方案施工。高速公路的一端与古树近在咫尺，另一端的高架桥则距树有二十多米远，其形状像一个张开的虎口衔着古树。高速公路指挥部承认当初设计上有失误，但认为现在改道保树已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不但工程量要增加几十倍，而且经济损失可能高达近亿元。
面对巨大的经济利益，高速公路指挥部拒绝做任何方案的改动。
1999年5月7日，省林业厅也在各方的“协调”下松了口：“如因公路建设非需批准采伐不可，务请三门县人民政府和高速公路指挥部切实做好当地群众工作，确保不出任何影响农村稳定的问题。”同时，有关部门又提出分道、截枝上跨和整体牵移等修正方案，高速公路指挥部选择了截去古树五分之二、路从树上跨过的方案，因为这是最省钱省事的方案，只要几十万元。
一棵千年古树被“砍了头”还能活吗？这和砍树有什么两样？村民怀揣着保护树木的法律法规继续上访，并告到了国家林业局。岭口村有成年村民760人，而其中联名签字保古树的就有六百多人。看到村民如此的“不听话”，县交通局一个副局长则发狠地说：我花10万元叫安徽民工买汽油来泼在古树上烧了它。村民们真害怕有人下黑手毁了古树，村里一些70—80岁的老人在树下搭了一个塑料窝棚义务值班，不分日晒雨淋日夜守护在古树旁，以防不测。
2000年4月，岭口村的干部以同意截枝古樟树需要“稳民心”为由，要求交通厅额外补偿各种损失560万元，村民称之为卖树钱。一个月后，省交通厅同意补偿150万元。这棵千年古树的价值决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全国绿化办的评价已经非常清楚了。顾文泽、俞小元和俞昌仁等几位村里年近80岁的老人明确表示：“我们不是为了钱，给100万、1000万，这树也不能砍！我们保护这棵树是想告诉每一个人，不能借发展经济的名义，修一条路毁一批树，建一家厂污染一条河。好好的环境都给破坏光了，以后我们的孙子后代到哪里生存？”比起那些只为眼前利益而破坏自然环境、破坏文物古迹的短视行为，这几位老人的言行真叫人汗颜。
2000年7月11日，本报以《请给古树一条活路》为题，在一版头条的显要位置披露了此事。随后，中国绿色时报、工人日报、人民日报（华东版）、中央电视台《实话实说》等新闻媒体相继报道了这棵千年古树令人同情的命运。
在众多新闻媒体和有关单位的关注下，甬台温高速公路指挥部和三门县政府终于放弃了砍树和削枝的念头。2000年10月，浙江省交通厅和公路指挥部邀请了全国15位林业和土建工程专家，经过实地考查和科学论证，最终作出了古树整体迁移、完全保留的决定，预计全部迁移费用320万元。第二年4月，这棵历经沧桑的千年古树终于迁移成功。南京林业大学教授吕士行说：“这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移树工程。”
古树终于逃脱了死亡的厄运，然而，保树的村民们却因此难逃厄运。
保护千年古树何错之有
岭口村的村民保护了古树，做了本应是政府部门做的事情，理应得到赞誉。可是这一义举却为他们惹了麻烦。有的官员说该村是“闹事村”，有的人认为村民保树是出于“封建迷信和私利”，有的部门则干脆把该村打入另册。村民们面对这一切感到愤怒和委屈：我们依法保护千年古树做错了什么？
村民们告诉记者：说我们影响了县里的“经济利益”。高速公路从古树身上压过决不是因为工作“失误”，而是有关部门故意而为之！1997年，三门县林业局就已经将全县的古树造册编号，挂牌警示。可惟独岭口村前的这棵编号为006号的千年古樟树没有挂上牌，设计部门也顺理成章地“认为”未挂牌就不是古树。这样做的原因是绕开这棵古树修路要多花2346万元，最省钱的方式就是砍掉这棵古树。作为牺牲古树的代价，省交通厅出资70％的钱负责修建20公里长的三门县到高速公路出口的公路。无疑，这种交换是为了地方的眼前利益，是建立在牺牲古树和违背法律的基础之上的。记者曾就此事向三门县政府的主管领导和县林业局求证，但都避而不谈。
古树受国家法律保护，怎么能借口发展地方经济而做对不起子孙后代的事呢？村民们从林业部门那里明白了一个道理：古树死不能生，法律不可违抗；保树不仅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子孙后代。他们为了这棵古树开始走上状告之路，几年间给各部门发出了上千封呼吁信，上访数百次。
上级部门的批示和新闻媒体的曝光，使三门县因“古树风波”而知名天下。县政府感到了压力，动用各种手段力阻村民不要上访保树。县、镇政府的干部频繁地到岭口村施压，规定党员和村干部不许参与保树上访，否则开除或者撤职，同时许诺只要同意砍树就给村里超额补偿费。在利益与“纪律”面前，岭口村村的干部终于和县里“认识一致”了。
为了保护古树，岭口村民似乎得罪了县里所有的人，令人不平的事接踵而来。
有的村民受到电话恐吓，有的村民被干部殴打致伤。为阻止村民签字上告，村干部公开威胁：谁签字就拆谁家的房。有位村民为支持上告自愿捐献100元，村干部得知后立刻对其罚款1000元，后在托人求情之下才减到300元了事。县工商局的一位干部只因同情村民保古树，县纪检委就几次把他叫去“端正思想，交代问题”。更为荒唐的是处理俞茂长老人一事。俞是解放前入党的老党员，多年的村党支部书记，岭口村老人协会的会长，因带头保树自然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2000年8月23日，俞茂长老人因病打针输液，不能参加当天珠岙镇党委召开的一个工作动员会，他及时上交了请假条。可是几天过后，镇纪委竟对俞茂长的“严重违纪问题予以立案”。并下发了正式的纪委立案决定书，但从此就没有了下文。俞住院期间，镇纪检委又先后3次让老人承认保树的错误，被拒绝。
压力不仅仅来自县、镇政府。邻村搬出宗族家谱，证明千年古树权属他们，并准备上法院打官司。2000年6月7日，岭口村的3个近邻———铺里村、娄坑村、上方村一同向县政府打报告，坚决要求高速公路按原方案砍树修路，声明不能为保一棵树而损害国家的利益和3个邻村的利益。三门县的一些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纷纷就此事提案，促请县政府尽快妥善解决古树问题，表明“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要以大局为重”。一位县领导说得更清楚：岭口村保这棵树是讲迷信的，为了这棵树影响到我们三门县经济的发展。
保树之前，岭口村多次获得县委、县政府授予的各项荣誉：百强村第10名、工业明星村、示范村、富民班子、五好村党支部……然而这一切都因为保护古树而彻底改变成“闹事村”、“上访村”，“封建迷信”、“刁民”等歧视性说法一直伴随着岭口村。
原本和睦相处的村民也因此划分为“保树派”、“砍树派”。大多数村民不满村干部在保护古树时“见利忘义”的做法，坚决反对他们连任，矛盾激化。在今年1月的镇人大代表选举中，4名村民被村干部打伤，经法医鉴定1人重伤，3人轻伤，依照我国法律应追究刑事责任。受害者当即报了110，可时至今日，凶手也未受到任何处罚。受害村民到县里询问，有关部门反而斥责他们：你们为什么闹事，保樟树一次，这回选举又一次。
2002年4月，三门县举行村民委员会选举。珠岙镇44个行政村，有43个村进行了改选，惟独岭口村没有进行。县里的说法是：为了避免出事，要做好安定工作后再选举。7月20日，岭口村多数村民依法选举了同情保树的俞高统为村民委员会主任，可是，县有关部门却以“认定选票有误”为由，至今不承认选举结果。村民们告诉记者：因为保树三门县出了坏名，县里镇里对我们恨透了，他们不会让保树的人当村干部。
面对如此不公正的遭遇，岭口村村民痛苦地发问：我们不就是依法保护了一棵千年古树吗，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保护古树需要八方支持
这场发生在浙江省三门县岭口村前的“古树风波”，其意义远远超过“保树还是修路”的简单争论，它不但反映出个别行政部门和干部那种“发展经济必须牺牲环境”的意识与国家和群众保护生态环境观念的激烈碰撞，也是对人们文保意识、法治意识、现代文明理念的考验。
有统计资料表明，全国尚有古树几十万株，千年古树仅有几万株。北京市现有古树近5000株；上海市有古树1451株，其中300年以上的古树212株；武汉市现存古树87株；南京市现存古树40株；苏州市现存古树592株；在林木覆盖率很高的浙江省，百年以上的古树也只有8100株左右，而千年古树约有200株。
古树是祖先和大自然留给人类的珍贵遗产，具有很高的历史、文化、科研、环保等价值。美国原国务卿基辛格在参观北京天坛公园时，曾对着公园里的古柏树群大发感慨：“以美国科技实力，我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很容易地复制出你们的寰丘和祈年殿。但复制这些古树，却必须用上千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可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自己却由于无知和急功近利毁掉了大量的古树，实在令人心痛。
全国绿化委员会周力军副处长告诉记者，过去由于国家政策的失误和管理部门的盲目经营，解放初期到现在，我国的古树因砍伐被毁了70％，在原始林区减少了80％，古树数量急剧减少。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古树的保护已开始在全国受到重视，许多省、市制定了保护古树的条例和规定。北京市为保护被建筑围困的古树，拆除各类建筑21000平方米，解放被围困的古树6000多株。2001年，上海市首批19株树龄在100至200年的古树由绿地集团等10家企业出资62万元认养；云阳县老城将在2003年三峡大坝一期蓄水时全部淹没，淹没线以下有400多株黄桷树、小叶榕、龙眼等古树，为使这些古树不毁于水底，全县一百多个迁建单位认领了古树迁移到新城。
人们的观念也在不断变化，当经济建设与受法律保护的古树发生矛盾的时候，现代文明的理念往往会占上风。最典型的事例就是北京西便门二环路上的那株300年树龄的古槐，为保住它道路硬是北移了6米，不但多花几百万元，也使原本笔直的二环路拐了弯，成为一段保护古树的佳话。2001年，杭州市修上塘路高架桥，政府花了近400万元将两株树岭分别为五百多年和三百多年的古樟树整体牵移70米远，为城市留下了两株“活化石”。这样的事例国内国外有不少，日本名古屋市在上个世纪60年代也遇到过。一株数百年的樟树面临“是砍是留”的难题，市政部门要砍树修路，与广大市民严重对立，最后还是高架公路给古树让了路。
当年岭口村千年古树之争时，有关部门在杭州市做过一次民意调查，有近70％的人在几千万元修路款和千年古树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改道保树。国家林业局森林资源管理司李忠平副司长曾表明：“千年古树无价！这棵古树要保护，公路必须绕道，对这一点没有什么可通融的。”三门县岭口村的村民放弃150万元的“卖钱树”，几年中顶着各种不公正的对待终于保护住了古树，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义举。
北京林业大学博士生导师、陈俊愉教授曾动情地说：每一棵古树名木的消失，对国家来说都是一笔不可挽回损失，决不是短期经济收入所能交换的。
古树是不可再生的文化遗产，也是难以再生的自然资源，保护古树不是几个人的事，而需要全社会的支持和参与。好在我们有了能使树护身保命的法律，有了像岭口村村民这样可敬的古树守护者，我们才有可能把有限的大自然赋予的遗产留给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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