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杂志驻伦敦记者/徐剑梅

　　2003年，对布莱尔意义非凡：人生迈过50岁门槛；当选下院议员整20年，熬成任期最长的现任工党首相；遭遇最严重的政治危机；开始准备迎接第三次大选的挑战。

　　进唐宁街10号首相府，顺楼梯往上走，沿墙陈列着历任首相相片。据报载，布莱尔心情不错时，会指着他的前任梅杰照片旁的空白处开玩笑说：“那就是我完蛋后，他们安置我的地方。”

　　绰号的变迁

　　布莱尔仕途平顺：19岁入牛津，30岁当议员，41岁出任工党领袖，44岁当上近两百年来英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首相。当时人称：金童子（工党神童）、小飞侠。闭着眼都能想像到，被形容成金童子的人，是何等神清气爽、朝气蓬勃。再了解深一点，便会发现这个绰号形容的不仅是弹得一手好吉它，酷爱摇滚音乐的布莱尔的外在，更是他挟带的那股子锐意革新的精神。

　　至于小飞侠，则是苏格兰文学家詹姆斯·巴里笔下杰作。小飞侠大名潘彼得，是一个拒绝长大的小男孩。他从伦敦移居永无岛长住，试图用肥皂沫粘合自己的影子，趁星夜带着理想与热情飞翔，勇敢地打败了凶恶的海盗钩子船长。如果说金童子形容的是布莱尔当年的朝气与锐气，小飞侠形容的便是布莱尔刚上台那股子理想主义气息，他喊出的“新工党、新英国”口号带给英国老百姓的新鲜和振奋的感觉。

　　上台前一年，1996年7月，布莱尔发表长篇演说《我梦想中的英国》，有3句话笔者印象最深，且可资印证这两个绰号塑造出的布莱尔的公众形象。

　　第一句（也是布莱尔此文开场白）：“我是社会主义者，因为我相信优化的社会主义最符合道德与理性兼备的生活”。

　　第二句：“我感兴趣的不是为官一任，在一阵狂喜中上台，被当成某种伟大的希望的象征，闪耀一阵便告崩溃。”

　　第三句，或许是布莱尔最带理想色彩，最吸引选民的一句话：“重建英国……让英国成为一个年轻的国家。”

　　但6年后的今天，金童子不见媒体提起，小飞侠带上贬意或者用上了过去式。布莱尔这3句话，即便还被许多人记着，也恐怕有了另外的诠释。布莱尔仍然宣称：“我是社会主义者”，可现在他的绰号却是“穿裤子的撒切尔夫人”。他也仍然坚持他“感兴趣的不是为官一任”，但很多英国人却觉得布莱尔越来越关心的，只是他本人的历史地位。更多英国人不再把布莱尔看成是理想主义者，而把他称作一个相信魔术的幻想家，认为他只是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至于重建英国，重振日不落帝国的光荣，英国著名作家多丽丝·莱辛上月在爱丁堡国际图书节演讲时讥讽说：“看看布莱尔像一只兔子（为取悦美国）东奔西跑的样子，我们（英国）成了一块殖民地……我们的领导人为什么要这样盲目崇拜美国？”在政治漫画家笔下，甚至在攻击工党网站的黑客鼠标点击下，布莱尔的形象变成了美国总统布什手里抱着的一条叭儿狗。

　　一位政治家的绰号，是他公众形象的风向标。对布莱尔来说，从小飞侠变成幻想家和叭儿狗，从金童子变成“穿裤子的撒切尔夫人”，这些绰号的变迁，与伊拉克战争和伊拉克门情报风波有着直接的关系。

　　“穿裤子的撒切尔夫人”

　　撒切尔夫人对英国的影响，绝不局限于她担任首相那11年半。她给英国留下了自己独特的烙印，至今仍既遭到争议，又深受尊重。布莱尔继承了撒切尔夫人的诸多政治遗产，也向来不隐瞒自己对撒切尔夫人的钦佩。但撇开政治观不谈，布莱尔被称为“穿裤子的撒切尔夫人”，就记者的理解，可以说是半褒半贬。这个绰号里，含有好几重意思。

　　最重要的一层意思，当然与撒切尔夫人的“铁娘子”形象有关。说布莱尔是“穿裤子的撒切尔夫人”，其实就等于说他是“铁男子”——这是伊战对布莱尔政治形象一个最重要、影响最深远的改变，但常常被人们所忽略。这一改变就是，经过伊战，布莱尔树立了强有力的政治领导人形象。

　　当然，这并不等于说，伊战把布莱尔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毋庸置疑，伊战凸显了布莱尔性格中的另一面，即掩饰在他素来轻快柔和的社交风度下的强韧和魄力，一旦拿定主意绝不轻易回头的个性。总之，英国媒体现在再也不能挖苦说，布莱尔如果不和工党核心小组先商量一番，连领带都不知该怎么打；再也不能像布莱尔第一个任期时那样，把布莱尔看成是财政大臣布朗的“人质”。而且，对被布莱尔列为“头等大事”的问题，人们现在普遍相信，他是自己独自决定的。

　　记者来英8个多月，多次在记者招待会或重要会议上注视布莱尔讲话。总的说来，布莱尔是个注重仪表修饰的人，讲话态度从容自如，语气轻快柔和。认为撒切尔夫人跋扈的不乏其人，但没有见到此间媒体用这样的字眼形容布莱尔。相反，布莱尔，尤其在他的第一任期，有着善于与人交流、采纳他人意见，甚至留下“利用别人”来进行决策的名声。他的助手更说布莱尔“从来不大喊大叫”。

　　但说到头等大事，布莱尔的好友和助手现在说，布莱尔不需要顾问，而是独自作出决定。他“有着强烈的政治直觉，不用人告诉他应当怎样思考”。想想也是，布莱尔已经在唐宁街呆了6年有余，和撒切尔夫人一样，执政时间越长，他势必越相信自己的政治判断。据《金融时报》报道，布莱尔的好友有理由相信，布莱尔去年8月在比利牛斯山间度假，在经历一个不眠之夜后独自作出了对伊动武的决策。

　　不过，成长为撒切尔夫人式的铁腕政治家，也为布莱尔招来另一种指责，那就是他和撒切尔夫人一样，企图扩大首相的权力，把自己变成英国的总统。这应该是布莱尔这个绰号的第二重含义。学者尼克·科亨更断言，布莱尔是打着反精英主义旗号的精英，“看着、听着、闻着，都像是一位精英式领导人”。又因为英国不像美国有成文的宪法来界定总统的权力，科亨说，布莱尔的政治铁腕，比铁娘子更过分，用“总统式”形容力度还不够，用“帝王式”还差不多。科亨有正经八百的学者身份，不过，记者还是觉得用“帝王式”形容布莱尔，未免有些过火。

　　诚信危机

　　过去100年里，战争曾经毁掉过3位英国首相的政治生涯：阿斯奎思（因一战）、张伯伦（因二战）、艾登（因苏伊士运河战争），但也成全过另外3位半英国首相：一战之于劳合·乔治、二战之于丘吉尔，马岛战争之于撒切尔夫人，还有半位是梅杰，因海湾战争赢得不少选票。

　　从长远来看，伊战对布莱尔的历史地位评定有重大意义，但就眼前而言，却给布莱尔造成了巨大的政治伤害。倘若没有伊战，布莱尔在唐宁街的宝座本来固若金汤，他第三度出任首相，也会被看成板上钉钉那般稳当。但围绕伊战和政府对伊动武证据问题，英国政坛一再掀起轩然大波。伊战固然令布莱尔有机会塑造自己作为强力领导人的形象，也拉开了他与工党和公众的距离。曾几何时，布莱尔的“亲民”魅力被认为所向无敌，而如今，他的民意支持率和信任率连月低迷。以凯利之死事件为高潮的“伊拉克门”风波，给布莱尔造成创痛巨深的诚信危机。

　　目前，事件调查第一阶段已告结束，没有出现任何足以导致布莱尔下台的重大事实，而且有关键证人称，虽然关于萨达姆有能力在45分钟内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情报是二手货，但唐宁街当时并未怀疑这一情报的可靠性。这无异于在说，唐宁街并没有为发动伊战而蓄意说谎，也就为布莱尔保住了首相府的位置。此间媒体普遍认为，从现在的情势来看，布莱尔应该能度过这一危机。

　　但危机虽可望度过，布莱尔的诚信仍然受到质疑。因为“伊拉克门”风波的实质，不在于BBC的报道，不在于凯利到底跟BBC说了什么，而在于在伊拉克迄今没有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一事实。也就是这个原因，布莱尔的伊拉克伤口，可能在今后几年内都不见得能够愈合，并将殃及他的第三次选战。

　　布莱尔现在的处境，和撒切尔夫人下台前有些奇妙的相似之处：稳固的政治地位突然变得脆弱，即便度过危机也难以摆脱党内党外对其地位、威信和权威的挑战；尤其要恢复党内和全国选民的信任，需要非常艰苦的努力。不过，通过改组政府公关架构，布莱尔已经迈出了第