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祝文剑

　　【提要】一名自杀未遂的犯罪嫌疑人，让警方耗去10多万元医疗费。政府、警方、医院都不知道最终如何解决此事。

　　“你们要是有办法让这个病人出院，我们医院要放鞭炮祝贺了。”2003年9月28日，江苏省昆山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骨科的陶护士长，满脸苦恼地对前去采访的笔者说，“这叫什么事啊？有很多重症病人该住院却没有床位，一个‘罪犯’却占据一张病床3个多月，费用也不能及时到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他出院。”

　　让护士长乃至整个昆山市第一人民医院感到苦恼的病人，名叫许正稳，安徽省肥西县孙集乡人，今年50岁。他瘫痪在病床上，意识清醒却不能动弹，需要医院派专人护理。每天的床位费、医药费、伙食费要100多元，由昆山市公安局看守所定期来结账。

　　许正稳的存在，给昆山市市政府、公安局和医院都带来一个巨大的难题——对他这个妄图以自杀来逃避法律制裁，却自杀未遂而身负重伤的犯罪嫌疑人，究竟该由谁来负担他在接受审判前，以及生命终结之前的医疗费用呢？

　　姘夫刺伤亲夫后跳楼瘫痪

　　2003年6月26日上午，心里打翻醋坛子的许正稳手握尖刀，来到昆山市千灯镇百家塘杂货店。他轻车熟路地来到杂货店的二楼，径直闯进卧室中，找到要伤害的对象——昆山人汪维熙，用尖刀疯狂地向毫无防备的汪维熙捅去。看到汪维熙惨叫着倒在血泊中，许正稳扔掉凶器，转身从二楼跳下，想一死了之。

　　可是，他没有死成，而是碰巧掉进楼下的粪坑，摔得无法动弹。

　　昆山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接到目击者报案之后，指示千灯派出所出警处理。警察赶到现场，从粪坑中捞起臭气熏天的许正稳，清洗后带回派出所审查。许正稳意识清晰，交代了他的作案动机：汪维熙长期在外做生意，使一直打光棍的许正稳有机会与汪妻勾搭成奸。许和汪妻姘居时间越长，关系就越深，仿佛真夫妻一般。今年5月初，汪维熙回家，许正稳不能再随意进出汪家的门。于是，妒火中烧的许正稳谋划杀死汪维熙，然后自杀。

　　汪维熙没有被杀死。经过昆山市公安局法医鉴定，汪的静脉破裂大出血，已经构成人体轻伤以上的身体伤害。

　　由于涉及到人身伤害，派出所将许正稳案件转交到昆山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按照规定，犯罪嫌疑人应该送到公安局看守所暂时关押。看守所接收了无法站立的许正稳之后，只好先把许正稳送到昆山市第一人民医院检查，发现其脊椎被摔断，已经瘫痪，只能住院治疗。

　　应该说，这起伤害案的案情简单明了。但是当医院确诊许正稳瘫痪之后，此案变得无法结案。身为犯罪嫌疑人的许正稳，一下子成为公安局不知道如何处理的”烫手山芋“。

　　到7月中旬，许正稳的病情稳定下来，虽然瘫痪在床上，但可以出院。昆山刑警到安徽肥西县找到许正稳老家，发现许的父母已经去世，两个姐妹出嫁，没有其他的亲人，许家只剩下一间土屋。昆山刑警将许正稳的情况通知其姐，她来到昆山，在取保候审通知书上签了字，但到医院看到弟弟瘫痪在床和欠医院7万多元费用的情况，却悄悄回安徽了。昆山警方再通知，她拒绝前来。

　　许正稳躺在医院一天，医疗费就高过一天。医院多次向公安局催讨医疗费用。7月22日，昆山市公安局派人到安徽的许正稳老家协调。昆山警方会同肥西县政法委、肥西县公安局找到肥西县孙集乡乡政府和许正稳的姐姐、妹妹。结果，许的姐妹都声称她们已经嫁人，对许正稳的事情无法负责。孙集乡乡政府以经济困难为由，拒绝将许正稳接回当地。乡政府的一个干部对昆山警察说：“肥西这么穷，许正稳回来只能等死，谁能给他出那么高的医疗费？你们昆山那边有钱，就让他呆在昆山吧。”

　　后来昆山警方又与安徽方面进行多次协调，还是没有结果。

　　医院向公安局讨要医疗费

　　医院开始为许正稳治疗的时候，由于用药较多，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用去7万多元。后来病情稳定，每天的护理、床位等费用在100元左右。由于许正稳长期孤身一人在昆山打工，没有积蓄，亲属又无力负担他的费用，医院只能找昆山市公安局交涉，说：“病人是你们送来的，你们就应该出钱。”

　　昆山警方非常为难。负责处理许正稳案件的刑警大队一位负责人说：“我们当然体谅医院的难处，可是公安局也有公安局的难处。按照《人民警察法》的规定，公安局是维护社会安全的政府机关，而不是救济机关。公安局的经费来自财政拨款，根本没有为像许正稳这样的犯罪嫌疑人治病的经费。”

　　可是面对医院的一再追讨，昆山市公安局只好用看守所的专项经费支付部分医疗费用。而看守所经费是市政府按照实际看守人数拨付的，被许正稳占用去这么一大笔，必然要削减其他方面的费用。

　　昆山市公安局只好不停地寻找其他解决方法。在行政区划上，昆山属于苏州市，昆山公安局向苏州市公安局法制科打报告，请求指示处理方法。苏州市公安局法制科仔细研究了许正稳的情况后，给出的答复是：“病人送到医院之后，就和警方没有关系了。医疗费用应该是医院和病人之间的民事纠纷。”

　　“这显然把矛盾推给医院了。”昆山市第一人民医院办公室的一位医生说，“医院固然有救死扶伤的义务，但是要尽到这样的义务必须有经费作基础。本来，逃欠医疗费用的情况就非常严重，再摊上几个许正稳这样的病人，那医院只好关门了。许正稳不交费却享受治疗，对其他交费治病的病人是不公平。甚至可以说，许正稳是在侵占公共医疗资源。”医生的说法不无道理，被许正稳伤害的汪维熙没有得到民事赔偿，治病吃药都是自己拿钱，而许正稳却能享受到不用自己掏钱的治疗，看起来确实不公平。

　　医院认为公安局不能脱手不管的另一个原因是——许正稳是有明显犯罪事实的犯罪嫌疑人。如果公安机关不管犯罪嫌疑人，那么医院更没有承担犯罪嫌疑人医疗费用的义务。

　　许正稳带给医院的烦恼不仅是经济方面的。住院部骨科每天必须安排一个人护理他。在笔者到医院采访的前一天，许正稳在病床上大便两次，把病房弄得臭不可闻，其他病人叫苦不迭。类似情况经常出现，同病房的病人不堪其扰。

　　医院更担心的是：像许正稳这样的身体状况，万一死在病床上，谁该为他负责任？所以，医院还不能停止对许正稳用药。

　　11万元医疗费让警方挠头

　　作为维护一方治安的行政机关，昆山警方被许正稳这样的犯罪嫌疑人牵扯进去大量精力，实在是出乎意料的事。为早日从这麻烦事中脱手，公安局想尽办法。

　　昆山市刑警大队找到负责社会救济的民政局商量，看能不能由民政局解决许正稳的医疗费用。民政局仔细研究之后，回复说许正稳不属于民政救济对象。这样，公安局就不能把许正稳送到遣送站去。再说，即使送到收容遣送站，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呢？

　　昆山市公安局只好以公安局的名义，一次又一次向昆山市政府写报告，请求指示解决的办法。笔者看到的最新一份请示报告，是在2003年8月18日拟好的。“这是第17份报告。”经办人苦笑着说。

　　但是，昆山市政府办公室对此事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处理意见，被追问急了，有关负责人就撂下一句：“公安局自己想办法处理。”在昆山市公安局的要求下，它的上级机关苏州市公安局打报告向江苏省公安厅请示处理办法，也没有得到答复。

　　“现在我们确实不知道怎么办。”昆山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一位负责人说，“尤其是收容遣送制度改革以后，处理类似的事情非常难。我听说有些地方遇到这种事情的处理方法，是用车把人拉到他家门口，放下了事。可是像许正稳这样的人，谁能或者谁敢这么做？真这样做了，社会舆论肯定要谴责公安机关没有人性，冷漠，我们还可能被追究不作为的刑事责任。”

　　那么，从人的基本生命权方面考虑，谁该为许正稳这样的犯罪嫌疑人的生命负责呢？“应该由政府负责。”国际生命伦理学会会员、东南大学法律系教授张赞宁说；“无论是从法律的角度，还是从伦理的角度，各级政府应该对公民的基本生命权利负责。像许正稳这种情况，应该由昆山市市政府和肥西县县政府协商解决。协商方案出台之后，再由政府指定具体的行政部门来处理。让公安局来处理这样的事情，是不合适的。”

　　但是现在昆山市市政府和肥西县县政府都没有表态，截至2003年9月底，许正稳的医疗费用已接近11万元。昆山市公安局刑警大队还不能停止解决问题的努力，他们想出的最新解决思路是：准备申请江苏省公安厅刑侦局和苏州市刑警支队与安徽方面协调，恳请当地政府或许正稳的亲属将他带回，妥善处理。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3年11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